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延和二十二年的春天,小十四滿了五周歲,要從鐘靈宮里搬出來,去慶寧宮單獨居住了。 裴清殊身為嫡親哥哥,這幾年來已經陸陸續續地教小十四認了不少字。在學習這方面,裴清殊并不特別替他擔心。可是在生活這方面……裴清殊忍不住有點為他擔憂。 身為最受皇帝寵愛的小兒子,十四皇子在生母身邊時還好,起碼有大人們護著他。可是到了慶寧宮之后……他可就得什么都靠自己了。 如果裴清殊還在慶寧宮里住的話,兄弟倆住得近,那么自然是一切都好說。可裴清殊最早年底,最晚明年年初,就要大婚出宮,到時候還有誰能朝夕照顧小十四呢? 光靠下人的話,裴清殊還真是不怎么放心。 相比之下,儷妃的心倒是比他還寬。 “你當初剛到慶寧宮時,不也是他這個年紀么?” 裴清殊很想說,他和十四能一樣么? 不過就儷妃這個態度,說了也是白說。裴清殊只能把小十四本人提溜到身邊,提早向他交代在慶寧宮里生活的注意事項。 “千萬別覺得自個兒出來住,自由了,晚上就到處亂跑。” “別人叫你出來,哪怕是以父皇或者母妃的名義找你,你都不能輕易相信,知道么?” “外面得來的東西,一定要讓下人先試過再入口……” 小十四剛開始還一直乖乖點頭,后來聽得多了,他突然一把抱住裴清殊的大腿說:“我要跟哥哥一起住!” 裴清殊好笑地看著他說:“不行,你長大了,要學會自己睡覺,自己管理下人。而且再過半年,哥哥就要出宮娶媳婦兒了。” 小十四一臉郁悶地想了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興沖沖地說:“那我也要出宮娶媳婦兒!這樣我就能和哥哥在一起啦!” “你還不行,你太小了,”裴清殊捏捏他的小rou臉兒,“你要娶媳婦兒,起碼還要再等十年呢。” “十年?!”小十四一聽,腦袋都大了,眼睛一翻,朝后面暈了過去。 裴清殊知道他是裝的,卻還是一把將人撈住,抱在懷里,逗得小十四咯咯直笑。 有這么個小東西在,其實還是挺好玩兒的。 十四皇子搬來慶寧宮之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裴清殊的跟屁蟲。 七皇子出了宮,公孫明他們晚上又不能常在宮中留宿,所以晚上的時候,裴清殊偶爾還真是覺得有一點寂寞。 小十四一來,景行軒里就熱鬧了不少。裴清殊吃飯的時間也變得更加準時了。 之前他忙于學業,和宮外的事業,用膳的時間經常沒個準兒。現在一到飯點,甚至還沒到飯點,小十四就嚷嚷著餓。裴清殊沒辦法,也只能跟著他一塊兒吃了。 朝夕相處的這小半年來,兄弟倆的感情明顯越來越深厚。裴清殊還好些,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小十四顯然變得越來越依賴裴清殊,走到哪里嘴邊都掛著“哥哥”。 不過隨著裴清殊的婚期一日一日臨近,兄弟倆遲早還是要分開。 裴清殊琢磨著,該怎么培養小十四的獨立性,讓他盡早學會自立。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在備受寵愛的情況下長大的孩子,和他這種不得不早早自立自強、自己照顧自己的人來說,性格上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了。 都說裴清殊小時候會撒嬌,可裴清殊覺得自己在小十四面前,簡直要稱呼他一聲“師父”。 這孩子,長得雖不如裴清殊小時候漂亮,但圓嘟嘟、白胖白胖的樣子,也是十分可愛。每回他一拉著裴清殊的手,軟綿綿地叫他哥哥時,裴清殊就狠不下心教訓他了。 或者說,裴清殊樂得在十四面前做好人,總是盡量順著他的意思來。 公孫明曾經和他說過,十四皇子生得這么像皇帝,還是促使儷妃回宮的契機,皇帝對他的寵愛,很有可能變為溺愛,讓皇帝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舉動。 比如,忘記幾年前六皇子的那場悲劇,立小十四為太子。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讓十四皇子親近、依賴裴清殊這個嫡親哥哥,總比讓他害怕、討厭裴清殊,躲著他要強。 反正就連十四皇子的親生父親,也就是皇帝都那么慣著他,裴清殊又何必去做那個惡人呢? 公孫明甚至覺得,裴清殊根本就不用cao心小十四獨立如否的問題,只要做出很舍不得弟弟的姿態給皇帝看就足夠了。 “殿下還是太重感情了。”一日喝茶談事的時候,公孫明如是說道:“十四皇子雖是您的親生弟弟,但也是您的競爭對手之一,您千萬不能因為他年幼無知,就對他放松警惕。畢竟廢長立幼這種事情,在歷朝歷代都不少見。” “我明白。”