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漫長難捱的時間像是忽然插上了翅膀,一閃而過。 窗外的天色漸漸地亮了。 蘇輕鳶咕噥了一句什么,翻了個身。 “阿鳶,可以起床了!”陸離立刻在旁邊興奮地大叫起來。 蘇輕鳶沒有醒,小路子卻進來了:“皇上,您今兒若是再不上朝,那幫老東西怕是要打進養居殿來了!” 陸離聞言只得起身,換了朝服出門上朝。 小路子看著他一步三回頭的樣子,哭笑不得:“皇上放心就是,奴才們一定寸步不離地守著門口,絕不讓娘娘離開半步!” 陸離搖了搖頭,嘆著氣快步出了門。 他哪里是怕蘇輕鳶離開?他是怕蘇輕鳶醒來之后,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他! 不管怎么說,今日的早朝是不能再耽誤的了。 陸離心中有些怨念:誰說當皇帝好來著?尋常農夫犯懶的時候尚有福分摟著媳婦兒多睡一會兒覺,當皇帝的卻不論冬夏都得早早地從被窩里爬出來,去見那幫聒噪的老頭子! 殿內。 陸離剛走沒多久,蘇輕鳶就醒了。 但她沒有起身,只是怔怔地看著帳頂,緩緩地擰緊了眉頭。 這個地方……似曾相識。 身邊沒有了那個莫名讓人厭煩的小李子,也沒有那個既討厭又可怕的女人,所以今日似乎可以算作十分美好的一天了。 可是,這是在什么地方呢? 蘇輕鳶細細回想著睡前的事,隱約記得念姑姑和那些討厭的太監們都從房頂上飛走了,只留下了她和小李子兩個人。 可是,小李子呢?難道也飛走了? 蘇輕鳶抬起手用力揉著自己發痛的鬢角,細細回想先前的事,腦海中卻出現了一些十分可怕的畫面。 那間密室、那個可怕的女人、那些面目猙獰的太監…… 許多畫面在她的眼前飛快地閃過,畫面之中的人越來越丑陋、越來越詭異,最后全部化作了青面獠牙的鬼怪,尖叫著向她撲了過來。 “走開!都走開啊——”蘇輕鳶抱住頭,驚恐地尖叫起來。 “娘娘,怎么了?!”早已守在外頭的落霞和淡月等人聽見聲音,慌忙闖了進來。 蘇輕鳶看見一大群人沖到面前,越發嚇得不敢動彈,縮進被子里瑟瑟發抖。 淡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到床邊抱著蘇輕鳶便不撒手。 蘇輕鳶受了驚嚇,顫得更厲害了。 最后還是余太醫進來,喝住了亂成一團的小丫頭們。 蘇輕鳶縮在被子里,不肯露頭。 余太醫只得跪坐在床邊,隔著被子問她:“娘娘鳳體可有不適?” 蘇輕鳶不吭聲。 余太醫又試探著道:“請娘娘伸出手來,微臣給您把一把脈。” 蘇輕鳶仍然不應聲,反倒將被角往里面扯了扯,捂得更嚴實了。 溝通受挫,眾人一時有些無措。 好端端的,怎么就連身邊人都不認得了呢? 最后,還是小路子遲疑著道:“要不……把那個傷患拉過來試試?” 沒有人反對,小太監們便跑到下人房里,果真把那個受傷的太監扶了過來。 那人一進門,便跪在了床前:“太后,您可醒了?” 蘇輕鳶悄悄地摳了摳被角,露出一雙眼睛來:“小李子?” 小李子慌忙叩首:“是,奴才在這里,太后莫怕。” “就是因為你在這里,所以我才更加害怕!”蘇輕鳶“呼”地坐了起來,板著面孔道。 “奴才是不會害您的。”小李子俯伏在地上,沉聲道。 蘇輕鳶擰著眉頭,認真地看著他。 她記得自己昏睡過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個場景是小李子撲到她的身上,替她擋下了那個女人揮來的刀。 可是不知怎的,她仍然覺得小李子不像是個好人。 這時,淡月忍不住,又哭出了聲:“這幾日我們為你提心吊膽,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沒日沒夜地到處搜洞口、找地道……好容易盼得你回來了,你卻裝不認識我們!這個小李子是哪里冒出來的?我們哪里比不上他……” 蘇輕鳶終于肯正眼看向淡月,卻還是雙手扯著被角,作出戒備的姿態:“你是誰?為什么哭?” 淡月哭得說不出話,落霞只得上前來,擦淚勸道:“娘娘回來就好了。咱們服侍娘娘那么久,娘娘不會不記得咱們的。” 淡月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我跟了你八年了,自認沒有犯過什么大錯,你怎么會那么狠心,一轉眼就不認人……” “疏星?!你不要過來!你是自尋死路,可不是我害死你的!”蘇輕鳶忽然尖叫一聲,兜起被子重新蓋住了頭,胡亂喊了起來。 淡月愣了一下,連哭都忘了。 落霞忙道:“疏星姑娘已經去世了。這是淡月,娘娘怎么不記得了呢?” 被子里悶了好一會兒,蘇輕鳶終于試探著冒出頭來:“你真的是淡月,不是疏星?” 淡月轉過身去,背對著她氣哼哼地道:“連我和疏星都分不清楚,白伺候你那么些年了!” 