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蘇輕鳶拉著meimei回到桌旁坐下,又抬起頭來向陸離剜了一眼:“你怎么還不走?要來蹭我的點心吃嗎?” 陸離勉強笑道:“本來想邀母后到學堂去看看鈞兒,既然母后這么不愿意看到我,那還是算了。” “為什么要去看那個小笨蛋?”蘇輕鳶一臉不解。 陸離耐心地解釋道:“男孩子開蒙是大事,即使是在民間,學童的父母也要到學堂去拜一拜先生,以示鄭重的。” “哦,”蘇輕鳶漫不經心地應著,“所以有你什么事?” 陸離的臉上僵了一下,許久才憋出了四個字:“長兄如父。” 蘇輕鳶苦惱地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又回頭抱住了蘇青鸞:“既然有你這個‘長兄如父’在,我就不用去了吧?我還要陪著青鸞呢!” 小路子在旁小心地勸道:“禮不可廢。照規矩,太后是該去走一趟的——您若是不去,在旁人看來就等同是不認定安王這個兒子了!朝堂上千百雙眼睛看著呢,您就當心疼小王爺一回,也體諒體諒皇上每日被禮部盯著挑刺的苦處吧!” “非去不可?”蘇輕鳶垮著臉不死心地問。 陸離點點頭:“規矩如此,只好辛苦母后了。恰好今日御書房有點事,上將軍想必也在,母后可以順便見一見……” 蘇輕鳶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怎么,母后怕見上將軍?”陸離探究地看著她。 蘇青鸞忙跟過來,扶著蘇輕鳶的手腕,怯生生地勸道:“四jiejie不要怕,父親雖然平日嚴厲了些,卻……卻也是一片慈心為咱們好。先前,你不是也常勸我要多親近父親嗎?” 蘇輕鳶反握住她的手,遲疑許久才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蘇青鸞有些為難:“可是這于禮不合,而且……你知道我怕坐馬車,一大早從家里趕過來已經很累了。” 蘇輕鳶只聽得一個“累”字,立刻便放開了手:“那你好好休息!疏星,記得照料好五小姐,誰若敢吵著她,你就拿大板子伺候!” 蘇青鸞和疏星一起應下了,陸離便伸手笑道:“母后,請吧。” 蘇輕鳶猶豫著看了他一眼,許久才重重地向門口邁出了兩步,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陸離落后半步,瞇起眼睛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蘇輕鳶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了陸離的手臂:“待會兒如果那只老黑熊欺負我,你一定要站在我這邊,知不知道?” 小路子在后面嚇得臉都白了:“太后娘娘,您……您放莊重點啊!一會兒到了御書房,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我不管!”蘇輕鳶貼在陸離的身旁,全不管他身后有多少小太監跟著。 陸離攥了攥她的手,低聲道:“你是太后,在外面要莊重,不能跟人拉拉扯扯的。如果做錯了,就會有人想殺你,知不知道?” 蘇輕鳶倏地放開了手:“壞人那么多?” 陸離正色道:“很多。所以你要小心,見了外人不要亂說話。” “那,等咱們看過鈞兒回來,你要疼我!”蘇輕鳶理直氣壯地跟他講條件。 陸離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蘇輕鳶臉上一喜,又要過來抱他。小路子在后面咳嗽了一聲,她才訕訕地縮回了手。 出門上了輦,蘇輕鳶有些坐不住,一直努力地向外探著身子,試圖把前面那個小太監頭上的帽子摘下來。 陸離見了,忙示意小太監扶住她,又裝作隨意地問:“上將軍治下嚴謹,莫非對待子女也是十分嚴厲么?” 蘇輕鳶坐直了身子,撇了撇嘴:“豈止嚴厲?老黑熊是會吃人的!那年我三哥跟他去打仗,后來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猜一定是被他吃掉了!” 抬輦的小太監腳下一滑,險些把蘇輕鳶給摔出去。 陸離緊張得呼吸一滯。見蘇輕鳶沒有傷著,他才定了定神繼續問道:“對待女孩子,他總該溫和一點吧?” 蘇輕鳶嗤笑:“溫和么?那倒也不見得!動不動就打嘴巴、關柴房……兇著呢!” 陸離神色復雜地看著她,沒有再問了。 他很確信,在接到立后的圣旨之前,她是沒有被關過柴房的。 所以,段然打聽到的那些消息,準確無誤。 陸離已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對于那件事,他還有一些疑惑未解,但此刻顯然不是追問的好時機。 御書房已經到了。 蘇輕鳶下了輦。看著一些官員過來問安、看著陸離駕輕就熟地同他們周旋,她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好容易打發走了那些人,陸離帶著蘇輕鳶繞到西邊偏殿,去看了陸鈞諾念書的地方。 說真的,這地方實在不像個學堂。里面筆墨紙硯四處散落著,墻上掛的居然是仕女圖。 段然苦著臉迎了上來:“皇上,您換個人做這差事成不成?這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陸鈞諾帶著兩個陪讀的小太監,頂著三張被墨汁濺得幾乎看不出本色的小花臉沖了出來。 陪著過來的兩個禮部官員神色尷尬,猶豫著不肯上前行禮。 陸鈞諾一頭撞進了蘇輕鳶的懷里:“母后,鈞兒剛剛已經折斷了三根筆桿了,是不是很厲害?” 蘇輕鳶認真地想了想,點頭稱贊道:“是很厲害。” 陸離沉下了臉:“段然,朕叫你教鈞兒讀書認字,不是讓你教他騎馬射箭!” “騎馬射箭臣也不會啊!”段然理直氣壯地道。 旁邊的幾個大臣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人向蘇輕鳶躬身道:“太后娘娘,段公子不學無術、行止不端,若是任由他教導王爺,只怕不妥……” 蘇輕鳶用袖子替陸鈞諾擦擦小臉,漫不經心地笑道:“我覺得挺好的啊。” 陸離沉聲道:“既然母后無異議,就這樣吧——鈞兒,以后跟著師傅,要認真念書,知道嗎?” 