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哦,你師娘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馬車里睡著呢。回頭等我們在京里安頓下來,再請你來家中做客。” 裴清殊尷尬地笑了笑:“師娘還真是和先生一樣……瀟灑啊。” “哈哈哈,你不如直接說我們是放浪形骸,沒個正形。”盧維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說道:“不過以后不一樣啦,為了兒子,我也得踏實下來,好好打拼一番啦。十二殿下,可愿收留在下?” 裴清殊笑道:“求之不得。” 盧維這么多年來,雖然聲名很高,但因為出身尋常,又沒有官職在身的緣故,他身上并沒有多少銀子。前幾年教裴清殊時得來的俸祿和束脩,也都用來幫助困苦的百姓,還有娶媳婦兒了。 所以這次回京,盧維買不起房子,就連租房子都有些困難。這兩口子只能回盧維夫人的娘家,也就是孟府居住了。 第105章 決心 裴清殊本以為,以盧維這樣灑脫的性子, 應當會娶一個江湖女子, 或是極其出名, 性格獨特的才女。誰知盧維最后娶的這位妻子, 竟然還是一位世家貴女,據說是永昌伯府孟家的姑小姐,永昌伯最小的meimei。 說起這個永昌伯府,也是一個傳奇。據說在三十多年前,孟家其實只是商賈,做的還是經營歌舞坊這種不入流的生意。后來,孟家出了一個絕世無雙的大美人, 嫁給了當時大權在握的攝政王。 那攝政王對她極其寵愛, 想方設法地幫孟氏抬身份。最后那攝政王死后被追封為皇帝, 孟氏也被追封為皇后。新帝感懷攝政王的恩德,封孟家后人為世襲永昌伯。 許是因為祖上就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官家出身,孟家人向來灑脫不羈,在京城的貴族圈中, 好似一個異類。 這樣想想, 盧維會看中孟氏,也就不足為奇了。 把盧維夫婦送到永昌伯府之后,永昌伯非常熱情,硬是不讓裴清殊走,非要留下他一起用飯。 裴清殊推辭不過,只好和盧維還有孟家人一起吃了頓飯。 孟家人個個隨和可親, 不似尋常貴族,總是端著架子。裴清殊剛開始還有點放不開,后來聊著聊著,喝著喝著,只覺越來越自在,不知不覺中就多喝了幾杯。 等回宮之后,玉欄和玉岫兩個一邊給他擦臉一邊念叨,問裴清殊今天怎么喝了這么多。 “高、高興嘛。”裴清殊說著話,見玉欄開始解他的衣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們下去吧,叫小悅子進來伺候。” 玉欄和玉岫伺候裴清殊已經很多年了,他小時候光屁股的樣子她們都見過。只是他現在到底大了,就算玉欄和玉岫比他年長許多,裴清殊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而且他總想著,這倆姑娘伺候他盡心盡力,不能讓人家把一輩子都搭在他的身上。他之前已經提過好幾次給她們找婆家的事兒了,可是兩個姑娘都堅決不答應,非說要伺候他一輩子。 裴清殊沒辦法,只能跟淑妃提了這件事。 淑妃的意思是,玉欄的年紀大一些,在裴清殊還沒出宮之前,先讓玉欄嫁給一個傅家的管事。等裴清殊的婚事定了,將來一出宮,就讓玉欄夫婦去他的皇子府替裴清殊當差。最近淑妃已經在著手幫玉欄相看了,玉欄是傅家的家生子,自然是淑妃說什么是什么,估計最晚今年年底就要嫁人了。 至于玉岫,玉岫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兒,早幾年裴清殊說要給她些嫁妝,送她回家嫁人去,可玉岫死活不肯,偏要跟著裴清殊,說是在宮里見貴人們習慣了,也不覺得伺候裴清殊委屈,不樂意回家去過那種雞毛蒜皮的市井生活。 裴清殊沒辦法,只能等玉欄出嫁之后,再幫玉岫尋一個婆家,到時候讓他們兩口子繼續在他的皇子府里住著就是了。 小悅子進來,幫裴清殊擦了身,換了身干凈衣裳之后,因為酒醉的關系,裴清殊很快就睡下了。結果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一覺睡得太沉,第二天早上上學的時候,他死活沒起來,晚了一刻鐘才到。 陸先生不比從前那位朱先生,雖然人看著慈眉善目的,但治學規矩極嚴。所以,哪怕是面對功課最好的學生裴清殊,該罰的時候,陸先生一樣要罰。 眼看著虎兒都那么大了,還被先生叫上前去打手板,裴清殊只覺得那戒尺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心口窩上,比讓他自己挨打還疼。 