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剎那之間,血濺三尺。 士兵回來復(fù)命,帶來一陣血腥之氣。 陸離咬牙道:“送給蘇翊去吧!” 士兵領(lǐng)命離開之后,蘇輕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角已經(jīng)紅了。 陸離嘆了一聲:“不怪你。你已經(jīng)給過她很多次機會了。” 蘇輕鳶眼角的淚珠,終于還是不受控制地滑了下來。 她和蘇青鸞,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始終覺得愧對青鸞,所以愿意一次一次地容忍她,愿意相信她的meimei真的生性懦弱、溫柔純善。 事情發(fā)展到今日,究竟是誰的錯,她已說不清楚。 她只知道,殺了自己的親meimei,即使確有萬不得已的理由,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手足相殘罷了。 陸離在蘇輕鳶的身邊蹲了下來,低聲勸道:“阿鳶,別多想了。如今你只管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交給我。” 蘇輕鳶點點頭,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她確實累了。 累到一放松下來,就徹底沉入了黑暗。 水榭之外的打斗聲還在繼續(xù),喊殺聲和慘呼聲不時傳來,卻也沒有阻止蘇輕鳶睡過去。 陸離站了起來,環(huán)視一周。 靜敏郡主臉色微微發(fā)白,縮在角落里一動也不動。 陸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靜敏郡主立刻哭了出來:“你已經(jīng)殺了蘇青鸞,難道還要連我也一起殺了嗎?” 陸離盯著她看了一陣,移開了目光。 今日的事,靜敏也脫不了干系。 在某一個瞬間,他確實起過殺心,但…… 畢竟還是有些不忍。 陸離緩步走到水榭之外,遠遠地看著岸上那些打斗的身影。 南越天下數(shù)百年的安寧,到今日終于被打破了。 他知道今日蘇翊打不進來,卻也知道事情遠遠沒有結(jié)束。 內(nèi)有三十萬鐵甲將士,外有西梁北燕隨時等著分一杯羹,朝中還有數(shù)不清的墻頭草。 陸離不怕打仗,卻怕戰(zhàn)火會燒到無辜的人身上,怕自己分身乏術(shù),保護不了他想保護的人。 隨后,他又苦笑起來。 他想保護的那個人,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保護他了。 今日水榭之中,若非她力挽狂瀾,此刻只怕已經(jīng)是另外一種局面了! 這時,一些老臣也跟著走了出來,緊張地觀察著岸上的動靜。 陸離只裝作看不見,誰也不想理。 忽然有人指著池水,驚呼起來:“這水……這水怎么變紅了?!” 眾人聞言忙打起精神,細細看那池水,果見一縷縷紅絲從遠處向這邊游了過來,在水中蔓延、生長,漸漸地與水融合在一起,將暗綠的池水染成了怪異的黑紅色。 “皇上,這……會不會又是巫術(shù)?”有人顫聲驚呼,牙關(guān)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陸離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冷笑:“沒有那么多的巫術(shù)。有人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 建造水榭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一日。 所以,水榭只有一條窄窄的長廊與岸邊相連,可畏“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蘇翊是個聰明人,他不會選擇從這條長廊上攻過來。 可是池中也沒有船。 所以蘇翊一定會選擇趁著夜色從水底潛過來。 蘇將軍百密一疏,沒來得及先探一探水底的虛實,所以這一次怕是要吃大虧了! 從這池水的顏色來看,死的人只怕不少呢。 可惜了這么好的清音池館,可惜了花那么多錢建造的水榭——從今往后,只怕再也沒有人愿意到這個地方來了。 群臣驚呼連連,有人大聲嘆道:“原來皇上早有提防!臣等愚鈍,萬萬不及皇上英明之萬一!” 接下來,諸如“皇上英明”、“天佑南越”之類的贊頌之聲不絕于耳,水榭內(nèi)外再次熱鬧起來。 陸離勾起唇角,笑得嘲諷。 水榭之內(nèi),余太醫(yī)收起銀針,抹了一把汗,緩緩地站了起來。 禮部尚書遲疑了一下,試探著開了口:“太醫(yī),太后她……鳳體是否安泰?” 余太醫(yī)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倒是靜敏郡主嗤笑了一聲:“這會兒又是‘太后’了?剛才是誰差點逼死她的,可別裝沒事人兒!” 陸離聽見動靜,轉(zhuǎn)身回來:“余慎,怎么樣?” 余太醫(yī)躬身道:“暫時無大礙。只是心力損耗太過,以后可萬萬不能再這般殫精竭慮了。” 陸離點了點頭,回到席上坐了下來。 北燕三皇子秦皎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遙敬陸離:“難怪人人都說南越富庶之地,風物比別處格外不同!