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蘇輕鳶被嗆了一下,難受地咳嗽起來。 陸離冷聲問:“罵夠了沒有?” “沒有!”蘇輕鳶含著那一口桂花糕,一時不知道是該咽下去還是該吐出來。 “那就繼續罵,我愛聽。”陸離枕著自己的雙手,面露微笑。 蘇輕鳶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她支起身子看著他,皺眉:“我說我想殺你。” “聽見了。”陸離淡然回應。 蘇輕鳶繼續:“我說你是弒君篡位的。” “我知道。”陸離勾了勾唇角。 蘇輕鳶的臉色變了一變,硬著頭皮繼續:“我說你將來也會被人殺掉……” “我剛才就差點被人殺掉。”陸離一點也不驚訝。 蘇輕鳶無話可說了。 陸離翻過身來,伸手將她摟進懷里:“我很愿意繼續聽你罵下去,可是天快亮了,我必須要去上朝。你可以再睡一會兒,等我回來接著罵。” 蘇輕鳶怔怔地看著他。 陸離嘆了一口氣:“你莫不是想說,孩子的爹爹要來接你走?” 蘇輕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陸離又笑了起來:“阿鳶,你知不知道,這芳華宮就算有一只蒼蠅飛進來,也瞞不過朕的眼睛!你孩子的爹爹若不是朕,難道是神仙不成?” 蘇輕鳶有些發愣。 陸離將手伸到她的小腹處,輕輕地揉著:“我以為你不知道……你如今雖然時常犯糊涂,該聰明的時候卻也還是聰明的。阿鳶,你要當娘了,可得快點好起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那些從野記雜談話本子里頭看來的怪故事,也不要跟現實混同在一起——剛才的那些傻話,說給朕聽聽無妨,若是被外人聽到,是要出大事的!” “那不是怪念頭,是真的;而且我也沒有瘋,先前都是裝樣子騙你的。”蘇輕鳶認真地看著他,眼神堅定。 陸離笑著點了點頭:“好,都是真的!朕的阿鳶沒有瘋!” 蘇輕鳶沒招了。 陸離拍拍她的手,坐了起來:“好好睡吧,朕要走了。” 蘇輕鳶跟著翻身起來,扯住他的衣袖,飛快地抓起了剛才他順手放在床頭的剪刀。 “別鬧了!”陸離再一次輕而易舉地把剪刀搶了過去。 蘇輕鳶仰起頭來,憤恨地看著他:“最好你永遠都不要出現,否則我遲早殺了你!” 陸離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好,朕拭目以待!” 至此,第二計宣告失敗,蘇輕鳶徹底沒了主意。 陷在陸離無奈的笑容里,她的心里莫名地發軟,竟也沒了再生第三計的心思。 這是個很壞很壞的苗頭。 蘇輕鳶恨極了這個沒用的自己。 陸離推開她的手,苦笑:“你若再不放開,朕怕是要耽誤早朝了……” 話音未落,殿門忽然發出“哐啷”一聲巨響,有人從外面撞了進來,直闖進內殿:“太后娘娘——” 聲音戛然而止。 來人僵在屏風前面,呆住了。 這殿中的床上,素白的紗帳撩起了一半,里面的情形一覽無遺。何況還有地上散落的衣衫…… 蘇輕鳶嚇得呆住了。 陸離沉聲開口:“沈母妃,有事?” 沈素馨呆站了許久,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么大事,就是剛剛聽說御膳房附近的井里發現了一具尸體,是個小太監……” “知道了,母妃先出去吧。”陸離語氣平淡。 沈素馨果然呆呆地走了出去。 將到門口時,她又回過頭來,遲疑著道:“養居殿的小太監好像正在急著找您上朝,皇上可以從后角門出去,妾身有辦法幫您支開閑人……” “不必,叫小路子他們直接把朝服送過來吧。”陸離隨口應道。 沈素馨站在門口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聞聲趕來的小宮女們把她請出了門外。 陸離俯下身來,伸手捏了捏蘇輕鳶的臉:“怕不怕?” 蘇輕鳶怔怔地搖了搖頭。 陸離笑了:“不用怕,朕不會讓你有事的。” 不過多時,小路子果然帶著幾個小太監,捧著朝服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蘇輕鳶靠坐在床頭,怔怔地看著。 小路子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卻不敢把憤怒宣之于口。 陸離穿戴整齊之后,回頭向蘇輕鳶微微一笑:“你只管安心補眠就是。等你醒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蘇輕鳶胡亂地應了一聲,看著他走了出去。 外面廊下,沈素馨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皇上,我其實……” 蘇輕鳶正要凝神細聽,落霞和彤云兩個人已走進來,一語不發地跪下了。 蘇輕鳶垂下眼瞼:“怎么了?” 彤云跪伏在地上,哭道:“這廊下原是小林子守夜的。天快亮的時候,御膳房的人來傳信,說是他哥哥不知怎的忽然跳井死了!小林子急著去看他哥哥,托我照看一會兒……我不慣早起,就靠在廊下打了個盹,沒成想沈太妃她……” 蘇輕鳶嘆了口氣,淡淡道:“這事也不必找我。你是陸離的人,該怎么處置,他心里應該有數。” 落霞叩首道:“奴婢已經叫人軟禁了沈太妃,事情暫時應該不會傳開。只是……小路子把朝服送到咱們這里來,外面必定有不少人看見了,這件事怕是……” 蘇輕鳶懶懶地閉上了眼睛:“這件事是你們主子的主意,你們就不用cao心了。沈太妃那里,也輪不到你們來‘軟禁’,放了吧。” 