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我煩心的時候,就喜歡暢游于山水之間,飲酒撫琴。”盧維微微抬起頭,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酒和音律,都是很神奇的東西,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不過殿下你嘛……”盧維突然話鋒一轉,“恐怕不行。” “為什么呀?”裴清殊不懂就問。 盧維看著裴清殊,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因為殿下彈琴還很難聽呀,彈完只會更鬧心吧。” 裴清殊:“……” 這位真是他的親老師了。 盧維年紀輕,和裴清殊相處了幾日之后,兩人很快就熟絡起來了。 盧維不是一個喜歡掩飾自己的人,很快就暴露了原型,經常和裴清殊開一些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裴清殊不但不覺得討厭,還覺得盧維這人挺有意思的。兩人說是師徒,其實在裴清殊心里,他覺得盧維更像是自己的一個大朋友。 總體來說,裴清殊和他的這幾位師父相處的都很融洽。 宋堯是典型的君子,學問高深,為人師表,是一位十分負責任的好老師。 盧維除了頭一天裝裝樣子之外,后來和裴清殊說話就會隨意一些。和他相處的時間都過得特別快,就連原本十分枯燥的學琴過程都變得有趣起來。 至于那位姓邵的武師父,其實是裴清殊最怕的一位。主要是裴清殊自己心虛,總覺得自己不是練武的那塊材料。而且邵師傅話又少,沉默寡言地拉起大弓的時候,裴清殊還真挺怵他的。 好在邵師傅還算耐心,教了幾天了,裴清殊才拉開一張小弓,邵師傅也沒怎么罵他,還說他做的不錯。 裴清殊沒練過武,也不知道自己這水平到底是好是壞,反正他自己是挺高興的。下午才被邵康樂夸完,一下課裴清殊就拿著小弓去瓊華宮找淑妃顯擺。 現在他回到瓊華宮,就跟回自己家一樣。還沒進門呢,裴清殊就喊了起來:“母妃!我能拉開弓啦!” 讓他沒想到的是,榮貴妃恰好也在。看著坐在上首的華貴婦人,裴清殊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說:“殊兒見過榮娘娘。” 榮貴妃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見裴清殊來了,便和善地笑道:“殊兒快起來,來,這邊坐。有日子沒見了,讓本宮好好瞧瞧。” 淑妃見裴清殊來了,滿臉都是笑意,對榮貴妃嬌嗔著說:“jiejie也真是的,自個兒的兒子親不夠,還跑來瞧我們家殊兒。干嘛呀,不知道我想兒子啊?” “好好好,讓殊兒跟你坐就是了。”榮貴妃捂嘴笑道:“你這妮子,半點都不肯讓人的。罷了罷了,我也不在這兒礙你的眼了。淑妃娘娘,妾身告退了。” “少在這兒臊我!”淑妃帕子一甩,帶來一陣濃艷的香風。裴清殊好久沒聞到這么濃烈的香味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噴嚏。 淑妃見了,忙把裴清殊抱在懷里,問他可是著涼了。 榮貴妃在旁笑道:“你這沒心肝的,一瞅見兒子,便顧不上jiejie了。罷罷罷,我自己走便是,不用你送了。” 淑妃抿著嘴笑道:“誰說要送你了!玉盤,快幫我把人趕出去。” 玉盤笑著上前,送榮貴妃出門。 榮貴妃一走,裴清殊便摟著淑妃的脖子問:“母妃,最近有什么喜事么?” 他從淑妃和榮貴妃二人的言語和神態間就能看出來,她們兩個心情都很不錯的樣子。 淑妃不假思索地說:“怎么沒有,你二皇兄三皇兄出了事,你又得了這么大的臉面,這可不件件都是喜事么。” 聽到淑妃這么直接地幸災樂禍,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二哥三哥出事,母妃和榮娘娘這么高興做什么?”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原本那個謹仁宮的全貴妃,最近在替皇后cao持元旦大宴的事情,在后宮可以說是風頭無兩,甚至把你榮娘娘都壓了一頭。結果二皇子這件事情一出,全貴妃都沒臉做人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這點破事,從淑妃這里,裴清殊總算聽到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版本。 經過這件事情,皇后和全貴妃兩個算是徹底鬧掰了。因為皇后最后還是不顧全貴妃的苦苦哀求,把事情捅到皇帝那兒去了。 皇帝聽說之后很生氣,讓人把二皇子叫來罵了一頓。 結果皇后還沒高興多久呢,全貴妃就趕去了乾元殿,跟皇帝梨花帶雨地哭訴起來,說是誰年少的時候不風流呀?