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可是,他并沒有耽誤早朝,每日也到御書房議事,甚至還有工夫參加花朝節的游戲——她那個自欺欺人的猜測顯然是不成立的。 所以,他是把芳華宮忘了嗎? 若是忘了,小路子又怎么會來得那樣勤呢? 蘇輕鳶一直很努力地往好處想,可是每一種稍稍好些的猜測,最終都是經不起推敲的。 這是她至今不肯主動去找陸離的原因。 但是今日今時,程若水的一些話,又勾起了她的心思。 陸離沒有來看她是不假,可是她也沒有主動去陪他啊。 花朝佳節,他的臉色仍然不太好,會不會是真的病了?他不肯往芳華宮來,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怕她擔心? 也許,她應該試著多走一步的。 趁著現在還能走得動,去看他一眼,應該不妨事吧? 這樣想著,蘇輕鳶很艱難地鼓起了勇氣,吩咐淡月來幫她換了衣裳,出門乘輦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人多,但不至于像朝乾殿上早朝的時候那樣多。蘇輕鳶暗暗盤算著,覺得這會兒過去應該是合適的。 進門下輦,她沒有讓小太監通報,自己扶著淡月的手悄悄地走了進去。 她想知道,她不在的時候,陸離最真實的狀態是什么樣子的。 陸離平時議事的正殿門口,照例是小路子在守著。 看見蘇輕鳶,小路子臉色微變,忙跪了下來,張口便要高聲問安。 蘇輕鳶抬起手,作了個噓聲的動作。 小路子的臉色更難看了。 蘇輕鳶正在詫異,便聽見殿中傳來一聲笑語:“前兒三月三,她還是沒有出門,想必是肚子大得完全走不動了!” 這是靜敏郡主的聲音。 蘇輕鳶的心里驟然揪緊起來。 陸離沒有出聲。靜敏郡主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好歹也是你的孩子,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嗎?” “小路子常去看,說是一切平安。”陸離終于開了口。 蘇輕鳶攥緊了淡月的手,低頭向小路子看了一眼。 只聽陸離的聲音又補充道:“我不想往那邊去。你若不放心,得空替我去看一眼如何?” 靜敏郡主吃吃地笑了幾聲:“我替你去看?那是什么道理?那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外人!” 陸離發出一聲輕笑,伸手捏了捏靜敏郡主的鼻尖:“你怎么又成了外人了?先前是誰一口答應幫我好好照料那孩子的?這會兒孩子還沒出世,你就要一退六二五了?” 蘇輕鳶恰好從門簾的縫隙里看見這一幕,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淡月忙雙手扶她站穩,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蘇輕鳶猛然轉過身,快步向外逃去。 “娘娘!”小路子急得站了起來。 殿中,陸離一驚,立刻甩開手里的筆,起身出門。 這時蘇輕鳶已沖下了臺階,正踩著石板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面走著。 “娘娘,您既然來了,總要見一見皇上再走啊……”小路子追上去,哀求地扯住了蘇輕鳶的衣袖。 淡月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放肆!” 小路子只得松了手,回過頭來求助地看著陸離:“皇上,您……” 這時陸離已追下臺階,抬頭卻看見薛厲沿著長廊飛奔了進來。 陸離不管不顧,仍要來追蘇輕鳶。薛厲卻縱身一躍,從長廊里跳出來攔住他的去路,壓低了聲音道:“皇上,緊急軍情!咱們的探子查到了一些細節,那老賊今夜怕要攻城!” 這時,蘇輕鳶已經走過石板路,進了前殿了。 小路子見勢不對,忙又追了上去:“娘娘,您不要胡思亂想……” 蘇輕鳶腳下頓了一頓,轉過身來露出微笑:“我何曾胡思亂想了?你這樣慌里慌張的,倒顯得有些心虛似的!” 小路子偷眼看看蘇輕鳶的臉色,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原來娘娘沒生氣?奴才還以為……” 蘇輕鳶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你主子身邊趁手的人不多,你回去伺候著吧,不用管我。” 小路子遲疑著,不太放心:“娘娘好容易來一趟,怎能不見見皇上?”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他不肯見我,自有他的理由,我何必讓他為難?你回去吧。” 小路子遲疑了一下,向蘇輕鳶躬了躬身,果真轉身走了回去。 他已聽到陸離在里面喚他——這兩日風聲緊,一旦有緊急軍情,那是要即刻召集所有文武官員來御書房議事的! 蘇輕鳶看著小路子退回去之后,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再也沒有等到旁人出來。 