春紗和小全子傻傻地看著楊幺兒，等人都到了跟前了，他們才終于反應過來，齊齊躬身行禮。

    “姑娘回來了。”

    “劉嬤嬤好?！?/br>
    春紗是怕劉嬤嬤的，先不提往日劉嬤嬤的威名，光那日她來叫走夏月的場景，便足夠叫人覺得畏懼了。

    但這會兒，劉嬤嬤卻突然斂起面上肅容，慈和一笑，道：“皇上命我等將姑娘送回來?！?/br>
    “勞煩嬤嬤走一趟了。”春紗和小全子忙低頭道。

    劉嬤嬤臉上笑容不改，接著道：“姑娘前兩日膝蓋不慎受了傷，已經(jīng)接連上了好幾日藥了，接下來的日子里，你們須得小心伺候，每日用熱水為姑娘敷一敷，活血化瘀?！?/br>
    春紗驚了一跳。

    姑娘受傷了？傷的還是膝蓋？難不成是罰跪了？

    可……可若是罰跪的話，劉嬤嬤又何必親自跑一趟，還囑咐了這樣的話呢？

    春紗忙點點頭，道：“嬤嬤說的話，奴婢都記下了?！?/br>
    劉嬤嬤這才看著她滿意地道：“嗯，是個聰明姑娘?！?/br>
    說罷，劉嬤嬤示意身后兩個宮女：“先扶姑娘進門歇息?！?/br>
    “是?！?/br>
    楊幺兒由她們扶著進了門，也一言不發(fā)。

    此時劉嬤嬤方才環(huán)視一圈，問：“燕喜堂伺候的便只有你二人？”

    春紗搖頭：“還有個夏月呢?！?/br>
    因著楊幺兒已經(jīng)被扶進門去的緣故，劉嬤嬤和藹的臉色變又轉(zhuǎn)回了肅穆冷淡的樣子，她道：“以后沒有什么夏月了?！?/br>
    春紗心頭一跳：“沒，沒有了？”

    “再撥幾個宮女太監(jiān)過來罷，只有兩個人伺候，像什么樣子?！眲邒叩?。

    “是，是?！贝杭嗊B聲應。但她卻忍不住開始想，為什么沒有夏月了？夏月去哪里了？還是說……她已經(jīng)死了？

    “仔細照顧姑娘?！?/br>
    “是?！?/br>
    “嗯，進去伺候吧。”

    “是?！?/br>
    劉嬤嬤自覺吩咐周全了，這才領(lǐng)著宮人回去復命。

    蕭弋坐在桌案前，正在練字。

    他緩緩揮動手中的筆，寫出了一行行勁瘦風骨的字。

    宮女太監(jiān)們都站在一丈遠的距離，并不敢輕易上前，更不敢窺探皇上的墨寶了。

    此時宮女打起簾子進來，躬身道：“皇上，劉嬤嬤來回話。”

    “讓她進來?！?/br>
    劉嬤嬤小步走進來，在蕭弋跟前跪地，回話道：“皇上，楊姑娘已經(jīng)送回燕喜堂去了?！?/br>
    蕭弋怔了一下：“……嗯，朕知道了。”

    他那日說過送她回去的話，轉(zhuǎn)頭便忘了。

    “皇上，奴婢瞧楊姑娘那里伺候的人，只有一個宮女，一個太監(jiān)，也太少了些，著實不成樣子。奴婢便做主撥了幾個宮人到燕喜堂?！?/br>
    “可?！笔掃f罷，低頭手腕一移，再度揮動，這回卻見那紙面上躍然一行凌厲張狂的草書。

    劉嬤嬤抬頭瞧了瞧皇上，也著實辨不出皇上這是將楊姑娘放在了心上，還是沒放在心上。不過左右都是要好生照顧那位楊姑娘的。

    劉嬤嬤心下有了數(shù)，便告退了。

    蕭弋放下筆，又將那紙張折起來，在蠟燭上一點，燒了個干凈。

    他轉(zhuǎn)頭問趙公公：“楊姑娘叫什么？”

    趙公公躬身道：“說是叫楊瑤兒?！?/br>
    “嗯。”

    過于簡單普通。

    倒是不襯她這個人。

    蕭弋出聲：“收拾桌案，擺膳罷。”

    “是?！?/br>
    今日擺上桌案的膳食，蘋果軟燴、燕窩鴨絲、豆腐八仙湯……其中幾道，竟是和那日擺給那楊姑娘的一模一樣的。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從蕭弋腦中轉(zhuǎn)瞬即逝。