不過為了一個丫頭,三皇子就隨意毆打二皇子,還不是仗著自己是皇后所出,所以便目無兄長了嗎? 皇帝一想,好想也是這么個道理沒錯啊?這事雖說是因為二皇子的色心而起,但三皇子為人也太不大氣了,因為一個宮女就能和自己的兄弟動手,這是為人君者能干出來的事兒嗎? 最后皇帝干脆兩個兒子一塊罰,讓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去奉先殿跪了兩個時辰,還罰了他們三個月的月錢。 這種處罰算是不痛不癢,不過非常掃人面子。 整件事情下來,全貴妃母子在宮中的風評有所下降,皇后和三皇子也沒落到什么好。 倒是大皇子,因為幫兩個弟弟勸架有功,得了一把鑲滿寶石的貢刀。 對此,三皇子非常不服氣。因為他覺得大皇子根本就是在拉偏架,完全是向著二皇子的。 只可惜,皇帝現在根本不肯聽他的任何辯白。 裴清殊聽淑妃說完整件事情之后,就能理解淑妃為什么會這樣幸災樂禍了。 現在宮里的妃嬪,大概可以分成四大陣營。皇后、全貴妃、榮貴妃這三個位份最高的女人,在后宮中可謂“三足鼎立”。有些妃嬪譬如淑妃,很明確地選擇了自己的站隊。有些人則是明哲保身,像五皇子的生母成妃還有六皇子的生母寧貴嬪那樣,什么事情都不摻和,誰都不得罪,算是中立派。 現在皇后和全貴妃鷸蚌相爭,最得利的自然就是榮貴妃這一派系的人了。 以淑妃的性格,不幸災樂禍才奇怪呢。 第38章 反常 雖說淑妃看熱鬧看得很開心,不過到了自己這兒, 她跟裴清殊說的卻是:“你的這些年長的皇兄們, 要么抱有奪嫡之心, 要么就是拉幫結伙地想要輔佐誰誰誰上位。你年紀小, 經過的事兒少,容易被人利用,被人騙。他們的那些事情,你盡量少摻和,千萬別把你給牽連進去了。” 聽了淑妃的叮囑,裴清殊心中咯噔一聲,有種被人看透心事的心虛感。 不過, 在他知道皇帝還有很多年可活的情況下, 奪嫡的事情, 裴清殊還不是很著急。畢竟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平安長大,還有積攢實力。 所以他點了點頭,乖乖地答應了淑妃。 “好孩子, 你這樣懂事, 母妃就放心了。”淑妃欣慰地摸了摸裴清殊的頭發,“你令儀jiejie是女孩子,也就罷了,離這些紛爭多少遠一些。你就不一樣了,和那些皇兄們一起住著,難免會和這個走得近些, 那個合不來一點兒。母妃就你這么一個心頭rou,你可千萬不能出什么意外啊。” 聽淑妃這么說,裴清殊忍不住悄聲問:“母妃不希望我和別的皇兄走的太近嗎?那……四皇兄呢?” 四皇子是榮貴妃所出,淑妃和榮貴妃的關系這么好,他和四皇兄一起玩兒總沒事了吧。 沒想到淑妃卻道:“走得稍微近些可以,但也別太跟人家掏心掏肺了。你們雖說是兄弟,但到底人心隔肚皮,還是留些余地為好。” 裴清殊聽了,不由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他是真沒想到,四皇子是榮貴妃的兒子,淑妃也會這么說。 看來……他還是太嫩了。 不過仔細想想,淑妃說的也很有道理。 雖然他現在覺得四皇子是年長的皇兄里頭最不錯的一個,但誰知道他到底適不適合做皇帝呢?就算他現在看起來很好,誰知道他以后會不會變呢? 都說日久見人心,四皇子這個人到底如何,還得讓時間來證明。 在此之前,不管他對裴清殊再好,裴清殊也還是要對四皇子抱有基本的防范之心。這,才是在后宮生存的正確意識。 他的思想……還是需要繼續轉變的啊。 從女轉換成男,從平民轉換為上位者,哪一樣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在幸運的是,在裴清殊的成長道路上,一直都有人不厭其煩地教他,回答他各種各樣的問題。 不過,也不是什么問題,都能夠肆無忌憚地問出口的。 比如剛剛聽到淑妃那么說之后,裴清殊就很好奇一件事。 都說傅家向來喜歡立從龍之功,或表面、或暗地里支持某位皇子上位。 裴清殊真的很好奇,在這一輩的皇子之中,傅家人最看好的是誰,他們想輔佐誰上位。 不過這個問題太深重了,不是他一個“小孩子”現在應該想的。裴清殊決定先由自己暗中觀察,不要貿然開口,以免引得淑妃懷疑。 裴清殊得到御賜匾額的事情在宮里被人議論了幾天之后,很快就被節日的氣氛給壓了過去。新年就要到了,人人都忙著迎接元旦。領賞錢、縫制新衣服、換班調休、見親人、準備宴會……人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倒是顧不上聊八卦了。 對于裴清殊來說,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交給手底下的人做就是了。他現在要負責的,就是好好學習,學好功課。 在搬來慶寧宮十幾天后,裴清殊現在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也習慣了每天早起上學的日子。