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皇后愣了愣,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么?阿若死了?!” 皇帝沒有聽過阿若這個名字,不過略一猜測便知道,應當是秦姑姑的閨名。 一想起秦姑姑臨死前的認罪書,皇帝便恨得咬牙切齒:“她死了又如何,她那是死有余辜!你們合起伙來害死朕最心愛的兒子,難道不該死么?!” 第76章 指責 皇后慢慢地松開了抓著皇帝的手。 她低頭哽咽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 看向皇帝, 聲音嘶啞地說:“我沒有害死你的兒子, 從來都沒有!” 皇帝冷笑著說:“事到如今, 你還想狡辯?那朕就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告訴朕,從你宮里搜出來的毒藥是怎么回事?別告訴朕,那是你想用來服毒自盡的。” 皇后用手撐著身子,向后挪了兩步,從皇帝的陰影中挪了出來。她淺笑一聲,幽幽道:“皇上想聽實話么?那我就告訴您。那藥的確是我托人尋來, 想要給老六使的。只不過我還沒來得及下手, 您那心尖子就沒了。” 皇帝輕哼一聲, 不屑地說:“你覺得,朕會相信你的說辭么?” 皇后一改之前的態度,不哭也不嚎了,而是用一種冷冰冰的口氣說:“我知道皇上早就厭了我了, 只是苦于找不到我什么大的錯處, 一直拿我沒辦法罷了。可是皇上,你知道么,全妃她們一心盯著我這中宮皇后的位子,所以害我,我能理解。只是皇上你……我們可是結發夫妻啊!您竟然幫著外人一起來害我,我可真是心寒吶!” 皇帝怎么都沒想到, 案子都查到這個地步了,皇后不僅不跪下來求他,還倒打一耙,指責起他來了。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地說:“朱氏啊朱氏,你總怪朕看不上你,可你做的是朕讓你看得上的事兒么?你看看你的樣子,從頭到腳有沒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氣度?無論躍兒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都已經有了害人之心。你這個皇后,朕不能留了。” 許是終于看清了皇帝的態度,皇后也不再苦苦哀求,而是諷刺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心里話都說了出來:“皇上啊皇上,你終于肯說實話了。其實在你心里,你也是信我剛才說的那番話的,對吧?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你還是要處置我。因為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么?你就是看不得我好過!想要讓我難堪,想要要我的命!” “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的身上?從始至終,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么?”皇帝說著說著,好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騙朕呢!不管你怎么說,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就是你害死了躍兒。” “皇上,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么必要騙你呢?我朱氏是不是一個有心計的人,十幾年了,您應該看得很清楚。我做過什么事,我會承認,可我沒做過的,就是死我也不認!” 見皇帝露出猶豫的神色來,皇后繼續說道:“而且皇上,您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六皇子,那他已經死了好些天了,我為什么還要把毒藥留著,藏在我自己的寢宮里?這不是找死么?” “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可能是沒來得及處理掉吧!”皇帝煩躁地說:“朕只要知道,你剛才已經親口承認了要害死朕的兒子,至于動機是什么,朕不用問也清楚,就是為了你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提起三皇子,皇后的臉色略有變化,像是有些后悔自己剛才和皇帝說話時言辭太激烈了。于是皇后稍微緩和了語氣,沉聲說道:“皇上,睿兒不僅僅是妾身的兒子,也是皇上你的兒子啊!他小的時候,您也是很喜歡他的不是么?他雖然被我寵的有一點小脾氣,但您知道,他心眼不壞,不是個壞孩子啊!” “有你這樣惡毒的母親,能教出什么好兒子來。”皇帝想起三皇子身上的疹子,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皮膚病還是花柳病。最近六皇子和太后相繼離世,又鬧出皇后這檔子事情來,三皇子的那點“小毛病”他都顧不上過問了。 “皇上,”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跪到皇帝面前,“我打算毒害六皇子的事情,睿兒一點都不知情。他早就搬出宮去了,這些事情,我都沒有和他商量過的,皇上千萬別因為我而遷怒于睿兒啊!”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奢望讓朕立老三為太子么?”皇帝口氣冷淡地說:“朕只能答應你留他性命,至于太子之位,這輩子都不要想了。” 皇后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讓自己的兒子當上太子,等到將來皇帝百年之后,她就能像之前的太后一樣,成為后宮里最尊貴的女人,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了。 可是現在,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完全打破了皇后一輩子的夢想。 皇后的夢,碎了。 她突然眼前發黑,耳朵里也轟隆轟隆地響起響雷一般的噪音。她什么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個被抽去靈魂的木偶一般。 皇帝看她這個樣子,心里頭又氣又恨,又有一絲可憐。 他嘆了口氣,轉身正欲離開,忽聽皇后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不立睿兒,那你想立誰呢?” 皇后竟然這么平靜地問皇帝,想要立哪個妃嬪所出的皇子為太子,實在出乎皇帝的意料。 他回過頭看向皇后,還沒有開口,就聽皇后問道:“是大皇子么?他有勇無謀,是諸皇子之中功課最差的一個。你立他為太子,是嫌大齊氣數未盡么?” “老二?他荒yin無道,還在宮里時便與內監不清不楚,出宮之后更是養了一院子的美人。這樣的人,你放心把江山交給他?” “還是說,老四?那個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道吟詩作對,畫花畫鳥的老四?別笑人了,皇上。”