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抬起頭來。”陸離沉聲命令。 令巧兒慌忙抬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陸離發出一聲冷笑:“那兩只小碗你雖然砸了,但碎片還是沒有收拾干凈吧?” 令巧兒臉色大變:“碎……什么碎片?” 陸離放開蘇輕鳶的手,緩步走到令巧兒的面前,看著她:“麥仙翁之毒,不是下在粥里的,而是涂在碗上的,所以銀針沒有試出來、小松子也能平安無事。對吧?” 令巧兒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陸離捏著她的下巴,冷笑:“百里昂駒已經招了,你還要抵賴嗎?” “不可能,殿下并不知道我……”令巧兒慌了。 陸離放開手,語氣輕快:“殿下?” 令巧兒立時癱了。 “果真是她?”蘇輕鳶大為驚詫。 陸離攤了攤手:“本來只是想詐她一下,誰知道她這么不頂用,幾句話就招了。” “比我差遠了。”蘇輕鳶厚著臉皮自夸。 陸離認真地點了點頭。 “皇上,我不是……巧兒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巧兒真的沒有下毒……”令巧兒跪爬過來,嚎啕大哭。 陸離甩開她伸過來的手,重新回到了蘇輕鳶的身旁:“小路子,叫人帶下去吧。” 小路子巴不得這一聲,忙帶了幾個侍衛過來拉人。 令巧兒急了,扯著嗓子大叫起來:“你想殺我,根本不是因為我給你下毒!你分明就是為了讓我給你們騰個地方,分明就是想用我的名字,掩飾你們的不倫之事……” 一個小太監眼明手快地把一塊帕子塞進她的嘴里,安靜了。 陸離微笑:“你說得也沒錯。如果你不曾下毒,朕只好做一回惡人,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既然你下了毒,朕和阿鳶也就不必再背負任何愧疚了——你自己該死。” 令巧兒賴在門口不想過門檻,腿卻已軟了。 陸離看著她不甘的眼睛,笑得依舊溫和:“你安安靜靜地死了,‘令巧兒’這個名字還可以給你的父母帶來榮耀;若你執意要橫生枝節,一個小小的員外郎,也就不必留著了。” 令巧兒立時老實了。 小路子他們很順利地把她拖了出去。 陸離又囑咐了一句:“記得要把那張臉毀掉。” 小路子高聲答應著,拖著令巧兒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就這么沒了?”蘇輕鳶覺得有些乏味。 本來,她還以為令巧兒這里有一場大戲在等著她呢! 陸離重新攥住她的手,微笑:“我早就說過,她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蘇輕鳶賞他一記白眼,從柜臺上跳了下來。 陸離笑問薛厲道:“現在只有一個‘令巧兒’了,薛卿還有什么異議嗎?” 第152章 朕若為帝,阿鳶必定為后 薛厲站在原地沒有動,定國公也站在原地沒有動。于是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選擇了裝聾作啞、裝傻賣呆,總之就是不讓路。 大部分的目光,漸漸地移到了蘇輕鳶的身上。——一點都不友善。 蘇輕鳶知道,這是想迫使她顧及顏面,主動退讓。 可是蘇輕鳶何時顧及過顏面? 她向陸離的身邊靠了靠,抱住了他的胳膊。 陸離低頭看她一眼,笑了。 “太后,您不能……”定國公遲疑著,尷尬地咳了一聲。 陸離皺眉:“定國公的稱呼錯了。你該稱她為‘令姑娘’。當然,提前叫‘娘娘’也無不可。” 定國公拽了拽胡子,重重地跪了下來:“皇上執意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嗎?母子悖倫,罔顧天道,幾與禽獸無異,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半數以上的官員都跟著定國公一起跪在了地上。 站著的多半是年輕的武將。