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陸離嘆了口氣:“你是想說,剛才的那個荷包很像你先前給我繡的那一個。” “是這樣的嗎?”蘇輕鳶有些疑惑。 陸離瞇起眼睛,微微一笑:“只是顏色像而已。你繡的那一個,比這個丑得多了。” 蘇輕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給你機會,重新說!” 陸離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繡的那一個,比這個精致多了。” “這還差不多!”蘇輕鳶得意地昂起了頭。 陸離苦著臉,仰頭看了看天。 “天上有什么啊?”蘇輕鳶也跟著仰起了頭。 陸離豎起一根手指作了個噓聲的動作,低聲道:“我看看天上有沒有烏云,防止突然打雷劈到我——畢竟‘睜眼說瞎話’這種事我不常做,有點兒心虛。” “喂!”蘇輕鳶氣得跳了起來。 賣荷包的老婦人在旁笑得瞇縫了眼,一個勁地搖頭。 蘇輕鳶終于有些羞赧了,忙拉了拉陸離的手,轉身便要逃走。 那老婦人卻叫住了他們,拿起剛才蘇輕鳶在看的那只荷包,塞回了她的手里:“我瞧著二位面善,這荷包就送給你了!” 蘇輕鳶皺了皺眉:“怎么好白拿你的東西?落霞,把錢付了吧。” 落霞忙過來要付錢,那老婦人卻笑道:“不瞞您說,老身是不靠這個賺錢的。兒子兒媳都孝順,家里不愁吃喝,正是安享清福的好日子。只是我閑不住,家里那老頭子又愛嘮叨,我便隔三差五出來賣些針線活計,躲一躲他。” 蘇輕鳶聽得有趣,忍不住問:“這樣冷的天,您在外頭受凍,老伯就不心疼么?” 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怎么不心疼?你瞧,他不是在那邊的墻根底下蹲著呢嘛!每回我出門賣東西的時候,他總要跟出來,就怕碰上變天的時候趕不及過來幫我收攤!” 蘇輕鳶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見不遠處的墻根下蹲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有意無意地向這邊瞟著。 陸離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老婦人抿嘴笑道:“那老頭子別扭著呢!你要問他是出來做什么的,他鐵定不承認是來看我的!他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個樣,嘴硬!我給他繡的荷包、做的衣裳,他心里喜歡得什么似的,嘴上偏要挑三揀四!有時候我生氣了,奪回來不給他,他就打躬作揖賠不是,一點兒骨氣也沒有!看見你們如今的模樣,我就像是看見了我們當年——年輕真好啊!” 陸離挽著蘇輕鳶的手,笑吟吟地道:“幾十年后,我們兩個若能活成您和老伯這個樣子,今生也就不算虛度了。” 蘇輕鳶瞪大了眼睛:“你上了年紀之后,也會變得很嘮叨嗎?” 為首的侍衛忽然面無表情地在旁添了一句話:“明明現在就已經很嘮叨了。” 蘇輕鳶一愣,忽然大笑起來。 陸離黑了臉,回過頭去向那侍衛冷冷地剜了一眼。 侍衛縮著脖子退到一旁,嚇得臉色都白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不該插話的,可是……他不是以為主子轉性了嘛! 判斷失誤,判斷失誤啊! 這時落霞已經拿出銀子來付了賬,陸離見那老婦人似要推拒,忙拉著蘇輕鳶快步離開了那個小攤。 身后,那老婦人還在笑著叫嚷:“別跑得那么快呀,你娘子的身子重,累著了她有你哭的!” 好容易躲出了那老婦人的視線,蘇輕鳶忿忿地跺了跺腳:“從未見過那樣聒噪的老嫗!” “可是挺有趣,不對嗎?”陸離重新攬住她的腰,笑得很愉快。 蘇輕鳶很快又皺起了眉頭:“她為什么說我身子重?那么容易看出來嗎?” 陸離的笑容微微一僵,許久才嘆道:“應當是你離她太近的緣故,在宮里,一般的人都不敢抬頭直視你的,所以不至于那樣容易被人看穿。” 