她自嘲地一笑,重新攥緊了淡月的手:“咱們回去吧。” “太過分了,他們怎么可以這樣!”淡月的眼圈已經紅了。 蘇輕鳶一聲不響地出了前殿,到院中上了輦,出門回宮。 路上,一些小太監步履匆匆地從步輦旁邊搶路而行,害得蘇輕鳶晃來晃去,總也坐不穩。 淡月氣得直罵,蘇輕鳶煩躁地喝住了她,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當然,眼睛是不肯看見了,心里煩不煩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到芳華宮下輦的時候,她仍然攥著淡月的手,低著頭喃喃自語:“我的孩子,哪里輪得到旁人替我照料?他當我死了嗎?” 彤云聽見這句話,嚇得臉都白了:“娘娘怎么會這么想?這話讓皇上聽見了,他又不知道該怎么難過呢!” 淡月冷笑了一聲,在彤云的肩上用力推了一把:“我們都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了,你就不用在這里假充好人了!他會難過?他這會兒左右逢源,正快活著呢!” 彤云被她兇得莫名其妙,噙著眼淚退了下去。 蘇輕鳶回到殿中躺下,把淡月也攆出了門外。 她反復斟酌著陸離的那幾句話,越想越覺得遍體生寒。 他還是記掛著這個孩子的。可是他說,他不想到這邊來。 他二人口口聲聲在說孩子,卻顯然并不關心懷著孩子的她是否平安無事。 他說,孩子出生之后會由靜敏郡主照顧。 ——這些話,究竟是什么道理? 她是孩子的母親,這件事早已不必瞞人;如今需要避人耳目的反倒是他和孩子的關系。 所以,他把孩子交給自己的嬪妃照料,這是完全說不通的。 除非她死了。 是陸離想要她死嗎? 蘇輕鳶不愿這樣想,眼前卻驀地浮現出了北燕驛館之中的那一片斷瓦殘磚。 她不知道陸離為什么會轉變得如此之多,此時也已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陸離為她編織的美夢,可以醒了! 她愿意為這個孩子付出生命,可是自愿付出與被迫剝奪,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 蘇輕鳶站在床邊,抓住案頭的一只琉璃燈,用力擲下:“陸離,你要殺我,我一定會帶著你的孩子一起死!” 落霞走到門口,恰巧聽到這句話,嚇得雙手一抖,茶盤里的杯碟“哐啷”一聲跌到了地上。 蘇輕鳶猛然轉過身,冷笑著看向門口:“你來了?怎么不裝病了?” “娘娘,這話從何說起?”落霞走進門來,臉色蒼白,病容未褪。 蘇輕鳶嘲諷地看著她:“怎么就那么巧,從北燕驛館回來,陸離不到芳華宮來了,你也就不早不晚地病了?你不愿伺候我,就該乖乖地滾回你的養居殿去,還留在這里做什么?替他盯著我嗎?” 落霞沖到蘇輕鳶的面前跪了下來,抓住她的衣袖仰頭急問:“娘娘,您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是誰在您跟前嚼舌根子了?” 蘇輕鳶甩開她的手,冷笑:“沒有人嚼舌根子,是你主子親口說的——你去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他的心思,不想替他生孩子了,他若還想要活的,干脆自己過來剖腹取子吧!” “這話到底從何說起!”落霞急得大哭,一面扯住蘇輕鳶的衣袖,一面又忙著吩咐小宮女去請陸離過來。 彤云在旁邊急道:“娘娘這個樣子,會不會是又犯病了……” 落霞一驚,忙又叫人去請太醫。 蘇輕鳶大笑:“記得順便把穩婆和乳母叫來!余太醫醫術高明,多半能剖出活的來,可別到時候措手不及!” 彤云聽見了,忙又出去找小太監傳話。 落霞又急又氣:“蠢丫頭,娘娘這是說氣話呢!日子還沒到,這會兒你趕著叫人去請乳母,豈不是成心讓她多想?” “那怎么辦?要不要叫人去把小三子喊回來?”彤云急得團團轉。 落霞按著胸口怒道:“糊涂!事有輕重緩急,還不快去看看上次太醫開的安神藥還有沒有,趕緊熬上去啊!” 彤云答應著,忙沖了出去。 落霞推著蘇輕鳶按到了床上,落淚不止。 蘇輕鳶冷冷地看著她,不為所動。 “娘娘,”落霞在床邊跪了下來,“您千萬別亂想,皇上他近來只是忙了些,并非有意不來看您的。在皇上的心里……” “你不必再說了。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的!”蘇輕鳶用力甩開她的手,心中只覺得好笑。 陸離自己都不急呢,這幫丫頭在忙亂個什么勁呢? 落霞怕惹她生氣,果然不敢再多說。 蘇輕鳶鉆進被中蒙住了頭,一時聽到外面有哭聲,一時又仿佛覺得有人要殺她,心里越來越亂,腹中也似乎隱隱地疼了起來。 余太醫匆匆趕了過來,診過脈、問了病因,果然還是說要喝安神的藥。 彤云很快就把藥熬好了。蘇輕鳶接過來一飲而盡,既沒有嫌苦,似乎也不覺得燙。 扔下藥碗之后,蘇輕鳶看向余太醫:“你沒有帶刀來嗎?” “當然沒有。”余太醫被她問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