皇后笑了兩聲之后,緩緩收起笑容,目光銳利地看向皇帝,“你向來只知道指責我不會教兒子,可是你忘了,‘子不教,父之過’,你的其他兒子又好到哪里去了么?!是,老六是不錯,聰明又懂事,可是你別忘了,他是天賦異稟,不是你教的好。你啊,才是那個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會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人!” “夠了!”皇帝被她激得忍不住大吼一聲,青筋暴起,“你給朕住嘴!立誰為太子,朕自己心中有數,用不著你這個無知婦人在這里胡言亂語!” 皇后好像沒聽到皇帝的話一般,大笑著躺在了地上,神情輕松,好似一個瘋子一般。 皇帝厭惡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甩袍快步離去。 …… 天氣轉涼之后,太后過了五七,裴清殊他們身上日日戴著的孝終于可以拿下來了。不過身為皇孫,裴清殊他們還需要為太后守孝一年。 皇帝是天子,可以以日帶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可以了。不過其他的宗親王爺和長公主,就要守滿二十七個月。 在守孝期間內,他們不能婚嫁,不能飲酒作樂,夫妻不能同房。對于裴清殊來說,影響倒是不大。不過像四皇子和令儀他們這樣年紀較長的,婚事就要再往后拖一拖了。 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按說已經查明了真相。可是不知為何,皇帝遲遲沒有處置皇后,而是將皇后一直軟禁在坤儀宮內。 后宮大大小小的事務,目前是由全貴妃和榮貴妃兩個一起處理的。 沒有了太后和皇后在頭頂上壓著,兩個貴妃在后宮平分秋色,暫時維持住了一種詭異的平衡。許是因為前一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雙方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修生養息。 后宮看似平靜了下來,可是皇帝一日沒有處置皇后,眾人的心便懸著一日,不知道宮里接下來的風向會如何變動。 皇帝會廢后么?如果皇帝廢了皇后,那三皇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六皇子已死,那么皇帝是不是就要立大皇子為太子了? 皇帝過去一直是一個沒什么主見的人,這么大的事情,按說他一定會找人商量才對。 可是這一回,無論是公孫先生,還是內閣的閣臣們,都沒有聽皇帝說起他的打算。 裴清殊總覺得……皇帝心里好像憋著什么事兒。 說句老實話,他好奇極了,卻又不敢問。直覺告訴裴清殊,這件事和皇后有關。不知道皇帝那天去看皇后的時候,兩人說了些什么。怎么皇帝回來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寡言少語起來了。 前段時間還在國喪期間,皇帝不茍言笑,裴清殊還能理解。可是國喪過去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皇帝還是那副郁郁寡歡的模樣,裴清殊心里就有點打鼓了。 皇帝不會就這么一直消沉下去,萎靡不振了吧? 裴清殊等了好久都沒見皇帝來景行軒找他,只好帶上瓊華宮小廚房特制的燕窩雪梨,自己送上門去。 裴清殊去的時候,剛好看到鐘太醫從內殿里頭出來。 他不由好奇地多瞧了鐘太醫幾眼。 張太醫在毒害六皇子一案中被革職流放之后,鐘太醫便頂上了張太醫的位置,晉升成了正三品太醫院同知。 只是給皇帝請平安脈的,一直都是太醫院的院使蔣太醫。不知道為什么,鐘太醫今天會出現在這里。 但是皇帝的身體狀況,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隨意打聽的。所以裴清殊只是朝鐘太醫點了點頭,沒有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鐘太醫見到裴清殊后,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個禮,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錯覺,他感覺鐘太醫看向他的眼神里,好像含著一絲愧疚。 裴清殊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請進了乾元殿內殿。 進屋之后,裴清殊剛要行禮,就聽皇帝說道:“殊兒不必多禮,過來坐吧。” 裴清殊見皇帝待他態度仍然溫和,便是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乖乖在皇帝身邊坐好,和以前一樣送上燉梨,對皇帝說:“這是母妃親手熬制的。本來殊兒想自己學著做的,可是母妃說,‘君子遠庖廚’,讓兒子滾到一邊去。” 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祿康安檢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實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現在對著這碗雪梨,他也沒有什么胃口,不過是看在裴清殊的面子上才勉強用一些罷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么?剛才在門口,兒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醫。” 裴清殊不好問不熟悉的鐘太醫,卻可以問皇帝本人。因為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之后,他有自信,皇帝絕不會因此而懷疑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反而會因為裴清殊關心自己而非常感動。 果然,皇帝聽了之后,神情越發慈愛了:“殊兒放心,不是朕,是別的事。” “哦。”見皇帝沒有明說,裴清殊就知道,這是自己不應該多問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沒事,那最近為什么不來找殊兒出去散步了?是……還在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難過么?” 提起太后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嘆:“殊兒,你別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還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而且經過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說得對,朕就算心里喜歡你,也不能太過寵愛你。不然在這宮里,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嫉妒。