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見過念姑姑之后,蘇輕鳶獨自離開了毓秀宮。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陸離回到養居殿,又鉆地道偷偷地摸進了芳華宮。 天色還早,蘇輕鳶卻已放下帳子,說是睡了。 陸離熟門熟路地鉆進被窩,摟住她:“有這么累?” 蘇輕鳶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他。 “怎么了?”陸離有些緊張,努力笑著。 蘇輕鳶勾起唇角,淡淡道:“我見到‘她’了。” “這我知道。”陸離伸手捏捏她的臉。 蘇輕鳶避開他的手,冷笑:“你知道?那么你在百里靜敏的寢殿里呆著的那兩個時辰,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擔心過我會有危險?我說要早些鏟除后患,你心里卻只惦記著靜敏的病情——在你的眼里,到底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怎么會問這種……”陸離有些不知所措。 蘇輕鳶背轉身去,甩開他的手:“我一直勸我自己要相信你,你不想解釋的事我就不問,可你……如今我是越來越不懂了。陸離,我不是不知進退的人,只要你明白告訴我,我不會死皮賴臉地纏著你!我知道靜敏是個好姑娘,你疼她愛她很正常,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你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聽她一口氣說完,陸離怔了好久,喃喃道:“你簡直……無理取鬧!” 蘇輕鳶閉上眼睛,黯然許久,終于嘆道:“你就當我是無理取鬧好了。” 陸離試探著伸出手,重新將她撈進懷里:“你別胡思亂想。靜敏是小孩子心性,生病的時候又格外嬌氣,非要人哄著才肯睡……至于念姑姑那里,你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總不會……” 蘇輕鳶咳了兩聲,自嘲地笑了。 念姑姑是什么樣的人,陸離豈會不知道?知道卻不擔心,那就只有一種解釋能說通了。 他不在意。 他相信她的堅強,相信她的手段,相信她永遠可以把自己保護得很好——所以他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保護別的女人了。 她總怕他太累,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強一點、再聰明一點,希望可以為他分憂。 現在她后悔了。 她的身子越來越重,常常腰酸背痛難以入眠,睡夢中也常常因為胎動或者腳抽筋而驚醒。她心疼他費心勞神,連翻個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睡眠,生怕他擔心憂慮…… 他說靜敏是小孩子心性,可他卻忘了,她原本也是同靜敏一樣的性情啊! 她學得越來越懂事、越來越精明、越來越兇悍,可他喜歡的卻一直是性情刁蠻、蠢笨憨頑、只會纏著他撒嬌的女孩子。 所以,是她錯了嗎? 蘇輕鳶越想越覺得委屈,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她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地垂淚——連哭都已經不愿被他看見。 陸離終于還是意識到了不對。 他抓著蘇輕鳶的肩膀用力將她轉過來,看見枕上一片濕痕,心中驟然一緊:“阿鳶,到底怎么了?是念姑姑對你說了什么,還是……” 蘇輕鳶擦干眼角,淡淡道:“我這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么。” “可是,你不太對勁!”陸離也不傻。 蘇輕鳶避開他的目光,還想背轉身去,陸離卻按住了她的肩:“阿鳶,不要胡思亂想。咱們說好了的,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 蘇輕鳶定定地看著他。 她確實有心事,但是現在,她已經不想說了。 她怕換來失望,怕換來虛情假意,怕自己的心事有朝一日會成為別人枕邊的笑談。 從陸離近日的表現來看,她的未來,實在不容樂觀。 靜默許久之后,蘇輕鳶淡淡開口:“后天,陪我去一趟驛館。” 陸離皺眉:“你要見百里云雁,派人去接她進宮就是了,焉有親自登門之理?” 蘇輕鳶垂下眼瞼,依舊不肯與他對視:“去北燕那邊。” “那邊沒人,你去做什么?”陸離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蘇輕鳶面無表情:“去偷人。” “偷人?偷誰?”陸離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蘇輕鳶平靜地道:“北燕三皇子。” 陸離怔了半天,終于回過神來:“你說——你要去偷人?” 蘇輕鳶點了點頭。 陸離黑著臉,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偷人,還叫我陪你去?