    他執(zhí)箸仔細品嘗。

    不自覺地先后用過了那幾道一樣的菜，就這么陪著用完了飯。

    ……是如她所說，好吃的。

    蕭弋腦中又掠過了一個念頭。

    “皇上，可是飯菜不合意？”見蕭弋半晌不再動筷，趙公公出聲詢問。

    蕭弋搖搖頭：“撤了吧?！?/br>
    合心意，但不能貪多。人不能被欲.望所控制，無論口腹之欲、權(quán)勢名利之欲。所以點到即止就好。

    另一廂。

    新的宮女太監(jiān)已經(jīng)被撥到了燕喜堂，因著春紗、小全子是先去的緣故，幾個宮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喊上了一聲“春紗jiejie”“全公公”。

    春紗和小全子都實在受寵若驚。

    待背過身去，小全子才小聲說：“咱們這算不算是雞犬升天了？”

    “算、算吧?！贝杭喴荒樂路鹑栽趬糁械谋砬椤?/br>
    小全子倒是陡然來了不少力氣，他道：“咱們得好好伺候楊姑娘。”

    “是啊……”春紗還是一臉仍在夢中的表情，“瞧劉嬤嬤的模樣，楊姑娘似乎是得皇上看重的?！?/br>
    小全子笑了：“以姑娘的模樣，是遲早的事！”

    春紗跟著點頭：“是啊，是啊?！?/br>
    到這時止，春紗、小全子對楊幺兒的信任和佩服，已經(jīng)升到了頂點。

    至于夏月……

    已經(jīng)沒人再記得了。

    回到燕喜堂，楊幺兒知道自己又換了個地方。

    她也沒旁的感覺，只是心底偶爾浮現(xiàn)那么一點點的失望。那個人，比鳥兒要好看，要有趣?？墒乾F(xiàn)在，見不著了。

    燕喜堂的食物自然不比皇上那兒的膳食。

    等擺上桌來，楊幺兒用了幾口，難得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春紗瞥見她眼底水光浮動，當即便慌了，忙出聲問：“姑娘，今日的飯食不好吃么？”

    楊幺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把水光憋回去，捏著筷子和勺子，接著乖乖吃飯了。

    連個撤飯的功夫都沒留給春紗，她便轉(zhuǎn)瞬用完了大半的食物。

    春紗這下也分不出，這桌飯菜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了。

    “用過飯，姑娘可要四下走走？消消食也好。”小全子大著膽子道。

    春紗卻有些猶豫：“那日秦嬤嬤不是吩咐過，要我們看著姑娘，不讓她四下亂走嗎？”

    小全子道：“這么多人跟著姑娘，怎么算是四下亂走呢？也不至于會沖撞了貴人。姑娘還指不準要在燕喜堂住上多久呢，總不能除了皇上傳召，便一輩子也不踏出屋門吧？”

    春紗想想倒也是。長久不走動，身子也會不好的。

    春紗想著便伸了手去扶楊幺兒。

    “姑娘，咱們出門走走吧？”

    楊幺兒沒應聲，但春紗還是大膽地將她扶起來，牽著她往外走，楊幺兒沒有抗拒，跟著走出去，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門檻前的青石臺階下。

    楊幺兒丟開春紗，自個兒小心地邁著臺階下去。

    然后就這么蹲在了臺階邊上。

    那臺階縫里竟然斜斜長出了朵野花。

    一個小太監(jiān)瞧見，嚇得就要上去拔了那花。

    臺階里長出野花，那還了得？叫貴人看見，豈不是要發(fā)落他們打掃不仔細？

    等小太監(jiān)一個箭步上前，他才瞧見楊幺兒蹲在臺階前，伸出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花朵，像是頗為新奇的模樣。

    這位楊姑娘的指尖生得粉□□白的，與那野花湊作一堆，也不知誰粉得更好看些。

    小太監(jiān)便見著楊幺兒用手指頭去摸那花兒，從花蕊摸到花莖，自得其樂。

    小太監(jiān)哪里還敢再伸手去拔？

    能討主子的歡心，那是這朵花之幸！

    于是他忙退在了一邊。

    春紗很快去取了個墊子來，墊在楊幺兒的身下，好叫她能坐著慢慢玩兒。

    一干宮人立在旁邊，就這么盯著楊幺兒玩花。

    興許是人比花嬌的緣故，這么盯著久了，竟也不覺得乏味。他們立在臺階下，憶起從前在其它地方干活兒的時候，更倍覺輕松。心道，誰說來伺候楊姑娘實在是倒大霉的？

    楊幺兒如此足足玩了兩日。

    到了第二日的時候，太后宮里來人，進到燕喜堂內(nèi)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宮女連翹皺了皺鼻子，心生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