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蘇輕鳶往廊下的欄桿上一靠,冷笑道:“這么跟你說吧——哪怕有一天我造了反,大司馬和崇政使也不可能造反!你這個所謂的情報很明顯是在敷衍我的,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向我求什么建議!既然這樣,咱們各橋各路,不必再耽擱彼此的時間了!” “喂,我說的是真話!”百里云雁急了。 蘇輕鳶瞇起眼睛,探究地看著她。 百里云雁舉起三根手指作指天發誓狀:“我是認真的!前兒我向六哥打聽的時候,他說了對方是南越皇帝最倚重的兩個武將,我不放心,又偷偷地翻看了六哥手邊的信札,上面的落款寫的也是‘南越兵部尚書寧某頓首再拜’!我求你的事情關系到我的終身,我怎么可能騙你!” 蘇輕鳶心中亂跳,面上只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閑閑地坐著。 百里云雁遲疑許久,終于咬了咬牙,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我可以給你看一眼,但這封信是我從六哥的箱子里偷出來的,馬上就要還回去,你不能拿走!” 蘇輕鳶忙搶過信札展開,飛快地讀了一遍。 這信上的口吻確實像是大司馬所寫的,落款也是。 甚至就連上面蓋的印,都是兵部尚書的手章。 蘇輕鳶唯一不敢確定的,是信上的筆跡。 她于文墨上不算精通,先前也不曾見過大司馬的手跡,所以辨不出真假。 但內容、落款和印章都對了,筆跡又怎么會出錯? 蘇輕鳶的心里,已經有九分相信了。 她戀戀不舍地將書信還給百里云雁,低聲問:“你又是如何知道崇政使牽涉其中的呢?” 百里云雁皺眉道:“當然是六哥說的!他說南越朝中早已是千瘡百孔,文武百官各懷心思,除了大司馬和崇政使倒向我們西梁之外,更有蘇將軍和他的門生狼子野心虎視眈眈,還有定國公一派忠正耿直……” “忠正耿直不好嗎?”蘇輕鳶不解。 百里云雁昂首道:“六哥說,定國公一派只忠于心中正義,現如今雖然忠心擁戴南越皇帝,可是一旦南越皇帝弒君篡位的傳言得到證實,第一個站出來質問甚至逼宮的也一定是定國公!南越皇帝如今的處境,可以說是危如累卵!” “弒君篡位?這些謠言……”蘇輕鳶的心頭一陣發緊。 那些謠言,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嗎? 難道又要像上次的滿城風雨一樣,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謠言、所有人都鬧著要陸離給個說法? 這些沒完沒了的麻煩,到何時才肯放過他? “喂,凡是我知道的,都已經對你說了!”百里云雁噘起嘴,不滿地瞪著蘇輕鳶。 蘇輕鳶垂下眼瞼,沉聲道:“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的六哥既然知道陸離的處境危如累卵,又怎么舍得把你嫁給他?難道他是打算把你犧牲掉嗎?” 百里云雁昂首道:“六哥才不會做這種趁火打劫的沒品的事!六哥說了,南越孝慈皇后是我們的親姑母,南越皇帝也就是我們的表兄了,我們西梁怎么可能幫著外人,跟自己家的親戚過不去?” 這話說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蘇輕鳶胡亂撕扯著手里的帕子,總覺得心里不安頓。 百里云雁學著蘇輕鳶的樣子靠在欄桿上,抬起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喂,我跟你說,我是不會背叛西梁的!我跟你說這些話,是因為六哥不會跟你們西梁打仗!如果有一天六哥想打仗了,我也一定會誓死追隨六哥,不會跟你們客氣的!” “好,我知道你不是個小叛徒,行了吧?”蘇輕鳶勉強扯了扯唇角。 百里云雁急得跺腳:“我說了這么多,你還不肯教我嗎?” “教你什么?”蘇輕鳶裝傻。 百里云雁又急又氣,整張臉都漲紅了:“先前明明說好了的,你要耍賴?” “我忘記了嘛!”蘇輕鳶一臉無辜。 