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巫族秘術出神入化是不假,可是說到底,所謂“巫術”只是一種比較偏門的醫術罷了,豈能像刀劍一樣輕易致人死地? 更何況,陸離的心志異于常人,尋常巫術根本奈何不了他! 用巫術來對付陸離的唯一的突破口,是蘇輕鳶。 念姑姑的心念轉到蘇輕鳶的身上,神色愈冷。 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她已經沒有多少親情可言。尤其是發現蘇輕鳶執意幫著陸離對付她之后,母女之間的情分更是徹底斷絕了。如今對念姑姑來說,蘇輕鳶不過是她用來對付陸離的一把刀而已。 拋開蘇輕鳶自己的意愿不談,她確實算得上是一把不錯的刀。 只有她可以讓陸離毫不設防;同時,也只有她可以讓陸離——生不如死。 念姑姑抬頭向百里昂駒看了一眼,咬牙。 若是此人不打算合作也罷了,只要有蘇輕鳶在手,陸離遲早會死在她的手上! 想到此處,念姑姑冷哼一聲,起身便走。 “蘇夫人請留步。”百里昂駒跟著站了起來。 念姑姑立時臉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百里昂駒微笑著,一派從容:“您是蘇將軍的夫人,這樣稱呼有錯么?” 念姑姑愈發憤怒起來:“我跟你算是各取所需,所以我原本不打算多管閑事。你跟那老賊勾勾扯扯,我只裝作看不見;你把我拿給你的地道秘圖偷給那老賊看,我也忍了;可你——哼,你倒是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蘇夫人不要動怒啊,”百里昂駒依舊漫不經心地笑著,“您跟蘇將軍,怎么說也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就該和和氣氣的,尤其是如今這樣的局勢下,大家更該同心協力才對!您二位一直像如今這樣死不往來算怎么回事?” 第141章 我已經死了快一個月了 次日天色未明,陸離忽然輕車簡從,微服來到西梁驛館。 驛館之中的眾仆從忙跪迎進花廳,卻說六皇子尚未起身,暫不能出來相見。 陸離很好脾氣地在花廳中等著。 同時,五千金甲衛將士已經將驛館圍了個水泄不通。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變故,都是因為一件小事——那日產婆死后從廊下退出去的那個小太監,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西梁驛館這邊來。 產婆背后之人的身份關系重大,所以陸離不得不親自來這一趟。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百里昂駒終于來了。 跟著陸離一起來的段然瞇起眼睛,“嘿嘿”地笑了:“從我們走進大門到六皇子走進花廳,不多不少正好半個時辰——這點時間,殺人滅口順便毀尸滅跡應該足夠了!” 陸離偏過頭來橫了他一眼。 百里昂駒微微一愣,很快又掛上了笑容:“勞皇上久等,是昂駒的罪過。只因南越千百年來一向以禮義為重,昂駒想著儀容未整不敢唐突,故而在束發整冠上耽擱了些工夫,還請皇上恕罪。” “好說。”陸離看著他,面無表情。 百里昂駒坐了下來,一臉悠閑:“皇上放著早朝不上,帶著金甲將士圍了我西梁驛館,所為何事?莫非是想在這邊也埋上幾十桶炸藥么?” “朕是來找人的。”陸離直言不諱。 “哦?”百里昂駒瞇起了眼睛,“找誰?” 陸離嘲諷地一笑,逼視著他:“六皇子何必明知故問?朕既然來了,自是已經有了確鑿的證據!你是打算自己把人交給朕,還是朕親自帶將士進來搜?” 百里昂駒臉色微變,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很為難的苦笑:“皇上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本來,您的家事,昂駒確實不該插手。只因一時惻隱之心作祟,心里又十分為太后娘娘不平,所以才多管閑事,從中作了一點兒文章。——雖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吧?” “如今人在哪兒?”陸離沉聲問。 百里昂駒面露難色:“昂駒是南越的客人,在南越的地界上自然不敢造次。太后自己要走,昂駒也攔不住不是?” “如此說來,先前的那些事確實是你所為?”陸離站了起來,怒聲質問。 百里昂駒跟著站起,神情凝重:“是。” “你!”陸離憤怒。 百里昂駒不經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小皇子的尸首,是我派人送到宮里去的;替太后接生的那個產婆,也是受了我的指使才故意被金甲衛抓到,送進宮去的。” “你說‘小皇子的尸首’?”陸離如遭雷擊,臉色立時白了。 百里昂駒嘆了口氣,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錯。我并沒有扭曲事實,我只是把事實擺到了你的面前而已。昂駒生性最愛打抱不平,最看不得有人受冤受苦。就拿您這件事來說,您一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把痛苦丟給孩子的母親獨自承受,昂駒覺得不平,所以……” 陸離頹然坐倒,面如死灰。 百里昂駒搖搖頭,繼續道:“所以昂駒一時沒忍住,就把人給送到您的面前去了。只是如今看來,送到您的面前似乎也無甚意義,您雖然已經親眼看見了孩子的尸首,心中的痛苦悔愧恐怕仍舊不及太后之萬一!唉,父子的情分,到底還是比不上母子連心啊!” 陸離耷著頭坐了許久,終于澀聲嘆道:“不錯,是朕對不住阿鳶和孩子。——可是,朕實在不知道……” 一墻之隔的外面,蘇輕鳶扶著墻磚,緩緩地蹲了下去。 