蘇輕鳶勉強笑了笑:“如今這樣,已經有那么多人看出來,再過一陣子還能瞞得過誰?” 陸離苦思許久,沉吟道:“民間服飾的式樣到底還是簡單了些,穿宮裝應當尚能遮掩一陣。再過幾個月,實在不方便出門的時候……” “我就裝病不出門嘛!”蘇輕鳶悶悶地接道。 陸離知道她心里生氣,只得柔聲勸道:“我每日到芳華宮去陪你,不會讓你寂寞的。” 蘇輕鳶抬起頭來瞪他一眼,撇了撇嘴。 那只荷包還在手中攥著。蘇輕鳶舉到眼前細看了看,皺眉道:“也不見得就有多精致了——我繡的那一個,真的差很多嗎?” “不差,一點也不差!”陸離慌忙舉手表態。 蘇輕鳶將信將疑。 陸離怕她尋根問底,忙攬著她進了一家戲園子。 進門不久,很快就有跑腿的小廝迎了上來:“蘇四小姐……” 蘇輕鳶臉色微變。 那小廝忽然回過神來,嚇得“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陸離忙放下手,沉聲吩咐:“不要聲張,安排一處包廂即可。” 小廝慌忙答應著,引著二人上了樓,選了一處視野極好的包廂安排下來。 陸離向侍衛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將那小廝帶了下去,不知關到何處去了。 蘇輕鳶在包廂里來來回回地走著,一臉苦惱:“我總覺得我來過這里,可是……再要細想的時候,卻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陸離拉她坐下,笑道:“你先前常在這種地方流連,來過有什么奇怪?沒聽剛剛那奴才叫你‘蘇四小姐’么?你定然是這園子里的常客了!” “不會惹麻煩吧?”蘇輕鳶有些擔憂。 陸離淡淡地笑道:“放心,麻煩沒那么容易找上門來的。” “早知如此,我真不該出門……”蘇輕鳶的心里十分苦惱。 原來她先前竟不是個安居繡樓的千金小姐。市井之中有那么多人認識她,她哪里還敢同陸離一起四處閑游? 這時戲臺上早已開鑼,熱熱鬧鬧地唱得正歡,一時卻聽不出唱的是什么,想來多半是新戲了。 蘇輕鳶無心聽戲,眼睛仍盯著包廂里的桌椅茶具,苦思冥想。 “不要費心神了,聽戲吧。”陸離看見她緊皺的眉頭,不免有些心疼。 蘇輕鳶揉著鬢角,苦笑道:“近來我常常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卻總是模模糊糊的……這滋味真不好受。” 陸離笑著摟過她,柔聲安慰:“這樣也很好,記不清過去的事,恰好重新開始。余太醫說你是受了刺激才會變成這樣,我總怕你發昏犯糊涂,這兩日看著倒還好。” 蘇輕鳶煩躁地敲了敲桌子:“沒有發瘋,就算很好了嗎?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你一直不喜歡我回憶從前,是不是因為做過什么對不住我的事,怕我想起來?” “當然沒有!”陸離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蘇輕鳶狐疑地看著他:“真的沒有嗎?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陸離神色尷尬,用力將蘇輕鳶按進他的懷里,不許她抬頭:“阿鳶,我最大的虧心事,就是從前待你不夠好。” “太假了!就算你不許我看你的臉,我也知道你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心虛’兩個字!”蘇輕鳶垂下眼瞼,悶悶地道。 陸離一時有些無措,包廂的門卻被人推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闖了進來:“jiejie,你終于來了!” 蘇輕鳶忙從陸離的懷里掙出來,狐疑地看著那個男孩:“你……是我的弟弟?” 男孩遲疑著點了點頭。 陸離攥住蘇輕鳶的手,沉聲道:“阿鳶沒有弟弟。” 男孩急了,快步沖上前來:“jiejie,我是蟲兒啊!你先前說過認我做弟弟的——你不記得我了嗎?你已經小半年沒有到咱們這里來了,我每天都在盼你……” 蘇輕鳶擰著眉頭想了半日,始終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認識過一個“草兒”、“蟲兒”的。 