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公孫明忍不住悄聲對鐘悅感慨道:“殿下可真牛,說笑就笑,說不笑就不笑,跟戲臺上的變臉似的?!?/br> 鐘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慢慢靠近裴清殊,低聲問道:“殿下,您沒事兒吧?” “沒事,不就是忍么。”裴清殊用手沾了沾冷掉的茶水,在烏木茶幾上寫下一個“忍”字,“心字頭上一把刀,這滋味總歸是不會太好受的。但是沒辦法,在人家的地盤上,總不能把他們給逼急了?!?/br> 陸星野贊同地說:“殿下說的沒錯,一旦他們狗急跳墻,對殿下不軌……以我們的人手,恐怕對付不了這些地頭蛇?!?/br> 裴清殊捏著手中廩生的名單,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不用擔心,現在看來,他們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里,還是該怎么做就怎么做的?!?/br> 若裴清殊當真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京城公子哥也就罷了,反正他是外地人,誰都不認識,這份名單上的人不管排名前后,都是通過府試的生員,按說就足以糊弄裴清殊。 可偏偏裴清殊事先已經對這些人做過背景調查,看出了好幾個原本成績優異的貧困考生沒能成為廩生,反倒是幾名家庭條件優越,成績靠后的考生,卻享受了廩生的待遇,正和余文華所反映的情況一模一樣。 看來這種不公平的現象,已經存在了數年了。 裴清殊現在逐漸明白,原來大齊的江山,并非是被北夏胡人的鐵騎所踏碎,也不是那個亡國之君一人的功勞,而是這數十年來,被大齊內部的蛀蟲們給一點一點地蛀掉的。 回想起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裴清殊的心中,不禁十分酸澀,也深覺肩上責任重大。 面對這么大的一個爛攤子……他該怎么辦呢? 第132章 行動 裴清殊知道,皇帝留給他的時間有多少還不一定, 所以他不能長時間地陷在這種負面的情緒當中, 必須盡快調整好心態, 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在與公孫明他們仔細對照過了生員名單和廩生名單之后, 裴清殊心里就跟明鏡兒似的,知道這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他并沒有立即發落這個徇私枉法的禮書。 因為裴清殊知道,這個禮書只是一個小小的,不入流的辦事人員而已。如果不是有知府和同知這樣的官員在他背后撐腰的話,一個不入流的小吏,恐怕沒這么大的膽子在科舉相關的事情上做手腳。 但他們所做的事情,還算不上是舞弊, 只能說是打了一些很微妙的擦邊球…… 裴清殊想了很久, 自己應該如何處置他們。 這次出來, 皇帝給他的權力是很大,裴清殊完全可以直接撤掉這個不知道怎么當上的禮書。 可他卻動不了大同知府和同知他們。 而且當今皇帝的執政理念,裴清殊算是看出來了,就和他的年號一樣——延和, 也就是延續之前的和平, 以維穩為主,而不是大刀闊斧地改制。 所以像四皇子那樣,要求皇帝直接撤掉這些人的職位,是不現實的。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裴清殊還是希望能夠說服皇帝,從制度上進行一些改革。只要大方向不動, 只調整細節的話,裴清殊還是有信心打動皇帝的。 至于現在……大同府的事情該如何處理……裴清殊自己想的腦子疼,就叫公孫明等人說一說自己的想法。 公孫明第一個說道:“殿下在山西裝了這么多天的公子哥兒,肯定累壞了。既然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如早早回京,皇子妃可還在京城等著您呢。當然了,您心里要是憋得慌,這就可以下令去把那個禮書抓了。有皇上的密旨在,您就是革去他的職位,也沒有人能說什么。” “可是這樣就算完了么?我怎么覺得,你是話中有話?”裴清殊好笑地說:“你是不建議我那么做,才會這么說的吧。” “當然了,殿下千里迢迢,裝成喜歡男人的樣子,難道就為了抓一個不入流的小吏么?”公孫明見裴清殊這般直接,干脆直言道:“我知道殿下心中已有改制的想法,但若是不抓一典型,殺雞儆猴的話,只怕將來新制度推行下去,也不會有人在乎?!?/br> 余文華贊同地說:“公孫公子所言甚是!既然已經查到了這一步,殿下不妨再深入調查下去,順著那幾名走后門上來的廩生,查一查這背后的貓膩……起碼也要抓到一個有品級的官員,才足以震懾其他地方??!” 