裴清殊得了教訓,回去的路上一個勁兒地跟虎兒發誓:“以后我一定不喝那么多酒了!誰讓我喝我都不喝!” 虎兒把受傷的手藏起來,露出兩個小虎牙,笑著說:“沒事兒,我皮糙rou厚的,不怕疼。” “怎么沒事兒,打這么一回,起碼叫你十天半個月握不動筆。”傅煦沉著臉說:“都說了這回讓我來挨,你搶在前面做什么,顯得就你對殿下忠心么?” “阿煦……”見虎兒受了傷,傅煦還如此嚴苛地和他說話,裴清殊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叫了傅煦一聲,“虎子也是為了我好,你就別說他了。” 誰知道傅煦生起氣來,連裴清殊都敢訓:“殿下您也是的,前日臨走前怎么和您交代的?永昌伯府的人喝酒都是論壇來的,您不說三杯就倒,但半壺也就是極限了吧。可我聽小德子說,您昨兒個竟然喝了整整一壺……” “小德子這個嘴碎的……”裴清殊小聲念叨了一句,十分羞愧地說:“好了好了,我都說我知道錯了嘛,以后不會這樣了。” “希望殿下不是只是說說而已。”傅煦神色凜然,一板一眼地說道:“您要知道,您是我們的主子,我們之間就是共生的關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子若是行為稍有差池,我們這些下頭的人就有可能人頭落地!” 有這么嚴重么…… 裴清殊心里這么想了一下,卻不敢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傅煦說的其實確實有道理,這一次的確是他大意了。 公孫明見裴清殊被傅煦訓得低下了頭,趕緊站出來活躍氣氛:“好啦好啦,我知道阿煦你是心疼虎子哥,也是為了殿下好,可是就像你說的,殿下是我們的主子,我們可以規勸主子,卻不能沒有分寸,讓主子難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傅煦一愣,想了想后,對裴清殊施禮賠罪:“殿下恕罪,剛才是傅煦一時情緒激動,失言了。” “不礙事的,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裴清殊見虎兒皺著眉頭,在旁邊不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一定很難受,于是不再廢話,讓傅煦趕緊帶著虎兒回府上藥去了。 等他們走后,裴清殊見公孫明仍然留在自己這里,就問他說:“你怎么還不回去?” 公孫明喝了口茶,開朗地笑道:“還有幾句話想和殿下說。” 其實說句老實話,雖然幾個伴讀里頭,公孫明是來的最晚的,但傅煦沉悶寡言,虎兒敦厚老實,裴清殊還是和公孫明最合得來。 “你說吧。”裴清殊也不趕他,讓玉欄下去準備了一些點心,兩人邊吃邊聊。 “剛才傅公子在,這話我沒敢說。其實我倒覺得,殿下這回犯錯犯的正是時候。” 裴清殊奇怪地說:“這話怎么講?” “殿下現在尚未出宮,還沒有正式在朝堂上展露頭角。如果現在就能早早明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更加謹慎行事的話,那于我們這些效忠殿下、追隨殿下的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福氣。” 裴清殊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意識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多重大。 “其實在殿下這個年紀,能夠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十分難得了。只是我們視殿下為主,為殿下的期望不免高了一些,還請殿下諒解。” 裴清殊好笑地說:“什么叫在我這個年紀,咱們倆不是同年同月生的么?少在我面前裝老成了!” “嘿嘿,”聽裴清殊這么說,公孫明瞬間原形畢露,“其實這頭一句話,是我爹說的。” “公孫大人?”裴清殊一聽就來了興趣,“他還說什么了?” “他還說啊,殿下是個值得追隨之人,讓我好好效忠殿下,盡我所能,為您排憂解難,出謀劃策。” 裴清殊挑眉道:“那你可知我現在最煩心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婚事了。” 裴清殊嘆了口氣,不再直著身子,而是用手支撐著下巴,苦惱地說:“母妃近日催得越發緊了。我心里煩,可又不得不盡快做決定。