百里云雁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不幫我,我就敢打你!你最好掂量掂量,你現在大著肚子,敢不敢挨我一拳!” 落霞等人遠遠看見情形不妙,忙奔過來救護。 蘇輕鳶揮手止住她們,笑著捏了捏百里云雁的臉:“小姑娘別那么大戾氣,這樣兇巴巴的沒人喜歡的!你知道孕婦的記性往往不怎么好,所以我確實不記得先前跟你約定過什么了——你提醒我一下就好了,何必動怒?” 百里云雁氣急敗壞,許久才紅著臉跺腳道:“就是你答應過的,要幫我跟六哥……跟六哥成其好事嘛!” “成什么好事?”蘇輕鳶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 百里云雁恨不得張嘴咬她,最后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氣沖沖地道:“上次你跟我說,只要跟他睡了,他就會答應跟我好!” “沒錯,是有這么回事。”蘇輕鳶露出了笑容。 百里云雁松了口氣,臉上越發紅得跟著了火似的:“拖了這么久,現在你總可以教我了吧?” 蘇輕鳶瞇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她:“你已經把臉豁出去了,還有什么不能成的?” “我不明白!”百里云雁嘟起了嘴。 蘇輕鳶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有沒有試過死纏爛打軟磨硬泡?” 百里云雁擰緊了眉頭。 蘇輕鳶又繼續問:“你有沒有試過靜下心來細細地向他訴一訴衷腸?” “我試過,可是他……”百里云雁不知道該怎么細說。 蘇輕鳶等了片刻,見她沒打算說下去,便繼續追問道:“你有沒有試過借酒裝瘋,把你的心里話一股腦地說給他聽?” 百里云雁低下頭,黯然地嘆了一口氣。 蘇輕鳶抓住她的手,笑道:“你在我這樣一個陌生人面前尚肯吐露心跡,為什么在他的面前,反倒不能把你的心事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呢?” “我不說,難道他就不明白了嗎?他一直很會猜我的心事,我不信他不知道!”百里云雁覺得十分委屈。 蘇輕鳶無奈地攤了攤手:“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蟲子!他知道你喜歡他、知道你依賴他,可你們名義上是兄妹,更深層的事情,他怎么敢想?你是女孩子,你們兩個一旦出了事,受傷害的必定是你,他怎么舍得讓你冒那樣的風險?” 百里云雁瞪大了眼睛。 蘇輕鳶握著她的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以為西梁女兒都是豪爽大氣的,真想不到你竟比我這個南越女子還要扭捏!你呀,生生把你自己給耽誤了!” “現在我該怎么辦?還來得及嗎?”百里云雁急問。 蘇輕鳶微笑:“為什么來不及?我都嫁了人、成了陸離的母后了,該來得及的還是來得及,何況你如今青春正好、云英未嫁?” “那,我現在就去跟六哥說!”百里云雁鼓起了勇氣。 蘇輕鳶伸手拉住了她:“別急。” “還有什么?”百里云雁有些不悅。 蘇輕鳶偏偏不慌不忙,牽著她慢慢地走了幾步,笑道:“你現在去告訴他,他還是有可能思前想后、有可能作出一個‘為你好’的決定,甚至有可能跟你翻臉,到時候只怕連兄妹都做不成……雖然只要說開了就沒什么后悔的,但豁出顏面卻得不到他的回應,還是會很傷心吧?”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百里云雁的眼睛亮了。 蘇輕鳶點了點頭,笑得有些jian詐:“我教你一個辦法,包你一擊即中。” 百里云雁忙把耳朵湊了過來。 蘇輕鳶笑瞇瞇地說了一番話,把百里云雁臊得滿面通紅,攥緊了拳頭便要招呼過來。 蘇輕鳶慌忙避開,小心地護住了肚子。 一番嬉鬧之后,二人有說有笑地攜手回到了永安殿。 這時,殿中歌舞正好,酒已過三巡,言談也漸漸熱鬧起來,各國使臣和朝中文武三三兩兩地湊成堆,不知在聊些什么。 