百里云雁站在她的身邊,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蘇輕鳶咬緊牙關,站起身來,扶著墻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花廳之內,壓抑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直到檐下的鸚鵡“撲棱棱”飛了回來,陸離才如夢方醒,抬起了頭:“你說得沒錯,那時朕若能多去看看她,就不會生出那么多的誤會,阿鳶也就不會偏偏趕在那一夜早產。那孩子,歸根到底確實是朕一手害死的。” “唉,事已至此,皇上倒也不必太過自責了。”百里昂駒嘆了口氣,語氣很是同情。 陸離看著他,啞聲道:“不管是出于急公近義還是出于惡作劇,你先前的目的已都經達到了。現在,你該實話告訴朕,到底……是誰殺了朕的孩子?” 百里昂駒看著他,沉默許久,恨不得把“同情”二字寫在臉上:“昂駒先前已說過了,皇上還是不信嗎?” 陸離攥緊桌角,努力挺直了脊背,穩穩地坐著:“朕不相信。阿鳶一直很期盼那個孩子。即使她的心里仍然恨著朕,她也萬萬不會……” 沒等他說完,百里昂駒立刻接道:“人在非常之時,難免會行非常之事。當時的情景,昂駒至今想起,亦覺得十分駭人。后來太后抱著那嬰兒痛哭不止,幾度昏厥,大夫在床邊守了幾天才得好。大夫說,太后恐怕是早有些癲狂之癥,生產之時痛苦難當觸發了舊疾,以至于此。” 陸離的面上愈發慘白,咬緊唇角許久不語。 段然在旁嗤笑了一聲,不以為然:“六皇子不去茶樓說書,真是可惜了。” 百里昂駒眉頭微皺,苦笑:“昂駒所知道的都已經和盤托出了。皇上若不信,昂駒也實在無話可說。” 陸離扶著桌角站了起來,啞聲道:“今日打擾了。六皇子相助阿鳶的大恩,朕不會忘。” 百里昂駒微微躬身,十分謙卑:“慚愧。只可惜昂駒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太后,否則您二位今日見了面,好好把話說開,也就不必這樣兩下里痛苦了。” 陸離擺擺手,緩步走了出去。 百里昂駒和西梁同來的使臣一起送他出門,一派和諧友好。 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陸離帶來的五千金甲將士并沒有跟著一同撤走。 于是,西梁驛館的外面,自今日起便多了一道金色的“圍墻”。 回宮的馬車上,段然湊到陸離的面前,鼻尖頂著他的鼻尖:“喂,你不會真信了那小子的鬼話吧?” 陸離一把拍開那張討人嫌的大臉,面無表情:“信或者不信,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段然很鄭重。 陸離揉著鬢角,一臉疲憊:“百里昂駒假作粗豪,其實是個十分謹慎的人。縱使那孩子尚在人世,如今也不可能被藏在驛館。何況……” 段然知道陸離的擔憂,無從安慰,只得嘆道:“如今只能希望小子們好好守住驛館了。北燕已經馬上要到京城,西梁的鐵騎卻要晚兩三天,顯然他們在路上耍了手段,故意拖慢了行程。此舉是何居心,就連傻子也看得出來!” “不錯,他們想當螳螂后面的那只黃雀。”陸離咬牙怒道。 段然“嘿”地一聲笑了出來:“陸離,你就那么喜歡承認自己是傻子啊?” *** 回到房間之后,蘇輕鳶看著一路攙扶著她的百里云雁,冷笑:“你們想讓我聽到的,我都已經聽到了。現在,可以說說你們的目的了吧?” 百里云雁牽著她一起在虎皮大椅上坐了下來:“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所以你這會兒罵我,我不怪你。” “難受?我嗎?呵……”蘇輕鳶靠在椅背上,倔強地維持著笑容。 難受? 有什么好難受的? 不過是一場癡心錯付而已,死不了人的。 折辱、欺騙、利用、傷害……她一直沒有忍心責怨過他。 路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 直到這一刻—— 若非親耳聽見,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殺死孩子的,竟然是他。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曾經想象過孩子的模樣,憧憬過孩子的未來,伏在她的肚子上同孩子說過話,也曾為孩子取過名字…… 縱使這場孽緣只是逢場作戲,那孩子也是無辜的啊! 不懂,不懂…… 蘇輕鳶抬起頭來,看著百里云雁:“你也不必再掩飾了。你們特地設計讓我聽到那幾句話,不就是為了讓我去幫你們對付他嗎?此刻就是你們最好的機會,想讓我做什么,直說吧。” 百里云雁攥住她的手,垂淚道:“你真的誤會我們了。我帶你去看他,只是因為不忍你一直這樣被他蒙在鼓里……六哥確實對南越有企圖,但我們西梁人喜歡在戰場上論勝負;那些鬼蜮伎倆,我們是不屑用的。”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我做?”蘇輕鳶不信。 百里云雁鄭重點頭:“是真的。先前你幫了我們,我和六哥都感激你,一直慚愧無從報你的恩,所以你以后若是無處可去,可以跟我們回西梁,我們會把你當親人來對待。” “還是不必了,”蘇輕鳶推開她的手,“送我回宮吧。” “你要回宮?”百里云雁愣了。 蘇輕鳶面露嘲諷:“到了這個地步,難道我不該回宮同他作一個了斷?” 百里云雁怔了許久,終于嘆道:“你要回去,我也不攔你。不過,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等六哥回來。” 正說著,百里昂駒恰好就回來了。 蘇輕鳶仰起頭來,看著他:“我要回宮去,要不要我順便幫你做點事,比如殺個人什么的?” “你不能回去。”百里昂駒皺眉。 蘇輕鳶笑了:“這我就不懂了。如今你留著我,還有什么用?你把我軟禁在這里,還能用來威脅誰?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把我自己送回宮里去,想法子害死陸離,然后南越天下豈不是任我橫行?” “在你的眼里,我就那么狡詐陰毒嗎?”百里昂駒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