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放心,到時候會有人把你引開的。”蘇輕鳶終于抬了抬眼皮,橫了他一眼。 陸離挫敗,放開了手:“你又要跟念姑姑斗法?需要我準備什么?” 蘇輕鳶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隨便你。火藥、弓箭手、刀斧手、毒藥……什么都行,總之事情結束之后,我要見死的。” 陸離聽得心頭一寒,許久才嘆道:“阿鳶,她是你的母親。” 蘇輕鳶扯了扯唇角,語氣依然冷淡:“總之你備好一口棺材就是了。她若不死,近期我應該能用得上。” “不許亂說!”陸離急了。 蘇輕鳶移開手臂,看了他一眼,悠然一笑。 陸離嘆氣:“我叫人去準備就是了。你確定她會去?” “當然,”蘇輕鳶微笑,“要在合適的時機引你離開,又要在最恰當的時候引你回來,要排除一切干擾、保證你看到的是最精彩的一幕——這么大的一場戲,她不可能放心完全交給旁人的。” 陸離細細地盤算了半天,終于嘆道:“你倒真豁得出去。” 蘇輕鳶見他松了手,便重新側過身子,仍舊背對著他。 陸離撫著她的肩,笑嘆:“除了你手腕上的這只鐲子之外,念姑姑應當也在秦皎的身上動過手腳——幸虧那小子走了,否則我寧可錯失良機,也不會讓你去唱這一場戲。” 蘇輕鳶再次撥開他的手,扯過被角蒙住了頭:“我睡了,你忙你的去吧。” “阿鳶?你……是不是不舒服?”陸離不放心地掀開被角,追問。 蘇輕鳶閉目不答。 陸離心里有些疑惑,苦惱地想了半天,終于重重地在額頭上拍了一把:“真是糊涂!” 他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阿鳶這樣一個重情的人,要與自己的母親生死相搏,心里自然是難過的。 這件事,他幫不上忙。 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化干戈為玉帛的可能。他除了安靜地陪伴她、在合適的時機勸慰她之外,已經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可是這會兒,顯然不是勸慰她的好時機。 于是陸離只得選擇安靜地陪著她,攥著她的手腕、擁著她的腰,任她怎么推拒避讓,他都不肯再放手。 但此時天色尚早,要想不被人打擾是不可能的。 沒過多久,小路子就從養居殿追了過來,說是關于護城軍內鬼的事有了進展,崇政使正在御書房候駕。 陸離只得起身,正要叫蘇輕鳶同去,她卻拉下被角露出半張臉,平靜地拒絕道:“‘她’說,我已經不必再辛苦跟著你了。” 陸離的心中一陣失落。 他剛剛習慣了不管去哪兒都帶著蘇輕鳶,她卻忽然不必跟了。 雖然知道她確實需要休息,陸離還是難免有幾分不情愿。 他很想問問她,以后還能不能常常帶她上朝? 可是想到蘇輕鳶此時心情不佳,他又只得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等陸離出門,蘇輕鳶便披衣起身,走到鏡前坐了下來。 落霞進來添炭火,猛然看見她,嚇了一跳:“娘娘怎么坐在這兒?這窗子雖說封著,到底還是比別處冷些,您穿得這樣薄……” 蘇輕鳶回頭看了她一眼,很勉強地笑了一下:“我略坐一坐就回去。” 落霞不放心,到底還是湊了過來,笑著勸道:“皇上這一陣子事忙,娘娘您就體諒體諒他,少讓他cao點心吧!” 蘇輕鳶脫口而出:“我不肯讓他cao心,自有別人讓他cao心,我又是何苦?” “這又是怎么了?吵架了?”落霞大驚失色。 蘇輕鳶苦笑:“這個時候,我哪敢跟他吵架!” 落霞笑了:“也是,吵架嘛,得是閑著的時候吵。這會兒兵臨城下呢,正該是您兩位同心協力的時候,哪有心思吵架!” “是啊!”蘇輕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跟他同心協力,要對付的人卻是她的親生父母。 事成之后,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這樣的處境,如何同心?怎能同心! 她背叛了親人、拋棄了自我,不顧一切地追隨他——這樣孤注一擲,是極其危險的。 一旦他選擇放手,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蘇輕鳶黯然許久,忽然抬頭向落霞笑問:“你有親人嗎?” “已經沒了。”落霞答得很平靜。 蘇輕鳶嘆息良久,忽然又笑了:“沒有也好。沒了親人,也就沒了牽掛,生死窮通都是一個人的事,再不必瞻前顧后了。” “娘娘這是怎么了?”落霞失笑,“奴婢是沒有親人的,可是娘娘您自己有啊!您有皇上全心全意地疼愛著您,有定安王承歡膝下,腹中還有一位小皇子……” 蘇輕鳶站了起來,苦笑:“哪一個是靠得住的?” “這……娘娘何出此言呢?”落霞有些被嚇到了。 蘇輕鳶笨拙地系上了紐扣,將衣裳穿戴整齊,又回頭去找她的斗篷。 落霞忙替她拿了過來,小心地問:“娘娘要去哪兒?” 蘇輕鳶怔了片刻,笑道:“我去瞧瞧鈞兒。這幾天他師傅只顧追在北燕公主屁股后面跑,恐怕早把他的功課給忘了。” 落霞見狀便放下了心,忙過來扶著她:“去瞧瞧也好,這一陣子小王爺正嫌悶呢,娘娘過去瞧他,他一定高興!” 話音未落,卻見陸鈞諾穿得毛茸茸的,像只大雪球一樣滾了進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