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陸離看見這批人之中仍然沒有蘇輕鳶,早已知道是這樣的答案了。 此刻他連追問詳情的勇氣都沒有,只管直瞪著眼睛,等著落霞自己把話說下去。 落霞啞聲泣道:“娘娘控制住那個賊兵把總之后就脫力昏睡了過去,直到天色將明的時候才又睜了睜眼……那時候那個把總已經(jīng)清醒了,正準備殺了我們輕裝上路,是娘娘以死要挾他們饒了我們的性命……我們被丟回了地道里,娘娘卻被那些該死的賊人帶走了!” 陸離靜默許久,終于啞聲開口:“他們逃去了哪兒?” 落霞咬住唇角,搖了搖頭。 “他們只帶走了阿鳶一個人?”陸離繼續(xù)問。 落霞想了一想,又遲疑道:“好像還有產(chǎn)婆……可是產(chǎn)婆早就嚇傻了,根本不中用!那時候天都亮了,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娘娘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陸離怔怔地坐著,再也沒有勇氣追問什么細節(jié)。 人還在叛軍的手上,金甲衛(wèi)還在找。 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壓在心頭,讓他如墜深淵。 一道怨毒的目光冷冷地刺了過來,陸離打了個寒顫,順著那道目光看了過去。 淡月。 那丫頭似乎傷在腰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卻倔強地偏過頭來,死死地瞪著陸離。 陸離惶恐地避開,不敢與她對視。 淡月見了,“嘿”地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你何必作出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來!她死了,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可惜那孩子也沒了,你和貴妃娘娘是不是很失落?你家貴妃娘娘想要孩子,她不會自己生?何必辛苦萬歲皇爺您老人家虛情假意地陪著我家小姐演那么久的戲……” 她的聲音哽住了,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此時此刻,陸離自然無心向她解釋什么。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門口,懷著卑微的期待,盼著奇跡降臨。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華燈初上的時候,“奇跡”終于出現(xiàn)了。 小英子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 陸離“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哪里來的?” 小英子臉色慘白,“咚”地一聲跪了下來。 “怎么了?”陸離踉蹌了一下,心里忽然又開始惶恐不安。 小英子遲疑著,顫聲道:“是宮外送進來的,信物是娘娘的一只九鳳朝陽的昭君套……” 陸離順手將那昭君套接了過來,一看便知確實是蘇輕鳶的東西。 他的目光立刻回到了那個襁褓上,顫抖著伸出了手。 小英子卻遲疑著,往后縮了一下。 陸離皺眉,又把手向前伸了伸。 小英子只得把襁褓放到他的手里,同時卻低聲說了一句:“皇上請節(jié)哀。” 陸離心中一沉。 那襁褓之中,露出一張小小的圓臉來——顯然是個新生的小娃娃,只是…… 小家伙干干瘦瘦的,雙目緊閉,臉色烏青,竟已氣息全無。 “不可能!不會的……”陸離輕觸那孩子的小臉,只覺眼前一陣發(fā)黑,腳下立時就軟了。 小英子和余太醫(yī)忙搶上前來,齊齊伸手扶住他。 陸離跌坐在地上,緊緊地摟著那個孩子,一個勁地發(fā)怔。 “怎么了?那孩子不好嗎?”淡月用手撐在地上,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 看見了小娃娃的臉,她立時尖叫起來:“不可能,我家小姐的孩子不會死的!她巴巴地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啊……” 落霞忙道:“會不會有詐?說不定是賊人故意拿個死孩子來騙皇上,好讓您傷心……” 陸離眼睛一亮,忙將襁褓放到地上,用力撕開。 小娃娃光溜溜的身體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殿中響起了一片吸氣的聲音。 原來,那孩子的頸下竟是一片駭人的黑紫色——那分明是手指按壓的痕跡! 孩子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陸離呆住了。 乍見這等慘事,就連早已斷了人倫的太監(jiān)們都忍不住眼圈發(fā)紅,何況陸離原本便揣著心事的! 他定定地看著那孩子,只覺喉頭一腥,胸口劇烈地疼了起來。 落霞眼尖,見那襁褓里面襯著一塊精致的絹帕,便大著膽子抽了出來。 陸離一眼便認出那是蘇輕鳶的帕子。 此刻,那上面血跡淋漓,寫著八個猩紅刺目的大字: 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 第136章 那孩子,沒能活下來 蘇輕鳶從昏睡之中醒過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道黑乎乎的房梁,上面布滿了細小的蟲眼和干裂的縫隙。 