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裴清殊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六皇子說的還真是大實話,作為最得皇帝和太后寵愛的皇子,他這屋子布置得未免太過樸素了一些。相比之下,裴清殊覺得自己就跟個暴發(fā)戶一樣,尤其是他剛搬過來,還沒改造房間的時候…… “我倒覺得六哥這兒挺好的,有這么多書,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除了課堂上要用到的教材之外,皇子們要看別的書,就得自己托人從宮外采買。 這個年代的書本并不便宜,裴清殊剛開始手頭拮據(jù)的時候,根本就買不起。等后來買得起了,他也是去寶文閣等地借閱比較多,只有特別喜歡的書才會買。就算這樣,若是沒有淑妃和皇帝的補貼,只憑他自己的月錢,也是不夠買很多書的。畢竟在宮里生活,需要花錢打點的地方太多。 裴清殊猜測,六皇子的母妃寧貴嬪出身平平,又不怎么得寵,他能買這么多書,要么就是月例全都攢下來買書了,要么就是皇帝或者太后偷偷補貼他了。 不管怎么說,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誰知六皇子卻道:“也沒花那么多錢。有些宮里沒有的,是我托人買的。有些能借到的,就是我自己抄的。” “抄、抄書?!”裴清殊大吃一驚。 六皇子卻顯得很淡然:“是啊,十二弟你還小,或許不知道,宮外頭很多貧寒人家的學(xué)子,都是自己抄書,節(jié)約成本的。” 裴清殊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六皇子刷新了:“可是六哥是皇子呀……” 六皇子淺淺一笑:“皇子又如何,這層身份,也不過是老天爺給的罷了,花的銀子又不是自己掙的。” 裴清殊有些對六皇子刮目相看了:“六哥也是從小在宮里長大的吧?怎么會知道宮外學(xué)子的事情呢?” 六皇子揚了揚手中的書,緩緩道:“十二弟可曾讀過景濂先生的《送東陽馬生序》?” 裴清殊搖了搖頭。 “這篇文章講的便是宋先生本人勤勞苦學(xué)的經(jīng)歷,十二弟有空時不妨讀上一讀。” 和四皇子外冷內(nèi)熱的性子不同的是,六皇子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潤如玉。兄弟二人就著這個話題,又聊了好多學(xué)業(yè)上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宵禁的時間。 裴清殊發(fā)現(xiàn)自己告辭離去的時候,竟然還有點不舍,這種情緒可是很少有的。 大概是因為……和六皇子相處的時候,那種感覺實在是太舒服了,難怪九皇子這么喜歡粘著他! 可是一想到皇帝今天所說的話,裴清殊又覺得非常惋惜,還有點難受。 或許是因為知道公孫先生非同尋常的緣故,裴清殊本能地認(rèn)為,他說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而且就算公孫先生不說,裴清殊也能看得出來,六皇子的身子骨弱得很,不像是長壽之人。 這或許就是……天妒英才吧。 臨回屋前,裴清殊站在院子里,對著黑沉沉的天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第71章 公孫 那天之后,裴清殊閑來無事的時候, 就會去六皇子那里坐坐。 過年時儷妃送他的書單, 皇帝都幫他采買齊了。裴清殊看了幾本, 覺得特別好的, 就拿去分享給六皇子。對于六皇子這樣的人來說,書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七皇子見裴清殊最近時不時出入六皇子的住處,便提醒他說:“十二弟你可小心著點兒,別像六哥和老九一樣,掉進書袋子里去了。” “知道啦。”裴清殊心里,其實還是和單純真誠的七皇子最親的。只不過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六皇子這人好像也不錯。和他談天說地, 總是能學(xué)到不少東西。 裴清殊現(xiàn)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學(xué)習(xí)了。 而且做皇子的好處在于, 雖然他們還是要學(xué)習(xí)四書五經(jīng), 卻不必拘泥于圣賢書,畢竟他們將來不需要考科舉。只要等到了年紀(jì),娶了媳婦兒,出宮建府之后, 自然而然地就能領(lǐng)差事, 甚至封王了。 前不久,三皇子也依照皇后的意思,娶了謝家的女兒。 最大的三位皇兄出宮之后,裴清殊莫名覺得宮里的空氣都清新自在了不少。 一般來說,皇子們和宗親們領(lǐng)差事,都是從六部開始的。聽說大皇子進的是兵部, 二皇子是戶部,三皇子則是禮部。 對于六部的職能,裴清殊其實并不是很了解,這些都是宋堯說給他聽的。宋堯雖然已經(jīng)不日日教授裴清殊了,但裴清殊每半個月左右就會去翰林院找他一次。宋堯倒也不嫌他煩,每次見面都會對他悉心教導(dǎo)。 