可是婚姻大事,絕非兒戲,我哪能在不了解別人的情況下,隨便選一個妻子呢?” “隨便選一個當然不行了,畢竟殿下選的不僅僅是皇子妃,還有可能是未來的……” 公孫明的話沒有說完,但裴清殊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說起這個,裴清殊忍不住又是一嘆:“阿明,我也不把你當做外人。說句老實話吧,其實我到現在還沒有想好,自己能不能爭取那個位子……先不說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他們年長我許多,比我有更大的優勢,就是我自己心里的這一關,也很難過得去啊。” 公孫明有點意外地瞪大眼睛:“殿下你還沒想清楚呢?!那你這么努力讀書做什么,就為了當個閑王么?!我還以為您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呢!!” “你先別激動,”裴清殊輕蹙眉頭,緩緩道來,“我的想法是,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先朝著那個方向努力,把該做好的事情準備好。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父皇沒有撐到我建功立業的那個時候,把皇位傳給給了哪個兄長,那起碼我還有本事,用自己的能力與之抗衡。” 公孫明搖搖頭道:“難,太難了。自古以來,皇位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殿下想的恐怕太簡單了。就拿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位殿下來說吧,您覺得他們哪一個當上皇帝之后還會重用您?” “那……四哥呢?”裴清殊發現,這是自己這么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同別人講起有關皇位之爭的心里話。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裴清殊忽然覺得心里放松了不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從今以后,他終于不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可公孫明還是搖頭:“四皇子縱然與您關系親近,可他終究不是您,而是旁人。兄弟之情,在明道皇權面前,實在是太脆弱了。殿下又能拿什么來保證,四皇子會永遠不變,像現在一樣對您好呢?” “我保證不了。”雖說四皇子本人并沒有對裴清殊做過什么,但榮貴妃見死不救的事情,就像是埋在裴清殊心里的一根刺,就算把這根刺拔了出來,傷口一時也難以愈合。 公孫明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說:“那您就應該知道,誰都沒有您自己靠得住。” 這個想法,其實裴清殊很早就有過了。可是因為自身的原因,他時不時地還是會產生一些懦弱的心理,覺得當皇帝責任重大,怕自己坐不好這個位子。 公孫明看他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殿下是不是怕將來前途兇險,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太重,怕自己難以勝任呢?” 裴清殊誠實地點了點頭。 公孫明忽然大笑起來:“其實啊,您完全不用擔心這個。您現在還沒出宮,身邊就有我和阿煦他們了。等您將來出宮建府之后,還會有更多的人看中您的才能和實力,心甘情愿地來投奔您,做您的馬前卒,或是智囊團。您要做的,其實就是穩住自身,然后知人善用。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您親自來做,甚至不需要您動太多腦子。您是主子,只需要下最后的決策就好了。” 裴清殊聽他這么一說,還真是有些心動。是啊,他怎么忘了,當皇帝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情,還有許多心腹大臣可以從旁輔佐。 若單論才能,可能許多人都比他出色,可他們都沒有裴清殊這個皇子的身份。如今公孫明自愿追隨于他,也是因為公孫家覺得在諸位皇子之中,裴清殊最為靠譜兒。 他真的不能再妄自菲薄,優柔寡斷下去了! “好,那你說……如果是以這個目標出發的話,我該娶一位怎樣的妻子呢?” 公孫明笑了笑說:“說到娶妻一事,雖然我和傅公子的關系不錯,但是我還是得做這個小人,背后說他一句壞話。