他們說的道理,裴清殊如何不知,只是他總想著皇帝一心維穩的態度,就下意識地有些不敢再深挖下去。 而且…… 這時候陸星野又說:“我不贊成!我們這一行只帶了六名護衛,若最后查出來的只是一些小吏還好,一旦查到當地同知甚至知府的頭上……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殿下做什么?” 公孫明白了他一眼說:“虧你還是個武舉人呢,膽子竟然這么小。再說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在殿下亮明身份的情況下,他們還敢謀害皇子不成?” “不,我是殿下的護衛,必須為殿下的安全負責。我覺得還是等殿下離開山西境內之后,再抓人比較穩妥?!?/br> 他們說的話,都各有道理。但裴清殊認真地想了想,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退回去實在可惜。 裴清殊干脆心一橫,對陸星野說道:“不行,還是現在就去抓人。趁著他們對我還沒有多少警惕之心,趁著還不算太晚……一旦我們離開山西境內,將審問之事交給旁人,還不知道會出什么岔子。” 陸星野擔憂道:“那殿下您……” 裴清殊看向虎子,對他一點頭?;⒆訒?,用手指輔助,吹出一種特別的口哨聲。 轉瞬之間,四名黑衣人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驛站里。他們整齊劃一地低著頭,單膝跪在裴清殊身前。 陸星野意外地看著虎子:“殿下身邊竟有影衛?!好高明的輕功,就連我都沒有發覺……” 裴清殊擺手示意影衛退下之后,對陸星野說道:“所以說,我這邊你無需cao心,你就放心去做我吩咐的事情就好了,旁人先不用管。等我們開始審問那幾個考生之后,就會有人按捺不住,主動來找我了……” 如同裴清殊所預料的那樣,陸星野將涉案的幾個秀才捉來之后,禮書第一個按捺不住,跑過來質疑裴清殊。 “傅公子??!您怎么能這樣呢!上午我不是才親自登門,向您道歉嘛!您明明說過不介意的,怎么下午就抓了好幾個廩生呢?那廩生的名單,我可是給您看過的啊!” “就是因為看過,才覺得有問題啊?!迸崆迨庑Σ[瞇地說:“你來的正好,來人?!?/br> 在禮書呆愣的目光里,裴清殊清晰地說道:“將他捉拿起來,一并審問?!?/br> “傅公子!傅公子!您可不能這樣??!”禮書想不明白,這傅公子身邊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就算他是傅家的少爺,也只不過是一個書吏而已,有什么權力抓人?! “叫什么傅公子呢!”陸星野擦掉白粉,去了小廝打扮,腰執佩劍,對禮書怒目而視:“有眼無珠的東西,這是我們十二殿下!” “十、十二殿下?!”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大同知府的禮書,冷不丁見到一位皇子,不由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看來七皇子說的沒錯,原來皇子身份,真的能讓很多人膝蓋發軟呢…… 裴清殊淺淺一笑,讓人將攤成一灘泥的禮書拖了下去。 …… 相比于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收受賄賂的禮書,那幾個考生倒都是些軟骨頭,才用了些一般的刑罰就忍不住招了供。 裴清殊沒有親自審問他們,但他幾乎一直都在里頭盯著,以免會有人對這幾名考生不利。 熬了兩天兩夜之后,幾份口供都已經錄得差不多了。 這幾天里,曹知府來過,林同知也來過,不過裴清殊都沒有見,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 終于,曹知府忍不住了,在裴清殊捉拿禮書的第三天夜里,帶著官兵將驛站給圍了。 裴清殊出門在外,身邊人手不足,所以他早就囑咐過陸星野,不要和人家硬碰硬。 聽說了外頭的架勢之后,裴清殊冷聲說道:“曹知府既然想來,就叫他進來吧。” 曹知府一改先前對裴清殊客客氣氣的模樣,雙手背在身后,挺著個大肚子,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對著裴清殊劈頭蓋臉地一頓質問:“傅公子,你一聲不響地就捉了本府的生員還有禮房的辦事人員,還將本府拒之門外,不知傅公子意欲何為???” 裴清殊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讓小德子上前,念出皇帝的密旨。 