裴清殊對此心中有數,“只是我認為,我們應該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最年長的三位皇兄身上。” 公孫明搖搖頭道:“大皇子與二皇子,不會輕易放過三皇子,反之亦然。殿下又何必杞人憂天呢?您莫不是忘了,我給您的那個字了么?” “我不是忘了,而是覺得著急,”不知是不是四皇子的情緒感染到了裴清殊,讓裴清殊覺得有些焦躁不安:“我的年紀比他們小太多了,我怕還等不到我出人頭地的那一天,父皇就已經……畢竟大哥二哥和三哥他們,可都已經是郡王了啊,可我連差事都還沒有領,和他們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公孫明氣定神閑地說:“殿下稍安勿躁。我觀當今陛下,并非短命之相,再活個十年總歸是沒有問題的。十年,已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 裴清殊心里著急,卻不知道該怎么和公孫明說。 在他的記憶里,延和朝只有二十八年,而現在已經是延和二十二年了。如果歷史還是沿著裴清殊記憶當中的前世走的話,那么皇帝只剩下不到六年的壽命。 六年時間對于裴清殊來說,其實是很緊張的。 可是這話,他又不可能和公孫明直說…… 公孫明讀出裴清殊的表情,便問:“怎么,殿下是對陛下的身體沒有信心么?” 裴清殊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覺得,隱藏自己的實力,在暗中籌謀大計,這個大方向當然是沒錯,只是也不能太悠閑了。我想讓母妃和宋家再商量一下,把婚期提到年前……” “殿下,”公孫明定定地看著裴清殊,“您的婚禮不就定在明年二月么,就算匆匆忙忙地提前到年前,趕上年關,只怕各個衙門的官員也都無心辦公。還不如您好好地過完這個年,多陪陪皇上和兩位娘娘。以后您再想要進宮請安,可就沒現在這么方便了。” “你說的有道理,只是我……”裴清殊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 隨著婚禮一日一日逼近,他馬上就能出宮大婚,正式步入朝堂了。可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盼望已久的事情,真正到了這個當口,裴清殊卻又覺得莫名地焦躁。 “殿下是心頭燃著一把無名火,覺得煩躁對吧。”其實和裴清殊相處久了之后,公孫明就看出來了,裴清殊在才學上,人品上,都是非常不錯的,就是這性子有些優柔寡斷,非常敏感多疑,時常為了一點小事陷入糾結的情緒當中。 他雖外貌生得不像皇帝,但在這一點上,和皇帝還是十分相似的。 對此,公孫明一度感到十分無奈,可他也知道,人無完人,裴清殊已經是眾多皇子當中條件最好的了,所以也不能對他過于苛責,只是不斷地開解和引導著裴清殊盡量往好的地方想。 見裴清殊點頭,公孫明繼續說道:“無論是大婚還是奪位,對您來說那都是大事。您心里覺得亂,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就像您自己所說的,皇上能留給您的時間不管多少,畢竟是有限的。您還是得盡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不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尤其是負面的情緒影響到自己的狀態。” “不僅僅是這兩件事……”裴清殊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其實還有一事,讓我感覺十分難受。” 公孫明挑起眉道:“哦?是什么事?” “是……有關虎子的。”裴清殊知道傅煦和虎兒的關系情同手足,不敢在傅煦在的時候講,只能單獨和公孫明說:“我聽燕修說……虎子這兩天好像有些不對頭。” 燕修是盧維在江湖上結識的至交好友,兩人是最好的朋友,已經有將近二十年的交情了。現在的如歸樓,基本上就是由燕修在管。 公孫明聞言,心中不由一驚:“他怎么了?” “這事只是燕修的猜測而已,還做不得準,你千萬不要同旁人提起,尤其是傅煦。” 其實裴清殊本不想和任何人說起的,以免萬一是個誤會,結果被虎兒聽去,會傷了他的心。 可不得不承認的是,公孫明,或者說是公孫家的人,真的有一種神奇的魅力,能讓人本能地感覺信任他,把自己的心里話傾訴給他聽。 既然都已經說到這里了,裴清殊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 “據燕修說,前兩天虎兒借故外出,神色略顯慌張。燕修多了個心眼,就親自跟了上去,結果發現有一個眼生的男人,偷偷地和虎子在云京夢醉里見面。