盡管如此,蘇輕鳶兩人的出現,仍然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其中,有兩個人的眼神格外銳利,幾乎刺得人頭皮發緊。 蘇輕鳶低著頭,迎向其中一道目光的主人:“西梁公主與我甚是投緣,聊著聊著就忘了時辰了。” 陸離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轉身同秦皎說話去了。 百里云雁向西梁使團的席位看了一眼,沒有回應百里昂駒的目光。 蘇輕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悄悄地向百里云雁眨了眨眼睛。 陸離忽然回過頭來:“母后同西梁公主出去了這么久,說了些什么?” 蘇輕鳶抬起頭,笑道:“不過說些風土人情罷了。哀家從未出過遠門,聽見公主說些策馬放牧、碧野藍天任馳騁的事,便覺得心中為之一暢。咱們南越雖然富庶,到底還是窄仄了些,也該多同西梁兒女往來,開闊一下視野也好。” 百里云雁抬起頭來看了陸離一眼,忙又低下頭去:“雁兒也非常喜歡南越的風情。不論是市井人煙的繁華,還是小橋流水的雅致,都比西梁多了一些韻味——難怪天下皆知南越出美人呢,這樣好的水土風物,自然比粗疏的草原更能養出水靈靈的美人來!” “哦,公主喜歡南越?”陸離勾起唇角,饒有興致地問。 “很喜歡。”百里云雁微微一笑,含羞帶怯。 蘇輕鳶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 陸離的心中一陣氣惱,臉色都黑了下來。 蘇輕鳶瞇起眼睛,疑惑地看著他:“皇帝怎么了?不高興?” 陸離磨了磨牙,擠出笑容:“哪能呢?朕心里高興得很!如今天下和平、四海一家,原不必分什么南越、西梁、北燕,大家共同舉杯暢飲,才是今日今時之正理!” “皇上所言甚是,雁兒敬您一杯!”百里云雁站起身來,向陸離舉起了酒盞。 陸離大笑:“好!素聞西梁兒女好酒量,公主可要滿飲三杯!” “皇上若肯賞臉同飲,九杯又有何懼?”百里云雁高高地昂著頭,英氣勃勃。 陸離暢聲大笑,果真一杯一杯地陪著她暢飲起來。 蘇輕鳶仍然淡定旁觀,靜敏郡主卻在一旁急了:“你不管管他們嗎?這樣喝下去,肯定要傷身子的!” 蘇輕鳶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放心吧,你皇帝哥哥的酒量不算差,應當不至于敗在一個小姑娘的手下。” “可是……”靜敏郡主氣得臉色都白了。 她關心的難道是陸離的酒量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拼酒是假,傳情才是真! 這幾杯酒喝完,接下來應該是什么情節,用腳指頭想想也能想出來了! “啪”地一聲過后,陸離手中的酒盞被靜敏郡主奪了下來。 “怎么了?”陸離一臉意猶未盡,責怪地向靜敏郡主瞪了一眼。 靜敏郡主氣鼓鼓地道:“不像話!當著文武百官和這么多使臣的面,喝醉了怎么辦?你那么重,沒人搬得動你,難道你堂堂南越皇帝,今晚要在這永安殿上過夜嗎?” “你在心疼我?”陸離瞇起眼睛,笑問。 靜敏郡主紅著臉“哼”了一聲,重重地坐了回去。 陸離看向蘇輕鳶,卻見她已經接過百里云雁手中的酒盞,體貼地吩咐身邊的宮女去拿醒酒湯了。 察覺到陸離的目光,蘇輕鳶回過頭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確實太不像話了!人家小姑娘好心好意敬你酒,你跟人拼酒做什么?就算你能贏,好光彩么?” 百里云雁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抬頭笑道:“太后不要責怪皇上了,這幾杯酒我還能喝得下去,不會醉的。” 蘇輕鳶責怪地道:“皇帝胡鬧,你也跟著他胡鬧!女孩兒家家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就算不至于醉酒出糗,那烈酒也是傷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