原來房梁居然可以那么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夠得著。 這是蘇輕鳶從未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片刻的怔忡之后,蘇輕鳶醒過神來,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呢?! 她立即發(fā)現(xiàn)了異樣。 模糊的記憶一點點清晰起來,像是大風(fēng)吹散了云霧——可是,即使云開霧散,她仍舊沒能看到孩子的身影。 她的記憶,在逃出地道之后戛然而止,再找不到半點有用的線索。 孩子呢? 她掙扎著撐起身子四下張望,卻只看見黑乎乎的灶臺,黑乎乎的桌子,一些黑乎乎的舊箱籠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就連她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褐沉沉黑乎乎的顏色——她看遍了所有的方向、翻找了被子里的每一個角落,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的蹤跡。 蘇輕鳶忽然跳下了床,拔腿便向外面奔。 剛跑出兩步,她忽覺眼前一黑,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女人快步走進門,抓住蘇輕鳶的手臂將她扶了起來:“誰叫你下床的?你不要命了?” “孩子……我的孩子呢?”蘇輕鳶反抓住那女人的肩,嘶聲質(zhì)問。 那女人半扶半抱地將她拖到床前,按著她坐下:“你先老老實實地躺著,聽我跟你細說!” 自從看到那個女人開始,蘇輕鳶就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直到這一刻,她終于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竟然是你——你還沒死?” 那女人臉色一沉,很快又恢復(fù)如常,掀開被角把蘇輕鳶推了進去:“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先在被窩里躺著!剛生了孩子就作死,誰也救不了你!” 蘇輕鳶卻不肯好好躺著,又撐起身子來抓那女人的手腕:“你把臉糊成那樣干什么?你就算是燒成了灰,我一樣能認出你來!” 那女人皺了皺眉,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哦?那你說說,我是誰?” 蘇輕鳶仰起頭,盯著她的眼睛:“林妙兒,蘇夫人,念姑姑——是你沒錯吧?” 那女人伸手攥住蘇輕鳶的手腕,冷笑起來:“看來,這只沒用的破鐲子果然背叛了我。” 果然是她! 蘇輕鳶暗暗地抓住了被角。 這個女人果然有些手段,北燕驛館里為她設(shè)了那么大一個局,她居然還是活了下來! 念姑姑的手上緊了緊,將蘇輕鳶的手腕攥得生疼:“你既然認出了我,還敢這樣放肆?你爹一直是這樣教導(dǎo)你的?” 蘇輕鳶不甘示弱地瞪著眼睛:“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有人生沒人養(yǎng)的,你怎么反而不知道?” 念姑姑皺了皺眉,難得地沒有發(fā)火,只是臉色也實在算不上好看。 蘇輕鳶靠著枕頭坐了起來:“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兒去了?” 她竭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掌心里卻已經(jīng)緊張得冒汗了。 認出眼前這人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種極不好的預(yù)感:她的孩子,只怕已是兇多吉少! 念姑姑看著她,許久才嘆了一口氣:“就算我不說,你自己的心里恐怕也有數(shù)——那孩子,沒能活下來。” 蘇輕鳶的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 她竭力穩(wěn)住,不許自己倒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了自己嘶啞的聲音:“是生下來就沒了,還是你殺了它?” 念姑姑避開她的目光,語氣平淡:“你難產(chǎn)了一天一夜,又是打架、又是逃命、又是昏睡不醒的……那孩子又不是鐵打的!你自己沒本事,保不住那孩子的命,這會兒反倒要賴到我的頭上?” “你應(yīng)該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蘇輕鳶瞇起眼睛,仍然緊盯著她。 念姑姑發(fā)出一聲嘲諷的冷笑:“我殺他?我怕臟了我的手!一個孽種而已,死就死了,你當他很值錢嗎?” 蘇輕鳶定定地看著她。 念姑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臉色緩和下來,伸出手安撫地拍了拍蘇輕鳶的手背:“你還年輕,想要孩子還不容易?那個孽種本來就不該存在,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蘇輕鳶低下頭,許久才問:“那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已經(jīng)沒了,你就別問了。”念姑姑嘆了一口氣。 蘇輕鳶攥緊被角,繼續(xù)問:“你把它埋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