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他有些不懂了:這個女人剛才還鬧著要去找陸離,這會兒卻反而安靜得出奇,該不會是嚇傻了吧? 蘇輕鳶當然沒嚇傻,她只是被嚇到了。 她不敢去看花廳那邊是什么樣的情形。 她害怕看到那座花廳也變成了一堆廢墟,更害怕看到它完好無損屹立不倒。 一個可怕的猜測壓在她的心頭,堵得她喘不上氣來。 可是,她不敢說。 兩人在假山石上呆坐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遠處的喊殺聲漸漸地停了下來。 周圍安靜得可怕。 段然站了起來:“該結束了,咱們出去吧。” 蘇輕鳶掙脫了他的手,仰起頭來看著他:“你確定現在出去,不是送死嗎?” 段然“嘿”地笑了一聲:“那邊坐鎮的可是陸離!你對你的男人那么沒信心?驛館炸成這樣,北燕武士早已經死了個七七八八,剩下幾條漏網之魚還不夠弓箭手們過癮的呢,你到底在怕什么?這會兒除非你那個念姑姑把城外的反賊引進來,否則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扭轉這個局面!這會兒既殺了‘大魚’又順便除掉了北燕武士,咱們兩個‘魚餌’也算是立了大功了,趕緊找陸離領賞去哇!” 蘇輕鳶面無表情,冷冷地看著他:“你啰里啰嗦說那么多,是不是因為你自己的心里也在害怕?我聽見你的聲音都發顫了。” 段然呆了一呆,用力地搖了搖頭,強笑:“奇怪,我是當今皇帝的好兄弟,我怕什么?” 蘇輕鳶轉頭看著遠處的那堆瓦礫,澀聲問:“那些炸藥是你的人在管,對吧?你的人知道我和你在那座閣子里,對吧?” “也許他們看到咱們出來了……”段然強顏一笑,說出來的話卻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確定消息已經送到了小路子的手里。那座樓閣,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炸的。 他知道蘇輕鳶在怕什么,可是他也不敢說。 蘇輕鳶往假山石上一躺,閉著眼睛笑道:“這會兒事情應該已經解決了吧?我在等陸離來接我——他怎么還不來呢?” 段然呆站了一會兒,勉強一笑:“你別盡往壞處想,也許……也許他只是炸斷了腿來不了了呢?” 蘇輕鳶“嗤”地一笑,站了起來:“咱們出去吧。” 段然忙過來扶著她的手。 蘇輕鳶腳下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得很穩。 轉過假山,穿過小徑,終于到了原先的花廳前面。 花廳完好無損。 在蘇輕鳶的堅持下,二人進去轉了一圈,果然一無所獲。 里面沒有活人,只有幾具尸身橫七豎八地倒著——有北燕的武士,也有婢女妝扮的女孩子,一時看不出是誰的人。 二人沿著夾道走出去,只看到遍地瓦礫碎石,以及一些再也不可能拼湊完整的尸塊。 空氣中的煙塵仍然沒有散盡,連太陽都是灰蒙蒙的顏色。 地獄里的景象也不過如此吧? ——蘇輕鳶這樣想著。 走出二門之后,蘇輕鳶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目之所及仍是遍地死尸,但至少此處的尸體是完整的了。 這里的人,死于利箭之下。 死的幾乎都是北燕武士,極難找到南越侍衛和“北燕使臣”的尸首。 所以,陸離應當是大獲全勝了吧? 段然扶著蘇輕鳶在門前走了一遍,一個活人都沒有找到。 于是二人從殘破不全的門樓底下走了出去,慢慢地向外挪動著腳步。 又走了許久,終于見到了一個小姑娘,看妝扮不似南越女子的模樣,想必是某個屬國帶過來的婢女。 段然忙向她打聽陸離等人的去處。 那小姑娘愣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半個時辰之前就起駕回宮了——您兩位怎么不知道?” “起駕……回宮了?”蘇輕鳶澀然苦笑。 段然呆站了半晌,很勉強地安慰道:“你別多想,也許他有急事……” 蘇輕鳶沒有說話,段然自己說不下去了。 二人在門口站了許久,蘇輕鳶終于澀澀地嘆了一聲:“送我回宮吧。” 除了回宮,她實在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段然找到一個屬國使臣的住處要了一輛馬車,扶著蘇輕鳶坐了上去。 兩個人的形象都十分狼狽,耷拉著頭,活像兩條喪家之犬。 兩人相識多年,一向是見面就吵吵的,今天倒是頭一次誰也沒有嘲笑誰。 回宮倒是很順利,并沒有人敢于阻攔。 只是在看到段然那副形象的時候,守門的侍衛齊齊露出了驚詫之色。 蘇輕鳶隔著簾子細看眾人的反應,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到了芳華宮門口,段然一聲不響地掉頭走了。 蘇輕鳶自己進了門,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片驚呼。 