對于立太子一事,宋堯也對裴清殊發(fā)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槍打出頭鳥,如今皇后尚在,大皇子又小有戰(zhàn)功,風(fēng)頭正盛。太后卻一意孤行,執(zhí)意要立六皇子為太子,只怕反倒是會害了六皇子啊。” 裴清殊深以為然。 “那依先生所見,大皇兄和三皇兄究竟誰會更勝一籌呢?” 宋堯沉默很久后,徐徐說道:“鷸蚌相爭,只怕是要漁翁得利。至于這漁人究竟是誰,現(xiàn)在還不好說,就要看兩虎相爭的結(jié)果了。殿下只要謹(jǐn)記,不要過早站到任何一人的隊伍當(dāng)中去就是了。” 裴清殊受教地點點頭。 宋堯的想法,正與裴清殊不謀而合。他覺得宋家長房不肯把女兒嫁給大皇子,大概也是出于這個原因吧。 畢竟不是每個家族,都想著要立從龍之功。雖說站對了隊的收益很大,可風(fēng)險也同樣大到足以毀滅整個家族。 裴清殊承認(rèn)自己很膽小,和宋堯談?wù)撨^此事之后,他連六皇子那里也不敢多去了,不然總覺得背后有人正用陰森森的眼神盯著他。 晚上想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時,如果皇帝沒來找他,裴清殊就去瓊?cè)A宮給淑妃請安,或者去找寶文閣看看書。 休沐的時候,他就和令儀或者七皇子一起在宮中逛逛。偶爾也會被令儀當(dāng)成傳話筒,攆去四皇子那里幫她和容二公子傳遞消息。 目前來說,四皇子的站隊也不是很明顯,所以裴清殊還是敢放心和他交往的,只是關(guān)系到底不如從前那般密切了。 裴清殊也曾傷感和自責(zé)過,覺得自己待人遠(yuǎn)不如七皇子般真誠熱情。只是身處在這皇宮里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身家性命,永遠(yuǎn)都是排在感情前面的。只有好好活著,才有資格談感情。 要說起來,裴清殊的這點小情緒,其實也算不得什么。近日以來宮里最頭疼的人,非皇帝莫屬了。 皇帝把公孫先生叫回京城,本是想要解決難題的,不成想公孫越回京之后,皇帝反倒更加難辦了。 現(xiàn)在不僅太后在催他早些做決定,皇后的娘家也暗中聯(lián)絡(luò)了一些與朱家交好的朝臣,奏請皇帝早日立下太子,以定國本。 皇帝推辭不過,無奈之下,只能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戲。他故意大發(fā)雷霆,說催他立太子之人,都是在詛咒他早死。這么鬧了一下子,大臣們都乖乖閉嘴了,唯獨太后仍舊不依不饒。 可是面對病榻上的母親,皇帝又沒辦法說出六皇子恐怕會短命的事情,唯恐刺激到她老人家。 裴清殊發(fā)現(xiàn),原本已經(jīng)恢復(fù)到標(biāo)準(zhǔn)體型的皇帝,最近又瘦了一大圈。 他很想好好安慰安慰皇帝,只是裴清殊的皇子身份擺在這里,能勸皇帝的話并不多,只能盡量從別的小事上逗皇帝開心。 每回皇帝看完六皇子,過來看裴清殊的時候,他就拉著皇帝出來,父子倆一起散散步。 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很暖和,甚至有些熱了。晚上出來走走,微風(fēng)拂面的感覺,令人通體舒泰。皇帝甚至覺得,自己每天最舒服、最輕松的時刻,就是和裴清殊相處的時候了。 這天晚上,父子倆不知怎么晃悠到了觀星臺下。皇帝朝上頭看了看,說:“你不是一直想見公孫先生么?上面好像有人,咱們看看去。” 裴清殊興奮地點了點頭。皇帝見了,便牽著裴清殊的手,父子倆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快要登頂?shù)臅r候,裴清殊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都快喘得不行了,皇帝看起來卻是一副很輕松的樣子。 不得不說,皇帝瘦下來之后,體力真的好了很多啊! 皇帝見他停下,知道裴清殊是累了,就蹲下來說:“來,父皇背你吧。” 裴清殊要強地說:“沒、沒關(guān)系,我還是自己走吧……” 皇帝沒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堅持道:“上來吧,再過兩年,父皇就背不動你了。朕小的時候,最羨慕能讓父皇背在背上的九弟了。”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驀地一軟,于是不再推辭,乖乖地爬上了皇帝的后背。 趴在皇帝背上時,裴清殊感覺自己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這可是天子的后背啊,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壓在天子身上的。 他突然覺得,其實皇帝這人也挺好的啊。雖說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的做法可能不是那么妥當(dāng),對于以前的十二皇子也過于冷漠,可是起碼在裴清殊穿來之后,皇帝待他都還不錯呀…… 想著想著,觀星臺就到了。