我覺得他剛才教訓殿下時,恐怕存了一些私心。” “這話怎么說?”裴清殊可是一點都沒聽出來! “殿下昨日去永昌伯府吃酒,應當知道永昌伯也有幾位千金,與殿下年紀相仿。阿煦可能是怕殿下和孟家人走的太近,會看中他們孟家的姑娘吧!” 裴清殊頗為無奈地說:“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娶阿煦的meimei么?” 公孫明搖搖頭道:“那是最理所當然,但是也最沒意思的做法。阿煦這個人作為男人的確不錯,可若是女子也是這么個性子,咱們不說她不好,但是起碼和殿下您,恐怕是合不來的。我母親教導我說,人活這一輩子,不光光是為了功名利祿,也不能完完全全地為責任而活。自己的健康和快樂,也很重要。所以說,雖然在維系您和傅家的利益關系上,娶傅五小姐是最合適的,可您若是不喜歡她,那就一定不要娶,否則將來只會成為一對怨偶。” 裴清殊深感贊同:“此話有理!” “其實,您現在挑花了眼,感覺京城中適齡的大家閨秀很多,但事實上只要您把自己的要求設定清楚了,候選人的范圍就會縮小不少,然后再用排除的方法把不合適的人選排除掉就好了。” 這個裴清殊早就想過了:“我不想盲婚啞嫁,和沒有接觸過的、不知底細的人家結親。我還是想娶一個我認識的姑娘,不說熟識,但起碼是見過。姑娘的家世固然重要,但本人的性格也必須要好相處。至于年齡倒是不那么重要,只要比我大小三歲以內的,我都能接受。” 裴清殊說完,提了幾個自己接觸過的姑娘。還有一些公孫明知道的,裴清殊就沒提。 公孫明想了想,一個一個地給他分析:“要說這幾位姑娘里頭,自然是傅五姑娘和您的家世最匹配,但是傅五姑娘和您性格不合,所以排除。左三姑娘性格開朗,身份高貴,但可惜出身于左氏,容易埋下隱患,所以排除。容三姑娘性格討喜,出身大家,但容家已經有了榮貴妃和四皇子,只要有他們在,容家就無法一心一意地為殿下謀算,所以,還是排除。” 裴清殊感覺再讓公孫明這么分析下去,自己就要娶不到媳婦了,但還是要讓他繼續說完。 “英國公之女不僅身份尊貴,而且英國公手上有一定的軍權,娶她對殿下來說看似最為有利。可殿下也要想到,萬一殿下成了,榮登大寶之后……” 盡管屋里沒有旁人,但公孫明還是用極低極低,只容他們二人聽到的聲音說道:“很有可能外戚干政,擾亂朝綱,成為殿下施展拳腳的一大隱患。到時候國將不國,朝中定然一片混亂!” 裴清殊深以為然:“這個你放心,雖然英國公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但我原本就沒打算高攀他家的女兒。” 他剛才根本就沒提英國公之女,還是公孫明自己想到的。 公孫明聽了,毫不意外地笑道:“我知道殿下不是趨炎附勢之人,只是把我想到的,都同您交代清楚罷了。” “那你排除來排除去,到底建議我娶誰呢?”說了一大通,也沒見公孫明說誰好的。 公孫明也不故弄玄虛,直接問他:“殿下可曾考慮過您啟蒙老師的女兒,宋姑娘呢?” 裴清殊腦中瞬間浮現出一個女子端莊文雅的模樣:“你說的,可是老師的二女兒?” 公孫明頷首道:“據我所知,這位宋二姑娘乃是宋大人嫡出。雖然比您大了一歲半,但她底下的meimei乃是庶出,不足以與您相配。” 見裴清殊沉思著不說話,公孫明繼續說道:“先說宋大人吧,他出身清貴,還是延和十二年的探花郎,金榜題名之后便進了翰林院,沒過多久就兼任了您的啟蒙老師。可以說無論是出身,還是和您的關系,那都是沒話說的。這些年來,宋大人的仕途十分順利,每回任期期滿,都會有所晉升,現在已經是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每回皇上去行宮,都會帶上他在身側答疑解惑,想來距離內閣僅僅一步之遙了!” “再說宋姑娘本人吧,我也曾遠遠見過她幾回。雖不如鐘姑娘秀美,但也是樣貌端正。畢竟是探花郎的女兒嘛,在長相上還是配得上殿下的。而且她才華出眾,在京城中頗有才名。殿下娶了她不虧。” 裴清殊默了默,又是輕輕一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宋姑娘很好。這樣看來,她和我的各方面條件也很匹配。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就是……”裴清殊情不自禁地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就是我知道她很好,我對她的印象也還不錯,可以說是挺欣賞的吧。但是我對她還沒有那種男女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