曹知府一聽就懵了,瞪大雙眼消化了好一會兒,這才將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裴清殊身上。 “微臣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來十二殿下,還望十二殿下恕罪!”相比之下,曹知府的接受能力和應變能力就要比那禮書強上許多,“既然十二殿下有皇上密旨在手,那您捉拿一個小小的禮書,微臣自然沒有什么意見?!?/br> 曹立群這般反應,倒叫裴清殊有些意外了。莫不是這人只是長了一副貪官的皮囊,實際上禮書做的這些腌臜事,同他并無關系? 不過很快,裴清殊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如果曹知府和禮書沒有什么灰色關系的話,那一個小小的禮書被抓,曹立群根本就不會親自登門。 “殿下在山西這些日子,微臣也沒好好地招待過殿下,實在是太失禮了。這樣,您稍等,微臣這就回去準備準備……” 很快,裴清殊就知道了所謂的“準備”是什么。 許是覺得銀票看起來不夠震撼,曹知府直接讓人抬了一箱子的雪花紋銀,送到裴清殊面前。 同時送來的,還有兩個面貌清秀,甚至比女人還要秀麗的小倌。 裴清殊生平第一次被人賄賂,就是如此“大禮”,真叫裴清殊感到哭笑不得。 但裴清殊覺得自己要是再不收下這些東西的話,這位曹大人恐怕就要嚇破了膽。一旦他一時糊涂,做出什么危害裴清殊的事情來……裴清殊不敢拿自己的安全去賭。 所以裴清殊只能做出心動的樣子來,將那兩個小倌留下。 “既然曹大人如此大方,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只是我們不日后就要啟程回京,路途辛苦,又恐遇上山賊,抬著這么一箱銀子實在不便。能不能叫你的人,把這箱銀子給我們換成銀票呢?” “沒問題,沒問題?!辈芰⑷壕团屡崆迨馇甯?,不肯收下他的東西。只要他肯收,那就好辦了。 曹立群的辦事效率很高,當天傍晚,裴清殊就拿到了一千兩的銀票。 曹立群見裴清殊收了他的禮,便笑呵呵地想要請裴清殊放人。 裴清殊舉了舉手中的銀票,笑吟吟地說:“不急,不急。曹大人啊,咱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還擔心什么?莫不是信不過我?” 曹立群戰戰兢兢地說:“自然不是了,只是不知十二殿下扣著禮書和那些生員……是作何打算呀?” “我此來山西,就是來調查這些廩生的,總得對上面有個交待不是。曹大人公正廉明,我自是知曉。只是這個禮書,怕是保不得了喲?!?/br> 曹立群徐徐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你放心,我只需要用這個禮書來交差,旁的事情我也懶得去管?!迸崆迨庹f完,怕他再問,就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來,“曹大人送我的那兩個美人,我很喜歡……曹大人若是沒有什么事情了,可否容我先去后院歇息?來日方長,正事我們改日再談嘛!” 曹立群忙道:“不敢不敢,殿下快去吧。春宵苦短,微臣便不打擾殿下休息了?!?/br> 等曹立群走后,裴清殊捏著那一千兩銀票,覺得現在人證物證皆已到手,他們似乎是時候回京了。 可公孫明卻有不同的意見:“若是咱們就這么走了,這幾名生員該怎么辦?把他們連夜帶走不現實,留在山西,又恐曹立群他們會殺人滅口……” “那你說怎么辦?” “不如我們再在大同留上一晚,叫璇璣堂的影衛先把那幾名證人送出城,這樣目標會小一些。明日一早,我們再出發。” 裴清殊頭疼地說:“可曹立群送來的那兩個小倌怎么辦?我要是不碰他們的話,豈不是暴露了……” 公孫明邪惡地笑道:“不如殿下便為了事業獻一下身?” “去你的!”裴清殊沒好氣地說:“還是先把他們給綁起來吧!” …… 許是明天一早就要跑路的原因,這天晚上,裴清殊睡得格外不踏實。 不過第二天早上,他還是打起精神,抓緊時間喬裝打扮,一行人分批混出了城門。 裴清殊走后半天,曹知府登門拜訪,結果發現人去樓空,只剩下兩個被綁在一起嗚嗚亂叫的小倌。 曹立群氣得一腳踢在那小倌身上,猶然不解恨,對著手下命令道:“快去給我追!!” 在裴清殊收下了他的禮物之后,曹立群本是松了一口氣的??啥嗄甑墓賵鼋涷灲o了他一種直覺——這個年少風流的十二皇子,恐怕并不像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所以第二天上午,他又登門拜訪,想再探一探裴清殊的口風。 誰知道他竟然就這么突然地跑了,一點預兆都沒有! 不僅他們跑了,那些膽小如鼠的考生,也都消失不見了!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