朕已經失去了躍兒,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覺得后怕,原本太后不喜歡儷妃和裴清殊,皇帝心里頭還有點別扭。現在看來,讓裴清殊低調一些是最好的。什么寵愛,都是虛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后臨死之前,應該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已經太遲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對自己的行為應當也是十分悔恨的吧。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您別太難受了,人死不能復生,您得保重身體,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么能不難受……”皇帝閉上眼睛,忽然哽咽起來,“是朕害死了躍兒,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飾一下自己對他的喜愛,如果朕能悄悄地培養他,躍兒是不會這么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應嚇了一跳,他可從來沒有見過皇帝這么難受的樣子:“父皇,您千萬別這么想,六哥他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孫先生的話么?就算是沒有……沒有皇后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長壽之人啊。” 提起皇后,皇帝心中又是一澀。其實皇后說的沒錯,經過那天的談話之后,皇帝心里的確已經對六皇子之死產生了另外一層疑惑。 皇后雖然有了壞心,但皇帝覺得,皇后那天所說的話不似作偽,很有可能真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還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后陷害給皇后的呢? 皇帝仔細想了想,如果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后所為,那明太醫就做了偽證,是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的。 他派自己的親兵看守明太醫,本想著萬無一失,誰知明太醫雖然沒有遭到jian人毒手,卻在宮中咬舌自盡了。 皇帝只好又讓他的心腹大臣蘇宏光去審問明太醫的家人,結果發現,明太醫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連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這樣一來,明太醫的這條線就斷了。 指證皇后的三個人證里,現在已經死了兩個。還有一個流放到邊疆的張太醫,他知道的其實并不多,供認的部分與全貴妃的審查結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后的說辭對上號。 所以一時之間,皇帝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是好。 無論如何,就像他說過的那樣,皇后已經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斷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給皇后了。 只是論跡不論心的話,皇帝確實沒有辦法咬死就是皇后給六皇子下的毒。開棺驗尸,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這樣做一來是打擾六皇子清凈,二來時間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恐怕也難以查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來,所以皇帝思量過后,還是決定不這樣做了。 畢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都是打算處置皇后的,只是處罰的輕重有所不同罷了。 “父皇?”裴清殊見皇帝發了小半天的呆,小聲地喚了他一句。 皇帝回過神來,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見皇帝一副沒聽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樣子,無奈地說:“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還沒這么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只是以后,父皇可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面前,朕也要待你與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么?”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么決定,殊兒永遠都站在您的這一邊。”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頭,喃喃說道:“誰說朕沒有好兒子的?” 他這句話聲音太低,裴清殊沒聽清楚,就順口問了一句:“您說什么?” “沒什么,”皇帝抿唇一笑,“你只要知道,父皇心里有你就是了。回去吧,以后這乾元殿,無事也不要來了。朕若想要見你的話,會讓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見面。”皇帝說著,拿起腰間的玉佩給他看,“記住這個花紋,只有拿著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話,知道了么?” “知道了。”裴清殊發現,經過六皇子的事情之后,皇帝變得謹慎多了,也細心多了。 從乾元殿里出來之后,裴清殊稍微放下心來,暗自慶幸皇帝并沒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變得更好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至于以后不能常常見到皇帝這件事,裴清殊心里雖然略覺遺憾,但也知道這是皇帝對他的一種保護,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學路過六皇子的院子時,心中還是會感到隱隱的痛。 在這禮樂制度逐漸崩壞的后宮之中,難得能出現一個像六皇子這樣天賦異稟的奇才。只可惜就因為宮中諸人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六皇子就這么白白地淪為了政治斗爭和后宮爭斗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