等到年底那天放假的時候,裴清殊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不是說元旦當天才能放假么?”裴清殊一臉單蠢地問過來找他玩兒的七皇子,“怎么今兒就不用上學了?” 七皇子經常來裴清殊這兒玩兒,已經把他這里當成半個家了。所以一進門,七皇子就十分不客氣地躺在軟塌上吃水果。聽裴清殊這么問,他抬起頭來笑道:“你呀,怎么這么不體恤先生們呢。先生們也是人,要回家準備過年的呀。” 裴清殊想了想,倒也是這么個理。只是宮里這規矩說廢就廢,裴清殊心里老是不踏實,覺得這就是亡國的征兆之一。 七皇子見他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搖搖頭說:“十二弟,你別多想了。我剛來的時候也像你一樣,傻了吧唧地遵從老祖宗們留下來的規矩。可是后來呢我就發現了,上頭的哥哥沒有幾個照做的,先生們也不管。” 裴清殊問:“就沒有人覺得不妥嗎?” “有啊,四哥唄。”七皇子邊啃蘋果邊說:“當年四哥堅持要在三十這天上課,先生們不來,他就自己去長華殿里溫書,結果被大皇兄三皇兄他們一起笑話,說四哥假正經,故意表現給父皇看的。四哥氣壞了,從此之后就躲在自己房里溫書,都不愛出門了。” 裴清殊聽了,忍不住為四皇子鳴不平:“四哥也沒做錯什么啊,他們為什么要笑話他。” “那幾位就這么個德行。不愛讀書,還看不得別人好唄。”七皇子翻了個白眼,突然一咕嚕從軟塌上爬了起來,“呀,我不跟你說了。明兒一天都得耗在外頭,我得趕緊看看我母妃去。” 雖說七皇子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不過他畢竟開蒙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在慎貴嬪宮里留宿。所以今晚守歲的時候,他也不能陪在慎貴嬪身邊,必須趕在宮門落鎖的時候回到慶寧宮來。 裴清殊也是一樣。 七皇子一走,倒是提醒了裴清殊,他也應該抓緊時間去淑妃那里才對。令儀今天肯定也放假,到時候三個人還能一起吃一桌團圓飯。 結果讓裴清殊沒想到的是,七皇子走后不久,乾元殿忽然來了人,說是皇帝叫裴清殊出去“走走”。 裴清殊一聽說皇帝又想“走走”,就知道皇帝是想帶他去寒香殿去了。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叫福貴出來認了認人,確認對方是乾元殿的人了,這才穿戴整齊,出門去見皇帝。 皇帝一見裴清殊,便笑瞇瞇地向他招手,讓裴清殊坐到他的御輦里去。冬天的轎輦十分厚重,裴清殊想著反正外頭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便聽話地鉆了進去。 “給父皇請安啦。”裴清殊手腳并用,自己爬到了皇帝身邊坐下。因為穿的多,看起來rou嘟嘟的,十分惹人喜愛。 皇帝捏捏他的小臉兒,慈愛地笑道:“氣色不錯,看來你在慶寧宮住的挺好。你母妃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裴清殊不大確定地說:“父皇,您說的……是真的嗎?上回母妃見到我,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啊。” 皇帝苦澀地笑了笑:“別怕,父皇了解你母妃,她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見自己的兒子,哪有什么不高興的。” 裴清殊一想,好像也是這么個理。儷妃不想見的,應該主要還是皇帝吧。 去寒香殿的路上,父子倆聊了一路。裴清殊一會兒撒嬌做癡,一會兒聰明伶俐,時不時把皇帝逗得捧腹大笑,只覺得自己好久都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若說皇帝對裴清殊好,剛開始還是愛屋及烏的話,那么現在,他就是真心喜歡裴清殊這個小不點兒了。 快到冷宮的時候,皇帝突然收起笑容,意味深長地感慨了一句:“殊兒,你若是年長一些該有多好,父皇就不必整日如此憂慮了。” 裴清殊隱約察覺到了什么,卻不敢多想,只能一臉乖巧地說:“父皇放心,殊兒一定好好學本事,等殊兒長大了就努力做事,替父皇分憂。” 皇帝被他感動的不要不要的,一把將裴清殊摟在了懷里,親昵地道:“真是父皇的好兒子。” 倆人父慈子孝了一路,氣氛和諧至極。 下轎之后,父子倆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一絲明顯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