他們雖未曾附和,卻也在用責備的目光盯著蘇輕鳶,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陸離攥緊了蘇輕鳶的手,淡然一笑:“朕也不是第一次‘罔顧天道’,更不是第一天‘有辱倫理’。定國公一直是知情人,先前既然裝聾作啞了那么久,如今怎的反倒不能忍了呢?難道同樣的事情,藏著掖著就不算‘罔顧天道’,只有公諸于世才算?照這個道理,所謂‘天道’,恐怕也不過是騙人的玩意兒罷了!” 定國公的臉色愈發難看,僵了片刻才道:“所謂‘天道’,是天地萬物永恒之道,更是天下子民赤誠之心!今皇上只為一時情濃,置天地之理于不顧,將來上行下效,南越難免成為禽獸之國,千百年來圣人教化之德將毀于一旦!” “嗤嗤……”蘇輕鳶沒忍住,笑出了聲。 定國公仰頭,怒目而視。 蘇輕鳶忍住笑,苦惱地看著定國公:“果然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記性就是不好!陸離先前已說過多少遍了,他要冊立的皇后不是‘蘇輕鳶’,而是‘令巧兒’,哪里就扯到什么天地人倫上去了?定國公不能因為我與先帝的孝惠皇后有幾分相似,就認定我們是同一個人吧?” 定國公皺了皺眉:“如今事情真相已是人盡皆知,就算朝廷的史官不敢亂寫,民間也難免有好事者口耳相傳!百年之后野史雜談之中多少不堪之語,皇上都可以置之不理嗎?!” 陸離煩躁地瞇起了眼睛,已是十分不耐:“朕和阿鳶的事,民間早已是人言紛紛,就算朕不立這個皇后,百年之后的野史雜談也不會好看到哪里去!定國公今日將朕與阿鳶攔在此處,是希望朕給你一個什么樣的結果?放棄立后?還是——殺了阿鳶?” “這……”定國公遲疑了。 他堅持認為蘇輕鳶是決不能再做一個皇后的,但是這個問題明明已經完美解決了,他和文武百官只要假裝相信眼前這女子就是‘吏部員外郎之女令巧兒’就可以了。 所以,他到底在堅持什么? 他希望陸離給他的是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讓眼前這個‘令巧兒’也去死嗎? 別說陸離不肯,就連他自己,如今也有些不忍了。 定國公苦思許久,啞口無言。 “崇政使?”陸離轉向薛厲。 后者遲疑著,許久才道:“皇上貴為九五之尊,自當修持德性,方能受天下士民敬仰愛戴。是非清濁,不在天下悠悠之口、不在后世野史雜談,而在人心。蘇氏以一身事二主,婦德不修,不堪為后,臣等請皇上三思而行。” 陸離見蘇輕鳶站得累了,干脆又擁著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微微而笑:“阿鳶確實‘婦德不修’,恰好朕一向也不曾‘修持德性’,這不是正好湊一對么?你若是給朕挑一個十全十美的皇后過來,沒準兒人家要嫌朕不清不白,不堪為夫。” 薛厲心里覺得他說得有理,嘴上卻不甘心承認,只好胡亂接道:“皇上說笑了。” “朕沒心思跟你說笑!”陸離沉下臉來。 薛厲仍是欲言又止,陸離給他時間說,他卻也說不出什么來。 陸離見狀,微微冷笑:“朕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如今蘇賊已除,四海平定,可以另立新君了!陸鈞諾年紀雖幼,卻聰慧靈秀,未來可期,確實比朕這個聲名狼藉的弒父烝母之輩自是強得多!你們要擁立新主,大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這番話說得重了些,嚇得群臣慌忙跪地,連呼“不敢”。 陸離牽著蘇輕鳶站在眾人面前,沉聲道:“不管你們是‘不敢’還是‘不想’,朕今日便把該說的話都放在這兒——朕若為帝,阿鳶必定為后;你們若有異議,朕可隨時下詔退位,你們另挑一個肯受你們擺布的皇帝就是!” 群臣立時慌了,一個個磕頭如搗蒜,連喊“恕罪”。 蘇輕鳶放心了。 他們居然沒有打蛇隨棍上,看樣子暫時還沒有換皇帝的打算。 陸離的臉色卻沒有變好。 他今日實在是被這些人吵得煩了。 他費了那么大心思才想出這條李代桃僵之計,誰知枝節橫生,先是被一次中毒給打亂了計劃,然后又被令巧兒給攪了個天翻地覆,如今竟又冒出了這么一堆老東西來不依不饒——這種滋味,實在讓人不能不惱火! 