陸離也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看著蟲兒熱切的目光,他的心里一陣不舒服,忙把蘇輕鳶藏到自己的身后,同時向蟲兒遞過一個警告的眼神。 蟲兒眨眨眼睛,落下淚來:“jiejie是真的不記得我了!你上次臨走的時候還說要聽我唱戲呢,現在我可以唱得很好了,你卻已經把我忘了……” 蘇輕鳶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哭包鬧得有些手足無措。 尤其是,這個孩子看著清瘦,個頭卻不算矮,居高臨下地掉眼淚給她看,這種感覺還真有些怪怪的! 陸離攥著蘇輕鳶的手,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蟲兒:“阿鳶有些累了。你若真當她是你jiejie,就該即刻退出去,還她一個清靜!” 蟲兒瞪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蘇輕鳶:“jiejie,這個人是誰?程大哥就不會像他一樣兇!程大哥呢?他今天為什么沒有陪你來?” “程大哥又是誰?你是不是認錯人了?”蘇輕鳶從陸離的身后探出頭來,狐疑地問。 蟲兒跺著腳急道:“就是先前常常陪你來聽戲的、對你很好的那個程大哥啊!上次也是在這個包廂里,我還看見他親你呢!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就算吵架,你也不能跟這個兇巴巴的男人好啊,他這么兇,以后沒準會打你的……” “你再這樣胡言亂語,我沒準會先打你的!”蘇輕鳶跳了起來,怒沖沖地吼道。 陸離忙按住她的手:“別動氣。” 蘇輕鳶氣得臉色發白:“我不認識什么蟲兒,更不認識什么程大哥!你是受了誰的指使,到這里來胡言亂語!” 蟲兒見她聲色俱厲,受了驚嚇,哭得更厲害了:“好端端的,怎么會不記得了?前年我被師父打得半死,是jiejie和程耀之大哥一起把我救了下來,后來jiejie常到這里來聽戲,多半也都是程大哥陪著……我們園子里的人私下里還在議論你們什么時候會成親呢,誰知道后來你們都不來了……” “你說的程大哥,名字叫‘程耀之’?”陸離忽然冷聲追問了一句。 蟲兒打了個哆嗦,許久才遲疑著點了點頭。 蘇輕鳶忽然有些發慌,擔憂地看向陸離:“我不明白……程耀之是誰?我真的認識那個人嗎?” “程耀之……程昱,原來你們以前常到這里來?倒瞞得我好!”陸離低下頭去,發出一聲冷笑。 蘇輕鳶愕然地看著他,緩緩地放開了抓住他衣袖的手。 陸離拍手叫了外面的侍衛進來,沉聲吩咐:“把這奴才帶回宮去,朕要親審!” 蘇輕鳶看著他的臉色,不由得心驚rou跳。 等侍衛們帶了蟲兒出去,重新關上門,陸離才緩緩地低下頭來,攥住了蘇輕鳶的手:“別怕,沒事的。”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他:“我不明白……你要審問他,在這兒審就是了,為什么要帶回宮去?你是要避開我嗎?你是不是已經信了他的話……” 陸離避開她的目光,沉聲道:“阿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不把他帶回宮去嚴加審問,我不放心。” 蘇輕鳶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頭一陣發寒。 *** 延禧宮。 蘇青鸞坐在鏡前,細細地替自己梳了個端莊華貴的牡丹髻。 秀娘走進來看見,皺了皺眉頭:“娘娘又不出門,何苦要費這番工夫?” 蘇青鸞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不出門便不妝扮了么?本宮的位份沒有廢,依然是南越皇宮中的淑妃娘娘,自然應當時時修飾容顏,不能失了皇家的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