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一路暢通無阻,她才知道自己其實還是低估了陸離。 表面上看來,他是守城失敗狼狽地逃到了薄州城;可是實際上,這宮城只怕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路上,蘇輕鳶忽然意識到,她這次的決定實在有些太草率了。 好容易從他身邊逃開了,為什么還要巴巴地趕著回去呢? 思忖了一路,幾次逃跑失敗之后,她的心里也就淡然了。 看這一路奴才們的態度,很顯然,即使她不答應,也會被綁著送到薄州去的。 與其到時候兩下里難堪,倒不如她自己順水推舟,至少還能留一分顏面。 更重要的是,除了去見陸離,她也實在沒有旁的路可以走。 她倒是想留在宮里輔佐鈞兒,順便跟老父周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雖然不太甘心承認,可她確實沒有匡時濟世的大才啊。平時的那一點點小聰明,仗著皇太后的身份用來嚇嚇人還勉強夠用,真到了與人真刀真槍地拼殺的時候,她就只有等死的份! 所以,還是去見陸離吧。 這一次,不是去依附他、糾纏他,而是徹徹底底地與他做一個了斷。 父母親情已經斷絕,孩子已經不在人世,她以為是終身之托的那個人也早已拋棄了她——她如今是真的山窮水盡,一身輕松了。 活下去似乎無妨,死了也沒什么可留戀的,所以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說服了自己之后,蘇輕鳶變得十分平靜,再也沒有給“押送”她的小太監們添麻煩。 當夜在一個鎮子上歇了,到達薄州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小太監們為了表現自己的勤苦,并沒有提前叫人通報,直接將馬車趕進了陸離下榻的院子。 蘇輕鳶自己下了馬車,走向正堂。 此處雖是暫歇之所,但樓閣亭臺一應俱全,花池里各色的牡丹開得正艷,檐下服侍的宮女太監們秩序井然,一派富貴安寧景象,與宮中并無二致。 蘇輕鳶看到小路子在檐下站著,不禁勾唇冷笑。 離了宮城,那人依舊是皇帝。這場戰亂,似乎并未給他的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呢。 在幾個小太監的護持下,蘇輕鳶沿著長廊快步走了過去。 未到檐下,已聽見里面嬌聲笑語,意外的溫柔繾綣。 小路子怔了好一會兒,終于醒過神來,忙轉身闖進門:“皇上,……” 堂上,陸離身旁的女子柳眉一豎,沉下臉來:“放肆!” 陸離皺了皺眉:“怎么了?” 蘇輕鳶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沒什么大事。想必是小路子膽小,看見哀家詐尸,嚇著了。” “鳶、鳶兒……”陸離呆住,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蘇輕鳶瞇起眼睛,向他身旁的女子看了一眼:“這么多年了,你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令巧兒略一遲疑,緩緩地跪了下來:“臣妾不知太后駕臨,多有冒犯,請太后恕罪!” 蘇輕鳶沒理她,依舊看著陸離。 陸離遲疑著,緩步走到蘇輕鳶的面前,遲疑著伸出手:“阿鳶,真的是你……你終于肯回來了!” 蘇輕鳶側身避開了他的手,低頭看向令巧兒:“抬起頭來。” 令巧兒只得大著膽子抬起頭,抿緊唇角露出一個溫婉謙卑的笑容。 蘇輕鳶看得直皺眉。 這倒也不能怪她。任何人看到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對著自己笑得一臉諂媚,多少都會感到有點兒生理不適的。 兩人對視許久,蘇輕鳶勾起唇角,笑了:“看來,哀家不在宮中的這些日子,宮里發生了不少趣事啊。” “阿鳶,你聽我解釋……”陸離忙跟了過來。 蘇輕鳶不客氣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悠悠笑問:“這位新寵,如今是什么位份啊?” 令巧兒笑臉一僵,低下頭乖巧地道:“臣妾能跟在皇上身邊服侍已是天大的福分,并不敢奢求位份。” 蘇輕鳶微微瞇眼,笑容加深了幾分:“哦?你倒是看得開。只是,沒有位份的人,什么時候也敢在哀家面前自稱‘臣妾’了?這是哪里的規矩?” 小路子忙在旁提醒道:“令姑娘說錯了,嬪位以下的宮眷該自稱‘妾’或者‘賤妾’,嬪位以上的娘娘才可以自稱‘嬪妾’;這‘臣妾’二字,就連各宮里主位的娘娘也要得了主子的恩準,才配說出口呢!” 令巧兒嚇得面如土色,許久才叩首道:“請太后恕賤妾無知之罪。” “‘無知’么?呵。”蘇輕鳶笑了一聲,并未再作過多的評價。 令巧兒只得瑟瑟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 陸離跟到蘇輕鳶的身旁,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在小路子的提醒下抬起頭來,向令巧兒道:“你先下去吧。” “可是皇上……”令巧兒抬起頭,欲言又止。 小路子忙向外面作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吧。” 令巧兒只得起身,抬起頭來向蘇輕鳶深深地看了一眼。 蘇輕鳶瞇著眼睛目送她走遠,重新站了起來。 堂上的宮女太監們聰明地退了下去。 “阿鳶!”陸離立刻沖到蘇輕鳶的身旁,緊緊地將她擁進了懷里。 “放、手。”