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悶了半晌,她卻又忍不住道:“若是封不住父親的嘴,就算滿朝文武全都對你忠心不二,也未必不會一夜之間全部倒戈……” 陸離冷笑:“所以,你要好好活著!一旦你死了,蘇翊立刻就能把罪名推到我的頭上,我就會在一夜之間失盡人心;可是只要你活著、只要你跟我站在一起,朝中群臣就會更愿意相信我!” “我這一次,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大的麻煩?”蘇輕鳶怯怯地問。 陸離白了她一眼:“還好。” 蘇輕鳶擰著眉頭想了很久,終于理解了這個“還好”。 只要她沒死,就還好。 若是昨日蘇青鸞沒有來,最后的結果就是她自己喝下毒茶,一尸兩命。 那種局面,相當于她自己幫父親把計劃提前了。 雖然沒有趕上百日除孝,一開始未必會有那樣的轟動,但事情發酵之后的結果,恐怕仍然是一樣的。 難怪陸離會這樣生氣…… 蘇輕鳶越想越心虛。 這時,落霞走了過來,在陸離的面前跪下:“皇上。” 陸離抬起了頭。 落霞沉聲道:“剛才小林子在外頭聽見一些閑話——宮里有人說,淑妃娘娘在芳華宮誤服了落胎藥,一度垂危。” 蘇輕鳶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陸離。 后者臉色微微一冷,隨即恢復如常:“叫小林子小路子他們去查一下,閑話最初是從誰的口里傳出去的。” 落霞答應著去了,蘇輕鳶便急道:“你不是說張太醫的嘴巴很緊嗎?” 陸離沉了沉臉,淡淡道:“他的嘴巴緊不緊不重要。現在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好好活著。” 蘇輕鳶定了定神,重重地點頭。 陸離勾唇冷笑:“既然已經壓不住,那就讓它傳出去好了,傳得越離譜越好!謠言若不能被證實,它就永遠只能是個謠言!” “那你……”蘇輕鳶欲言又止。 陸離忽然將她摟過來,在她身上重重地揉了兩把:“接下來,恐怕有一陣子要避嫌了。我不能常來看你,你自己要保重。” “陸離……”蘇輕鳶的心里有些慌。 陸離沒有回應她。他立刻放開了手,起身走了出去。 蘇輕鳶下意識地追出兩步,又失落地停了下來。 淡月忙過來扶住她,氣鼓鼓地道:“讓他走好了,咱們還落個清靜呢!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他連一句安慰也沒有,兇巴巴的嚇唬誰呢?要不是為了他……” 蘇輕鳶重新坐了下來,心煩意亂:“不怪他,這一次是我太莽撞了。現在只是開始,接下來的謠言一定越傳越離譜。父親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煽風點火,到時候局面只怕會更加難以收拾。” 疏星端著一碟桂花糕走了過來:“娘娘別擔心,不管將軍怎么煽風點火,只要咱們這里沉住氣,事情就不會鬧得很大。” 蘇輕鳶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她:“這會兒,青鸞精神好些了嗎?” 疏星愣了一下,隨后笑道:“剛才延禧宮的人來傳過話,說是好多了,請娘娘放心。” 蘇輕鳶盯著那碟桂花糕看了很久,嘆道:“放到旁邊去吧——我如今不愛吃這些東西了。” 疏星面色微變。 淡月忙道:“娘娘想必是累了,不如……” 蘇輕鳶站了起來:“不歇了,再歇下去快要變成豬了!走,陪我瞧瞧鈞兒去!” 疏星忙去取了一件披風來,蘇輕鳶便扶著淡月的手,緩緩地走了出去。 芳華宮門口,小太監們看見她出來,神色都有些怪異。 蘇輕鳶只裝作看不見,叫了步輦慢慢地走著,從映月池邊繞過去,專揀人多的地方走。 今日各處聚在一起咬耳朵的宮人內侍實在不少,看到蘇輕鳶的駕輦,那些人便慌忙退到路邊跪下了,連頭也不敢抬。 一直到了御書房附近,閑人少了下來,眼前才終于清凈了些。 蘇輕鳶下了輦,淡月便冷笑道:“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我遲早有一日要割了他們的舌頭!” “宮里幾萬條舌頭,你割得完嗎?”蘇輕鳶反問。 淡月悶悶不語。 疏星忙笑道:“那都是些閑著沒事磕牙的,只要太后把心放寬一些,權當聽不見也就是了。” 蘇輕鳶沒有接話,面上神情倒確實是云淡風輕。 進了學堂,不出所料又看見陸鈞諾和兩個伴讀小太監笑鬧成一團。段然手里拿著戒尺,靠在窗戶邊上看一本閑書。 見蘇輕鳶過來,段然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喲,小鳶兒,親親的太后娘娘——哪陣風把您老人家給吹來了?” 蘇輕鳶淡淡道:“你這個師傅當得倒是悠閑。” 段然“嘿嘿”地笑了兩聲:“那是您沒碰見忙的時候呢!不信您問問小王爺,他這兩日進益頗多,那個……日進千里!” “哦?”蘇輕鳶詫異,“進益頗多?現在能折斷幾根筆桿了?” 陸鈞諾跳到桌上坐著,笑嘻嘻地道:“母后,鈞兒現在不折筆桿了!今兒一早,鈞兒和小狗子兩個人拆掉了一只凳子呢!” “嗯,好本事!定然是你們師傅教得好!”蘇輕鳶笑著贊道。 段然搔了搔頭皮,臉上有些尷尬:“太后過獎——那個,您今日過來,有何吩咐?” 蘇輕鳶反問:“沒有吩咐就不能來看看么?” 段然悄悄地湊上前來,伏在蘇輕鳶的耳邊低聲道:“太后娘娘您且放心,太醫院那邊已經有人幫您打點好了,現在就算您宣稱有孕的是陸離本人,太醫院也會眾口一詞說您是對的!” 蘇輕鳶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他。 