落霞揣了一肚子心事,卻顯然已經沒有什么話可以說,最終只得退了出去。 殿中的光線重新暗了下來。蘇輕鳶知道,丫頭們已經體貼地替她把門關上了。 清晨的時光最適合補眠,可是她哪里睡得著? 得知了陸離的謀劃之后,蘇輕鳶便知道這孩子的命,已經不是她能拿的了。 她若自作主張除掉了這個孽根,壞了陸離的大事,他盛怒之下說不準又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所以她小小地費了一番心思,想讓陸離親自來做這個劊子手。 誰知他竟然完全不上當——即使是在酒后,他也保持著足夠的清醒和克制,忍得住欲望,也壓得住怒氣。 她這一夜的努力,竟然全都白費了。 陸離顯然對這個孩子的安危很上心,以后出現“意外”的機會必定越來越少! 難道當真要留下它,眼睜睜看著它成為陸離滅掉蘇家的一個工具? 想到將來,蘇輕鳶心如湯煮。 再想想陸離剛才看見沈素馨的反應——他完全沒有吃驚,竟好像早知道沈氏會撞進來一樣! 他甚至還拒絕了沈素馨幫忙遮掩的好意,明目張膽地讓小路子把朝服送到這里來!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嗎? 蘇輕鳶越想越慌: 莫非,陸離根本不打算等她把孩子生下來? 是啊,根本不必等到嬰兒落地,只要此刻證實她有孕在身,她這頂“穢亂后宮”的帽子就已經是甩不掉的了! 蘇輕鳶在床上躺不住,干脆起身下床,胡亂披了件衣裳,打開了門。 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求誰。 誰都幫不到她。 門外,疏星和淡月面無人色地靠在墻邊;臺階下面跪著一個人,卻是披頭散發的沈素馨。 聽見開門的聲音,沈素馨抬起了頭:“太后娘娘……” 蘇輕鳶煩躁地退了回來,正要關門,沈素馨卻急了:“太后娘娘,妾身有話說!” 蘇輕鳶略一遲疑,轉身回到殿中,靠在了軟榻上。 沈素馨跟著進了門,見蘇輕鳶似乎不打算理會她,便徑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蘇輕鳶隨手抓了一把蘇合香,丟進香爐里。 沈素馨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臉色,試探著道:“今日之事,是妾身一時莽撞,不想竟惹下大禍,落霞姑娘她們生氣也是應該的。聽說太后還特地囑咐了不許她們為難我——妾身實在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蘇輕鳶懶懶地道:“你是太妃,奴才們若非奉詔,原本就不該難為你的。剛才你在階下跪著,就更加不像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找你的麻煩呢!” “妾身沖撞圣駕,太后和皇上一時顧不得處置,妾身卻不敢不脫簪待罪。”沈素馨說得煞有介事。 蘇輕鳶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既然你這樣懂規矩,我便要問問你了:井里發現尸體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我自進宮以來一直病著,從不管那些閑事,你又是怎么想起到我這里來報信的?你進門前為什么不叫人通報,偏偏選了無人守著的時候直闖進來?” 沈素馨沉默片刻,微微挑起了眉梢:“太后莫不是疑心妾身故意闖進來,撞破您和皇上的好事?” 蘇輕鳶垂眸不語,算是默認。 沈素馨回敬了一聲冷笑:“太后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知道會撞上這樣的好戲?太后視禮法人倫如糞土,真真令人佩服!只不知道外面的人聽聞此事會作何感想?方才聽見幾個小太監嚼舌頭,似乎外頭風言風語已經傳遍宮城了呢!” “他們又不曾親見,能傳些什么?”蘇輕鳶作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沈素馨沉下了臉:“太后這話是什么意思?您想說事情是我傳出去的?你們那事只有我一人撞見是不假,可是您要知道,只憑小路子他們把朝服送進芳華宮這一件事,就足夠外間議論紛紛了!” 蘇輕鳶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錯。皇帝居然夜宿芳華宮,實在太不像話——芳華宮中住的可都是長輩啊,也不知昨夜陪皇帝共度良宵的到底是哪一個……” 沈素馨臉色大變:“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你想拖我下水?” 蘇輕鳶靠在軟榻上看著她,悠悠地笑了起來:“沈太妃,明人不說暗話:你今日費了這樣一番周折,不就是為了自己跳進這攤渾水里面來么?你既有此心,哪里還用得著我拖你下水!” 沈素馨一時無言。 蘇輕鳶微笑地看著她:“你可比我勇敢得多了。你應該清楚,揭破這件事,結局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和你抱團一起下了水,今后誰也不用褒貶誰;二是你被滅口,我若洗不掉污名也就只有死路一條——是這樣的吧?” 沈素馨斂容許久,緩緩地勾起了唇角:“太后是聰明人,應當不會選擇第二種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