在陸離已經“龍顏大怒”的時候,如果還有人敢出頭,那人必是薛厲無疑。 這位薛大人在費了一番思忖之后,又把矛頭對準了蘇輕鳶:“蘇氏女命數不吉,首次封后當日先帝駕崩;如今又狐媚惑主,致使圣上失德,不顧倫常……這等妖邪女子,如何堪為一國之母!請皇上為天下計,此時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薛大人,”蘇輕鳶在薛厲的面前蹲了下來,“你信不信,如果朝中沒有你,我的‘命數’會比現在好上不少。” 薛厲不敢接觸蘇輕鳶的目光,只好深深地把頭埋下去,裝作聽不見她的話。 陸離扶著蘇輕鳶站起來,向眾人掃視了一圈:“你們也是這樣的意思?” 群臣心里都有些活動,并沒有人應聲。 其實這個話題斷斷續續已鬧了大半年,大多數人都已經覺得無所謂了。但在場眾人除了寥寥幾個純靠軍功爬上來的武將之外,旁人都是讀過圣賢書的。在一群同樣讀過圣賢書的人面前,誰也不愿率先承認自己把一件有悖倫常的事看得稀松平常了。 陸離見眾人不答,便低頭掃了薛厲一眼,冷笑道:“如今天下剛剛平定,你們立時又想起阿鳶命數不吉了?先前阿鳶在清音池館水榭救下你們性命的時候、獻計修書擾亂蘇賊軍心的時候、在朕中毒將死之際以身替朕試藥的時候……為什么沒有人跳出來說她‘命數不吉’?為了朕和南越的安寧,阿鳶背棄了父母、拼上了性命,幾番出生入死,你們卻紅口白舌說她‘狐媚惑主’?若非受朕連累,她的‘命數’好得很!這些年她也從不曾媚惑過朕什么,死乞白賴不肯放手的是朕,不是她!” 薛厲面紅耳赤,猶不甘心認輸:“皇上身在局中,自然不知……蘇氏是巫族余孽,其母曾與二十年前滅國的神雀屬國往來密切,恐怕于媚術一途亦有研習!皇上與此等妖女勾扯不清,將來只怕難保不生變故……” “這些事又是誰告訴你的?令巧兒嗎?”陸離厲聲追問。 薛厲低頭不語。 陸離冷笑:“那妖女倒是下過一番工夫——這么說,你們寧可接受一個處心積慮興風作浪、只懂享樂不顧民生的女人做一國之母,也不愿接受朕要娶阿鳶的事實?” 薛厲抬起頭來,義正辭嚴:“是。南越以禮興邦,雖布衣蒼頭,亦不娶二嫁之女;皇上是天下之主,又豈能立二嫁之女為后?禮樂人倫崩壞如斯,皇上將如何面對歷代先祖,如何面對古今圣賢?” “哈,”陸離忽然笑了,“古今圣賢,那是你們的‘圣賢’!朕不是讀死書的偽君子,朕的私事還輪不到‘圣賢’來做主!至于歷代先祖——薛卿怕是忘了,本朝太祖爺的孝貞皇后是山戎人!山戎習俗,父喪之后,做兒子的若不肯娶繼母,只怕反要被責為不孝呢!” 薛厲一時語塞。 陸離冷哼一聲,繼續道:“既然你們執意尋根究底,朕也只好實言相告——阿鳶不是什么‘二嫁之女’,她自始至終只跟過朕一個人!先帝百日除孝之時,蘇賊指責朕的那些話,句句是真!是朕不顧倫常強迫阿鳶與朕私通,是朕強迫阿鳶懷了朕的孩子!你們有什么要罵的,沖朕來就好,不必把所有的臟水都潑到阿鳶的身上!” 他越說越怒,群臣震悚不敢言。 蘇輕鳶走過來,攥住陸離的手,輕輕搖頭。 陸離嘆了口氣,緩和了臉色:“定國公、崇政使,朕與阿鳶的事,你們一早便知情的。尤其定國公,當時阿鳶被朕逼得進退無路,處境有多為難你是知道的!如今是她熬過來了,朕也清醒了,正該皆大歡喜,你們怎的反倒跟她過不去呢?” 定國公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本來,他阻攔陸離立蘇輕鳶為后,就是因為先前的事太過不堪,生怕于陸離名聲有損。 如今陸離自己把所有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他再阻攔下去也已經沒有了意義。 若是接受陸離繼續當皇帝,就要盡臣子的本分,繼續幫他把該遮掩的事遮掩好;若是需要換一位道德完美的皇帝——唯一的人選又實在太年幼了些! 這是一個很難的抉擇,定國公幾乎要把胡子都揪光了。 陸離牽著蘇輕鳶的手,繞過眾人,沉聲道:“你們自己的心里若是還沒有拿定主意,不妨趁今夜再多想一想;若是回京之后還沒想好,朕可不一定樂意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