陸鈞諾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師傅還要教我猜字謎吶!” 蘇輕鳶隨手在他頭頂上拍了一巴掌:“這么笨還猜字謎呢,你也太難為你師傅了!” 說罷,她隨手將陸鈞諾推回去,徑自轉身出去了。 “母后,小狗子教了我一個新游戲,您陪我玩一會兒好不好?”陸鈞諾追上來,扯住蘇輕鳶的衣袖跟出了老遠。 “什么‘小狗子’?”蘇輕鳶皺眉。 一個陪讀的小太監怯怯地跟了過來:“回太后的話:奴才姓‘勾’。” 蘇輕鳶點了點頭:“哦。小狗子啊,鈞兒有我陪著,你自己去玩吧!” 小勾子傷心地走了。 陸鈞諾摟著蘇輕鳶的脖子,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母后,鈞兒今天已經認了好幾個字了!師傅很壞,老罵人,可是小狗子偷偷告訴我,他教的字都是對的!” 蘇輕鳶揉了揉她的小臉,笑道:“你師傅確實很壞,不過——你可以相信他。” 陸鈞諾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翊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皺眉盯著蘇輕鳶看了一陣,沉聲道:“青鸞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應她。她若有半點閃失,為父饒不了你!” 蘇輕鳶和陸鈞諾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時扮了個鬼臉。 “你!”蘇翊氣得老臉鐵青。 蘇輕鳶抱起陸鈞諾,試圖從旁邊繞過去。 蘇翊側身跨出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上次讓你查的事,有頭緒了沒有?” “娘!”蘇輕鳶忽然面露喜色,對著蘇翊身后大叫起來。 蘇翊臉色大變,猛然轉過身去,卻發現身后空無一人。 趁他發愣的空當,蘇輕鳶一手抱著陸鈞諾,一手撐著欄桿跳了過去,大聲笑著跑遠了。 蘇翊目送著她的背影,擰緊了眉頭。 蘇輕鳶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見到陸離的身影,心里覺得十分舒暢。 這時陸鈞諾小聲道:“今天早上,我看見師傅把一本有畫兒的書藏在了抽屜里,很緊張的樣子!這會兒學堂一定沒人,母后跟我一起去找出來好不好?” 蘇輕鳶想了一想,賊笑著點了點頭。 于是二人繞到花木后面,躡手躡腳地靠近了學堂。 門口確實無人把守。蘇輕鳶正要進去,卻聽見里面響起了段然的聲音。 陸鈞諾立刻垮下了小臉:“糟了,師傅竟然在!我以為他會去御書房跟皇兄說話的!” 蘇輕鳶深感挫敗,正打算離開,卻忽然聽見段然夸張地哀嚎了一聲:“不是吧?你真的不打算用?昨晚我連闖了四家醫館,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肯開這種方子的大夫,抓藥又耗費了大半夜的工夫——千辛萬苦才給你弄來了這一包寶貝,你一句‘不用’就把我打發了?” “朕不記得何時對你下過這道命令!”陸離的語氣很不友好。 蘇輕鳶蹲了下來,握拳抵住胸口,莫名地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只聽段然的聲音又道:“是是是,你沒吩咐,是我自作主張!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嘛!咱們好兄弟心意相通,我自然知道你心中所想,哪里用得著吩咐?我這么干脆利索地幫你把事情辦好了,你不該夸我兩句嗎?” 里面靜了片刻,忽然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隨后是陸離大怒的聲音:“去你娘的心意相通!你要殺朕的孩子,還想要朕夸你?你從哪里看出朕要除掉那個孩子了?” “母后……”陸鈞諾不安地扯了扯蘇輕鳶的衣袖。 蘇輕鳶伸手捂住他的嘴,沒有作聲。 段然痛苦地咳了兩聲,語氣難得地有些嚴肅:“長離,你不要意氣用事!我知道你心疼,可是那孩子留不得!你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在等著指摘你的錯處,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你……” 聲音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就算你不愛聽,我也一定要說完!你要想清楚,蘇輕鳶如今是你的母后,那個孩子算是個孽種!宮里除了養居殿和芳華宮兩處之外,哪里沒有各府的眼線?最晚到孩子落地,此事必定東窗事發,那時你自身難保,還要保住她母子的性命,談何容易!” “朕自有對策,不勞你費心。”陸離冷冷地道。 “不是,”段然的語氣顯然是恨鐵不成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沒有孩子,你跟你那個‘母后’怎么恣意妄為都沒事!孩子是什么?那是‘鐵證’!你一定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嗎?!” “你不必說了,那個孩子,不能動。”陸離的語氣平靜下來,似乎不愿多談。 里面安靜了許久。 蘇輕鳶心里百味雜陳,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起身來,牽起陸鈞諾打算離開。 這時,段然忽地笑了一聲,拉長了聲音賊兮兮地問:“莫非——你留著那個孩子,有用?” 陸離沒有出聲。 蘇輕鳶在外面看不見他的反應,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卻聽段然大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陸長離是誰啊,那是曠古絕今第一只陰險狡詐的鬼狐貍!你怎么會被一段孽情蒙蔽了心智!那個孩子,你想用來干什么?對付蘇家?” 蘇輕鳶腳下一虛,險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