淡月帶著彤云和幾個小丫頭迎了上來,嚇得臉都白了:“娘娘怎么自己回來了?怎么……怎么會弄成這樣?” 蘇輕鳶沉聲道:“幫我燒水沐浴,不必多問。” 眾人忙簇擁著她進了門,幫她卸掉簪環,脫了臟兮兮的鳳袍,人人心里都驚疑不定。 直到熱水備好,蘇輕鳶躺進浴桶之后,淡月才大著膽子問:“娘娘不是跟皇上去驛館了么?怎么會……落霞怎么沒有跟回來?” 彤云等人一向是由落霞教導的,此時更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娘娘是不是在外面遇見危險了?落霞jiejie她……還能回來嗎?” 話音未落,落霞已從外面沖了進來:“娘娘回來了嗎?” 彤云和幾個小丫頭喜極而泣,連淡月也跟了過去,拉著落霞的手問東問西。 蘇輕鳶慢吞吞地搓洗著沾滿了灰塵的頭發,勾唇冷笑。 落霞三言兩語打發了小丫頭們,快步走了過來,接過皂角來替蘇輕鳶順著頭發:“娘娘怎么——怎么會弄成這樣?” 蘇輕鳶舒服地靠在桶沿上,閉上了眼睛:“你回來多久了?” 落霞忙道:“奴婢一直跟著皇上,早就回來了。” 淡月沖了過來:“你早就回來了,為什么娘娘才剛剛回來?你自己光鮮亮麗毫發無損,為什么娘娘弄得跟個曬干了的泥鰍似的,你卻什么都不知道?” 落霞無言以對,只得低頭向蘇輕鳶解釋道:“奴婢一直跟著皇上的。回宮之后,皇上有些事要囑咐我們,所以耽擱了些工夫……” “他沒事吧?”蘇輕鳶仍然閉著眼睛,語氣平靜。 落霞的目光閃了一下,須臾笑道:“沒事。只是眼下雜七雜八的事情比較多,恐怕一時沒工夫到咱們這里來了。” 蘇輕鳶“唔”地應了一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落霞松了一口氣,又笑道:“這次的陣仗鬧得實在不小,那些北燕武士一開始還想鬧事呢,咱們的炸藥一炸,他們全都老實了!” 蘇輕鳶閉目不語。直到落霞幫她把頭發洗干凈了,她才慢慢地坐了起來:“抓到念姑姑了沒有?” 落霞笑道:“咱們都沒有料到她會躲在花廳里,一開始險些讓她跑了!幸虧弓箭手把她給截了回來,否則豈不是可惜了咱們費的這一番工夫!” “死了?”蘇輕鳶終于睜開了眼。 落霞點點頭,笑得有些小心:“死了。奴婢親眼所見,胸膛上插了好幾支箭呢!” 蘇輕鳶心中一酸,眼圈便紅了。 落霞忙扶住她的手:“娘娘別難過,她……她那樣待您,母女的情分其實早已經沒有了的……” “尸首呢?”蘇輕鳶追問。 落霞小心地道:“皇上吩咐侍衛收殮了的。” 蘇輕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卻越發酸痛了起來。 落霞扶著她出來坐到爐邊,小心地替她擦著頭發:“這次埋炸藥的事沒有同娘娘商量,皇上的心里懸著呢,一直在擔心娘娘受到驚嚇——如今娘娘平安回來,皇上終于也可以放心了。” 蘇輕鳶忽然仰起了頭。 落霞手上一頓,忙露出笑容:“娘娘怎么了?” 蘇輕鳶看著她的眼睛,沉聲問:“除了炸藥之外,你們沒有別的事瞞著我了嗎?” 落霞遲疑了一下,終于笑道:“有是有的。倒不是刻意瞞著您,只是有些事情解釋起來太麻煩,皇上怕您cao心,干脆就不說了。” “說說也無妨。”蘇輕鳶淡淡道。 落霞忙笑道:“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說給您聽應當也無妨——其實常到宮里來找和靖公主的北燕婢女嬌兒,一早就已經被咱們收買了。所以皇上早知道念姑姑和北燕三皇子的陰謀,當初北燕三皇子離京,也算是皇上故意放出去的。” 蘇輕鳶悶悶地想了很久:“我不太明白。” 落霞抿起了唇角:“皇上的意思是,咱們跟北燕遲早要兵戈相向的,與其等到將來四海平定之后再生戰事,倒不如趁現在一起收拾了。橫豎他們離咱們有三千多里呢,等他們大軍壓境的時候,咱們早已經把反賊收拾干凈了,那時也不怕迎上他們……” 落霞解釋得很細致,蘇輕鳶卻不太放在心上。 她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三皇子離京的事,嬌兒沒有跟念姑姑說吧?” “當然沒有。”落霞很篤定。 蘇輕鳶點了點頭。 既然念姑姑不知道秦皎已經離京,那么驛館之中的那些變故,應當就不是念姑姑搞的鬼了。 排除掉這種可能之后,蘇輕鳶離那個可怕的猜測又近了一步。 她斟酌許久,最終沒有把心底的疑問說出口,而是臨時換了一個問題:“有了嬌兒,陸離應該對念姑姑的事情比較了解吧?他為什么遲遲不動手拿她?” 落霞遲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強:“其實也算不上十分了解。念姑姑其人狡詐多疑,跟北燕三皇子又只是合作關系,很多事情她自己不會說的。” 這個解釋很能說得通。蘇輕鳶細細地想了半天,找不出什么話來反駁。 其實,就算能找到破綻又怎樣呢?她終究還是不愿戳破那層窗戶紙的。 把這一陣子的事草草地捋過一遍之后,蘇輕鳶便重新閉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