蘇輕鳶咬牙,一字一頓。 陸離不肯放。 蘇輕鳶卻也不動,只是僵直地站著,不肯給他任何回應。 陸離貪婪地嗅著蘇輕鳶鬢角的發香,啞聲道:“阿鳶,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蘇輕鳶閉目不語。 許久許久,陸離終于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隨后又抓住了她的雙肩:“我知道你會來的,阿鳶,你會回來的……”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推開他的手:“這么說,皇上還會未卜先知?” 陸離察覺到了她的冷淡,不敢再隨便伸手,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她。 蘇輕鳶忽然快步走到窗前,“嘭”地一聲將兩扇窗子向外一推。 “呀!” 外面響起一聲驚呼,正是令巧兒的聲音。 蘇輕鳶勾唇冷笑。 陸離現出怒色,忙又急道:“我會教訓她,鳶兒,她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蘇輕鳶在窗前坐了下來,淡淡道:“我確實不會把她放在心上。但是,陸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陸離一喜。 蘇輕鳶隔著窗子,看著外面盛開的牡丹:“以后你的身邊有多少女人都與我無關,唯獨她不行——那張臉太惡心了。” 陸離心下有些惱,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得溫言道:“不會有別的女人,我保證!” “那是你的事。”蘇輕鳶瞇眼一笑。 “阿鳶?”陸離覺得弦外之音不太對,立時緊張起來。 蘇輕鳶慢慢地轉過臉,斂了笑容:“我這次來見你,只有一個問題要問——我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嗎?” 陸離心中一痛,忙又伸手試圖將蘇輕鳶拉進懷中,卻被她避過了。 “阿鳶,”陸離澀聲道,“我們今后還可以有很多孩子。” 蘇輕鳶仰頭看著他:“我連看都沒看過他一眼,聽說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阿鳶,都怪我……不要想了,不要想那些事了,好不好?”陸離到底還是沖了過來,不顧蘇輕鳶的抗拒,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兩只手。 “怪你?這么說……”蘇輕鳶的聲音啞了下去。 這是陸離第二次承認那件事,再無疑問了。 蘇輕鳶看著那張熟悉卻又似乎格外陌生的臉,只覺得不寒而栗。 陸離看著她,雙手微顫:“阿鳶,先前的事,都是我不好——但是你我之間還有很多誤會,你聽我說清楚,好不好?” “不必了,”蘇輕鳶移開了目光,“哪里會有那么多的誤會呢?” 一件誤會是誤會,兩件誤會是誤會,百件千件“誤會”那還是誤會嗎? 陸離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忙露出笑容:“是,我們之間,不會有誤會……” 面對這樣的陸離,蘇輕鳶一時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二人相對靜默許久,蘇輕鳶看著陸離臉上傻兮兮的笑容,終于忍無可忍:“既然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你怎么還不動手?” “動手做什么?”陸離不解。 蘇輕鳶皺眉:“動手殺我啊。你不是找了我整整一個月了?今日我自己送上門來,你還在等什么?” “阿鳶!你怎么會……”陸離急得語無倫次。 蘇輕鳶嘲諷地看著他:“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在最后關頭放棄了那個孩子,但不管怎么說,孩子我是給你生下來了,如今留著我也沒什么用了!這會兒你還不殺我,難道要繼續留著我給你的貴妃娘娘添堵嗎?” “阿鳶,剛剛還說沒有誤會……你怎么會這樣想!難道你以為我跟你……只是為了孩子?”陸離的臉都白了。 蘇輕鳶避開他的目光,淡淡道:“那孩子對你而言恐怕也不值什么。否則你也不會三番兩次地對他下手——你的心思,我也不想猜了。” “我就說還有必要解釋一下!”陸離抓住蘇輕鳶的雙肩,俯下身來緊緊地盯著她。 蘇輕鳶努力向后仰著身子,陸離卻步步緊逼,直到將她結結實實地按在椅子上。 于是蘇輕鳶便干脆瞪大了眼睛,挑釁地看著他。 陸離挫敗,放開了手:“阿鳶,那天你聽到的話真的只是一句玩笑,沒有更深層的含義!靜敏生性單純,雖然有些小孩子脾氣,卻不會有害人之心。她自幼孤苦,我難免多寵她些——你知道,嚴格來說她算是西梁的人,可是她的父親也并不關心她,百里昂駒甚至還想利用她……如今她的處境比先前愈加艱難,她只能依靠我!” “你說得沒錯。”蘇輕鳶偏過頭去。 靜敏自幼孤苦,確實不容易。 陸離正要松一口氣,卻聽蘇輕鳶冷笑一聲,繼續道:“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難道她的母親是我殺的、她的父親是我攆回西梁去的?你說她自幼孤苦,難道我便不孤苦?我為你背負罵名,為你背叛父母,為你苦學巫術,我又算什么?你憑什么拿我的孩子、我的性命去取悅她?” “阿鳶,我沒有!”陸離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