皇帝沒有把他放下來,而是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對著一個玄衣男子的背影喚道:“楚文。” 那男子回過頭來,見是皇帝,隱約看到皇帝背上還趴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公孫越也沒有來得及細(xì)看,便躬身行禮道:“見過皇上,見過十二殿下。” 皇帝笑道:“快起來。你離京的時候,這孩子還沒有出生呢,你怎知他排行十二?” 公孫越玄妙地一笑:“微臣人雖不在京城,但時刻心系陛下。陛下心中之人,便是微臣心中之人。”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在皇帝身上扭了扭身子:“父皇,快放我下來呀。” 皇帝這才將他放下。 裴清殊雙腳落地之后簡單拍了拍衣服,便趕忙向公孫越行了一個禮:“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越連忙側(cè)過身子來,只受了半禮。 皇帝在旁笑道:“楚文,殊兒早就說要見你了。當(dāng)初朕叫你回京,還是他提醒朕的呢!” 公孫越看了裴清殊一眼,含笑道:“是么,正好微臣也想見一見十二殿下呢。” 裴清殊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有一種做壞事被人發(fā)現(xiàn)的心虛感。 他覺得……公孫越和他想象中的那位“國師”有些不一樣。 裴清殊本以為這種“開了天眼”的人物,應(yīng)當(dāng)是仙風(fēng)道骨,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可公孫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仔細(xì)看來,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應(yīng)當(dāng)和皇帝年紀(jì)相仿,或者比皇帝大幾歲。不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臉上沒有蓄須,胡子剃得干干凈凈,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他五官端正,說不上特別俊美,但也絕不丑陋。客觀來說,就是中人之姿,放在人堆里一眼認(rèn)不出來的那種。 可裴清殊也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公孫越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他會有一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時刻保持著緊張狀態(tài),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公孫越身上,卻在公孫越看向他的時候,忍不住避開視線。 皇帝見他不接話,只當(dāng)裴清殊年紀(jì)小,有些怕生,就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替他對公孫越說道:“這孩子跟朕小時候一樣,見了生人有些怕羞,楚文你不要見怪。先前他還跟朕鬧著說,想要讓你為他算上一卦呢。” “哦?是么。”公孫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裴清殊,“十二殿下這命格……怕是不好推算呢。” 裴清殊聞言,不由渾身一僵。 皇帝聽了,卻是十分感興趣地追問道:“哦?此話怎講?” 公孫越悠悠道:“微臣觀十二殿下面相,胡亂猜測的罷了。若是陛下想算,微臣改日便帶著星盤入宮。” “這樣啊……”皇帝沉吟道:“依朕看,此事倒也不急。你先前不是同朕說過,太小的孩子,不適合算命么?” 公孫越頷首道:“皇上說的沒錯,尚未成年之人,最好還是隨心之所欲,按照自然的方向成長。提前知其命,很有可能反倒會受其擾,做出逆天改命之事,到時候反倒于十二皇子不利。” 皇帝附和地點點頭:“朕也是這樣同他說的。” 裴清殊原本一心想讓公孫越幫自己也算算命,可是現(xiàn)在見到他本人之后,裴清殊就完全打消了這種念頭。尤其是在旁人面前,裴清殊不想讓公孫越說出關(guān)于自己的一個字。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公孫越的眼神雖然并不咄咄逼人,卻有一種讓他無所遁形的感覺。 裴清殊突然開始懷疑,公孫越能成為所謂的“國師”,并不是因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因為…… 公孫越和他一樣,是從后世回來之人! 如果是那樣的話,公孫越就非常有可能知道……不,是百分之百知道,如今的十二皇子,是應(yīng)該早夭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