段然攤了攤手,又笑道:“其實您也不用急著躲出來。芳華宮中半數以上的奴才都身懷絕技,某些人想讓您無聲無息地死在芳華宮,這種想法實在有點兒異想天開——當然,若是您自己把繩子掛到梁上去,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蘇輕鳶冷笑。 段然咧了一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當然!昨晚我和長離聯床夜話、大被同眠,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可都詳詳細細明明白白地跟我說了!” “娘娘,程世子過來了!”疏星忽然在外面叫道。 蘇輕鳶未及答話,程昱已經一頭撞了進來:“鳶兒!” 蘇輕鳶站著沒動。 程昱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終于低下頭,緩緩地跪了下去:“微臣……參見太后。” 蘇輕鳶扶著淡月的手,緩緩地走出門去。 程昱只得起身跟了出來:“太后,我聽說昨日淑妃娘娘在芳華宮出了一些事情?” “消息傳得那么快嗎?”蘇輕鳶皺眉。 程昱急道:“宮廷秘聞,是天下人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何況……” “是啊,當朝太后的宮里,居然會有落胎藥這種東西——這樣的話題想想就刺激,我若不是當事人,沒準這會兒也正蹲在某家茶館里等著聽最新的消息呢。”蘇輕鳶淡淡地道。 程昱定定地看著她:“那些傳言,到底是真是假?你如今可有法子應對?現在已經開始有人猜測說你早已珠胎暗結,那藥本來是給你自己準備的……” “程世子,難道令尊大人沒有告訴您應該怎么做嗎?”蘇輕鳶冷冷地問。 程昱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咬牙道:“父親不知道我會見到你。今早我出門之前,看見他在生氣。” “他當然生氣。”蘇輕鳶冷笑。 程昱向前逼近一步,沉聲問:“淑妃娘很誤服的,是不是我上次傳遞給你的藥?” 淡月忍不住在旁冷笑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不然在這深宮之中,娘娘到哪里找那種藥去?” 程昱臉色大變:“那次父親說你罹患心疾,那藥是他特地向名醫求來給你治病用的,難道那其實是落胎藥?父親通過我的手……把那種陰毒的東西送到了你的芳華宮?這么說,昨日的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不知者無罪。”蘇輕鳶淡淡道。 程昱面色蒼白,許久無言。 蘇輕鳶看著他,緩緩地露出了笑容:“不過,你猜得其實并不準確。那天你塞給淡月的不是落胎藥——是劇毒。” 程昱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靠著柱子站定了。 蘇輕鳶依舊淺淺地笑著:“程世子不必太放在心上。國公爺想殺我非只一日,他會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只有我死了,陸離才能真正安全。但是如今情勢不一樣了,煩請程世子轉告令尊:如今我若死了,稍稍有點經驗的仵作都能看出是一尸兩命。若是有人要拿這件事做文章,陸離就只剩死路一條。國公爺若是還想維護陸離,至少請不要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給他添亂,畢竟‘逼jian母后致死’的罪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未必能承擔得起。” “一尸兩命?這么說,你確實已經……”程昱神色復雜。 蘇輕鳶點了點頭,神色平淡。 程昱呆站了半晌,終于長聲嘆道:“我會回去說服父親……你要多保重。” 蘇輕鳶微微點頭:“程世子若無別事,請自便吧。” 程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退了下去。 “娘娘,程世子會傷心的。”疏星走到蘇輕鳶的身旁,澀聲道。 蘇輕鳶轉過頭來,看著她:“你猜一下,從流言四起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最多需要幾天?” 夢中說夢 說: …… 第61章 不忠不孝,蘇門家風 轉眼已是四天過去了。 蘇輕鳶憑欄靠在廊下,掰著指頭數著日子。 這四天里,陸離一次都沒有來過,只派小路子過來傳過幾次話,說是外面的局勢并不壞,讓她放心。 蘇輕鳶知道“并不壞”的含義。 如今,宮城內外幾乎都已被“芳華宮”的傳言塞滿,各種版本的故事流傳在市井小民的口耳之間、也流傳在各家書肆茶樓的小報和書冊之中。 流傳最廣、可信度最高的,一共有兩種版本:第一種是當今皇帝好色如命、見色起意,逼jian了自己的嫡母蘇太后,致使后者懷上了他的孽種;第二種是當朝太后年輕放誕、不甘寂寞,勾搭上了某個色膽包天的狂徒,早已珠胎暗結。 這兩種版本之所以流傳甚廣,大約是由于傳言太過細致真實,連當事人在何處成事、何人幫閑、如何動作、如何言語、身穿什么衣裳都傳得細致入微,故事講出來絲絲入扣,引人入勝。 這樣的局面,確實“并不壞”。兩邊各執一詞,短時間內極難說服對方,陸離在朝堂上的處境也就不至于十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