這春節(jié)嘉筵,水上歌舞已是別出心裁,后面居然還加了一場倫理大戲——相比之下,這岸上的兵戈之聲倒顯得黯然失色,竟不值一提了!” 這番話一出,南越群臣的臉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陸離淡然一笑,漫不經(jīng)心地道:“博君一笑,三皇子喜歡就好。” “喜歡,喜歡!”秦皎舉起酒盞一飲而盡,看上去心情極好。 ——鄰國起了戰(zhàn)事,戰(zhàn)火一時又燒不到他的身上,他當然有理由心情好。 百里昂駒也緊隨其后,舉起了酒盞。 但他沒有開口,卻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陸離并不打算多事去問他為什么要嘆氣。 只有同樣唯恐天下不亂的北燕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秦皎偏過頭去,捏著蘭花指笑問:“百里兄是怎么了?人家南越盛世歡歌,今日又驚聞過世的老皇帝多了一個子嗣在世上,這是喜上加喜,你怎的反倒嘆氣起來?” 百里昂駒意味深長地向陸離看了一眼,嘆道:“我只是為南越皇帝憂心吶!雖然咱們都知道鴆殺君父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可是百姓畢竟是糊涂的。如今蘇將軍執(zhí)意要造反,理由又那么充分……” 話未說完,秦皎已笑道:“我說你是杞人憂天!南越皇帝很顯然早有防備,蘇翊是一條小泥鰍,能翻起什么大浪來!” 百里昂駒皺眉,搖頭:“話雖這么說,可是南越皇帝畢竟已經(jīng)失了民心,如今太后腹中又有了先帝的嫡子,恐怕……” 他故意含著半句話沒有說完,南越的群臣卻各自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陸離的名聲確實不太好,先前并非沒有人考慮過廢立之事。 只因陸鈞諾是蘇翊的外孫,這才導(dǎo)致朝中爭吵不休,沒有把這件事付諸行動。 如果先帝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呢? 雖然也是蘇翊的外孫,卻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子——要不要考慮一下? 要知道,南越的嫡庶觀念深入人心,同樣是先帝的孩子,嫡出與庶出之間可是云泥之別!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誰也沒有細想。 畢竟那孩子能不能順利生下來、是男是女、是否健康都不好說。 甚至,孩子到底是不是先帝的種,也已經(jīng)死無對證。 只憑蘇輕鳶一面之詞,眾人雖然信了,這種信任卻也如同殘冬的冰雪一樣脆弱不堪,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化成了水。 陸離看到百里昂駒三言兩語就給他招來一個大麻煩,竟也不急不惱,仍是微微地笑著:“朕是否已經(jīng)失去了民心,只有朕的子民自己知道。六皇子并非我南越人,倒對南越的大事頗有興致?” 百里昂駒咧開嘴,“哈哈”一笑:“啊,我只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嘛!不管怎么說,如今皇上身上的冤屈洗清了一部分,而且還多了個沒出世的弟弟,這都是好事!恭喜,恭喜哈!” 陸離抬頭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舉起了手中的酒盞:“你我是姑表至親,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同喜同喜。” “呃?”百里昂駒一時有些發(fā)怔。 他似乎被陸離給占便宜了? 是吧? 本來他是陸離的表兄,但是這會兒,他還要跟著陸離一起跟那個沒出世的小東西平輩論交? 可那個小東西明明是陸離的種嘛——這筆賬似乎有點兒糊涂! 沒等百里昂駒想明白,陸離又淡淡地補充道:“六皇子也不必羨慕,說不定您自己過不了多久也會添個‘外甥’呢,到時候可別忘了往南越來送個喜信,朕好派人到西梁道賀去!” 百里昂駒臉上立時就僵住了。 陸離的言外之意,他懂。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誰也別說誰了。 說到底,他還挺羨慕陸離的,人家雖然見不得光,至少可以朝夕常相見;不像他的那個“meimei”,留在身邊名不正言不順,嫁出去又萬般不舍…… 唉,真是麻煩啊! 水榭之中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倒也別有一番熱鬧。 外面天色已漸漸地亮了,遠處的池岸邊,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 “皇上——”長廊上,一個小太監(jiān)飛快地向這邊跑了過來。 金甲衛(wèi)忙上前攔住,那小太監(jiān)便在門口跪了下來:“皇上,蘇……反賊蘇翊見著了淑嬪娘娘的尸首,大發(fā)雷霆,發(fā)誓要鏟平宮城,讓宮中所有人一起為淑嬪娘娘陪葬……” 陸離勾起唇角,嘲諷地笑了一聲:“這個借口找得沒趣。難道朕不殺蘇青鸞,他就會收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