蘇輕鳶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急道:“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楚了,可是……可是我知道淡月是待我好的。疏星也待我好,可是后來她勾結了念姑姑,想害死我……” 她一邊說著,自己也抹起了眼淚。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緩緩地浮現在腦海中,有些人的輪廓漸漸地清晰起來。 “好端端的,怎么會忘記了呢?”淡月終于消了氣,抱著蘇輕鳶大哭起來。 落霞轉身走到小李子的面前,冷聲問:“這幾天,你都跟在娘娘身邊服侍的么?” 小李子略一遲疑,點了點頭。 落霞沉下臉來:“那好,你說清楚,娘娘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小李子跪伏在地,沒有答話。 淡月忽然跳了起來:“說什么‘服侍’娘娘,我看你就是那賊人的走狗,為虎作倀,跟著欺負娘娘的吧?我告訴你,不管你是用什么辦法騙取了娘娘的信任,皇上都不會允許你再服侍娘娘的——就算皇上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奴才的去處,只有太后可以做主。”小李子緩緩地抬起了頭,不卑不亢地道。 淡月碰了個軟釘子,氣得直跳腳:“你算什么東西!才服侍娘娘幾天,就敢跟我犟嘴了!” 蘇輕鳶被她們吵得頭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落霞見狀忙叫人把小李子帶下去,又吩咐養居殿的小太監們傳飯菜過來。 蘇輕鳶卻下意識地往被窩里縮了縮:“飯菜……不會下毒吧?” “小姐……賊人常給您下毒嗎?”淡月又抹起了眼淚。 蘇輕鳶眨眨眼睛,面露驚恐:“你干嘛又哭成這樣?難道是我要死了?” 淡月一腔好心被當了驢肝肺,氣得她轉過身去,再不說話了。 飯菜很快擺了上來。 蘇輕鳶被落霞扶了起來,卻不肯往桌前湊。 落霞想把小李子叫回來勸她,淡月氣沖沖地道:“叫他回來做什么?這么多年從未聽說過什么小李子,難道她還不吃飯了不成?” 蘇輕鳶退回到床邊坐了下來,委屈地看著滿桌的飯菜,自己生起了悶氣。 一直耗到了陸離下朝回來,桌上的飯菜仍舊一口未動。 陸離三步并作兩步沖進來,一把將蘇輕鳶撈進了懷里:“起了?為什么不吃飯?” 蘇輕鳶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忽然仰起頭來:“你是陸離?” “又不認得我了?”陸離擰緊了眉頭。 淡月氣得在旁跺腳:“你還敢有意見呢?我白白伺候了她八年,她連我都不認識!你也不見得有多好,她怎么就偏偏記得你?我不服!” 陸離抬頭看向落霞:“她不認得你們?” 落霞嘆息著,將先前的事細細地說了一遍。 陸離低下頭來,看著蘇輕鳶。 后者仰起頭,忐忑地看著他:“我可以努力記住的,你不要生氣……” “阿鳶!”陸離嘆息一聲,緊緊地擁住了她。 蘇輕鳶有些疑惑:這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伶俐的小丫頭們見狀,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 蘇輕鳶雙手扶著陸離的手臂,努力地抬起了頭:“剛才那些人……都是好人嗎?” “當然。”陸離拍了拍她的背。 “那,我餓了。”蘇輕鳶小聲說道。 陸離愣了一下,俯身將她抱起來,送到了桌旁:“既然餓了,為什么不吃?” 蘇輕鳶有些不安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拿著筷子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試探著夾了一塊豌豆糕。 陸離忽然明白了:“你不信落霞她們,怕她們給你下毒?” 蘇輕鳶吸了吸鼻子:“我瞧著她們也不像壞人,可是……可是那個老女人笑瞇瞇地說話的時候,也不像壞人啊!她每天都說,我只要乖乖聽話,就會做好菜給我吃,可是每天的飯菜都是有毒的,我又不敢不吃,挨餓太難受了……” 陸離伸出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蘇輕鳶抬頭看見他滿面怒容,又嚇壞了:“你……氣了?” 陸離搖了搖頭,緩緩地放開手,替她揉了揉手腕上被攥紅了的地方:“我不會生你的氣。阿鳶,回家了……那些不好的事都忘記,好不好?” 蘇輕鳶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命大,死不了的!小李子也說那毒藥沒有傷到我的身子,只是當時很難受而已……” “難受?”陸離擰緊了眉頭。 蘇輕鳶見他臉色不善,便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