兩人說話的聲音很輕,就連燕修都沒有聽清。你說,虎兒從來不喝酒,他突然去到那種地方,會是去做什么?” 公孫明神情嚴肅地說:“難道燕修的意思是,虎兒是被別有用心之人給收買了?” 裴清殊皺著眉道:“還不好說。燕修只說他二人形跡可疑,至于對方的身份,還不明確。” “那燕修可曾跟蹤過那人?” “他說他試著跟過,但是跟丟了。如果強行跟上的話,也不是不行,只是燕修怕對方察覺,會打草驚蛇,就沒有再跟。” 公孫明頷首道:“他做得對,如果真是能讓燕修跟丟的人的話,想來那人定然是個高手。殿下,我知道您現在的情緒不大好。但恕我直言,這一回……您恐怕真的不是多心了。” 裴清殊臉色一沉,一顆心也漸漸下墜,變得越來越沉。 他本性純良,最不擅長算計人心。可現在他不僅僅要主動地去算計他昔日里最親近的四皇兄,算計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現在還有可能,被他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奶兄弟算計。 一想到這些,裴清殊的心里就亂作一團。 第116章 審問 好在,裴清殊現在并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公孫明以無形的快刀, 替他斬下這團亂麻:“我知道您現在定然很想立即詢問虎兒這是怎么回事, 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可您還真不能這么做。不如便以明日為期——虎子不是每過五日就會向殿下匯報一次宮外的情況么?如果明早, 虎兒主動向您坦誠一切,那么自然什么都好說。若是沒有,殿下就要讓人迅速地把他給控制起來。無論他說什么,此人都不能再留在殿下身邊了。” 公孫明和虎兒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如裴清殊和傅煦他們那么長,但也有好些年了。 見他能夠如此冷靜地分析做決斷,裴清殊感到欽佩的同時, 不由感到一絲膽寒。 公孫明現在是向著他的, 自然一切都好說。萬一有一天, 公孫明站到了他的對立面上…… “殿下,您這么看著我做什么?”公孫明突然笑嘻嘻地說:“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可您老這么盯著我瞧,也不合適啊?” 裴清殊感覺自己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阿明, 說正事呢, 嚴肅點。” “哦。”公孫明瞬間面無表情。 第二日虎兒進宮之后,裴清殊按照公孫明的建議,盡量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端看虎兒會不會主動提及此事。 好在,虎兒并沒有讓裴清殊失望。在匯報完如歸樓和那批死士的訓練情況之后,虎兒看了一旁的公孫明和傅煦一眼, 有意讓裴清殊屏退左右。 裴清殊溫和地說:“他們兩個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話,就放心說吧。” 虎兒抿抿嘴唇,沉聲說道:“前幾日有人找到我……說了一些殿下的壞話。” “哦?”裴清殊感覺有些好笑:“只是這樣而已么?” 虎兒搖搖頭:“他還讓我幫他做一件事。” 裴清殊突然想起,自己應當露出一點意外的表情:“是要對我下手么?” 虎兒點點頭,可想了想后,卻又搖頭,給出一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們想借我的手,毒害十四殿下,然后再栽贓到殿下頭上。” 借用裴清殊身邊的人,去毒害十四? 好狠毒的計策! 只要虎兒答應了配合他們的計劃,如果十四皇子死了,責任就會追究到裴清殊這里。一下子除掉皇帝最喜歡的兩個小兒子,可謂一石二鳥之計。 就算十四皇子命大,僥幸活了下來,可事情若是虎兒做的,就和裴清殊做的無異,此舉定然能叫裴清殊和十四皇子兄弟反目,甚至相殘。 但裴清殊覺得挺可笑的是,也不知這些人是怎么想的,竟會把目標定在虎兒身上。 虎子向來忠厚老實,怎么可能背叛裴清殊,做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呢? 裴清殊總覺得……事情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 裴清殊正在思考的時候,傅煦突然十分激動地沖到虎兒面前:“既然是前兩天發生的事情,你怎么到現在才說?連我你也瞞著,該不會你真的動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