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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床笏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嚴美人清減了許多,有些形銷骨立。

    她默默地聽琉璃詢問寒溫,最后只嘆息著說了一句話:“娘娘的運氣……真是好到令人嫉妒。”

    她當時看著琉璃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像是釋然,又像是無奈。

    ***

    如今又在宮中跟嚴氏不期而遇,琉璃默默地打量著她,卻見已經榮升為太妃的嚴雪,跟印象中的那個面帶病容有些憔悴的嚴美人更有不同,通身的氣質越發清冷而高貴,容顏卻依舊秀美非常。

    嚴太妃走前幾步,目光掃過在旁邊站著的范垣,然后越過朱儆,最后落在了琉璃的臉上。

    琉璃因見了她,正想起昔日的種種,此刻朱儆已經上前見禮,道:“太妃,你怎么來了?”

    這會兒范垣早也向著嚴雪微微拱手見禮,只有琉璃還站在原地未動。

    嚴雪并不如何詫異,目光轉動,重掃過范垣:“首輔大人不必多禮。”

    又看著朱儆,溫聲道:“聽說皇上召見首輔大人夫婦,特來看一眼,皇上不會怪罪我來的唐突吧?”

    朱儆道:“怎么會。聽說前兒太妃又病倒了,現在可大安了?”

    “不過是偶感風寒,已經都好了,多謝皇上惦念。”嚴太妃含笑點了點頭。

    朱儆道:“太妃身子弱,以后可要加倍留意才是。”

    兩人說著,圓兒仿佛不耐煩,便往里跑去。

    朱儆叫了聲,想追,又礙于太妃在這里。不料嚴太妃看出他的用意,便道:“皇上自便,橫豎我是無事的。”

    朱儆這才放心,又招呼琉璃一起。

    琉璃回頭看一眼范垣,見他不置可否。便隨著朱儆入內追圓兒去了。

    此刻,殿中雖有宮女太監,卻都垂首靜氣,鴉雀無聲。

    嚴太妃跟范垣兩兩相對,范垣的目光仍落在往殿內去的琉璃身上,并沒有留意嚴太妃正望著自己。

    直到太妃幽幽地說道:“我昨日讀《樂府詩》,看到有《上山采蘼蕪》一首,說的是‘新人雖云好,未若故人姝’,卻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意思。可是今日看首輔大人,卻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正好相反呀。”

    范垣垂眸不語。

    嚴雪走前兩步,望著他道:“這么快,就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凈了嗎?”

    范垣道:“太妃娘娘請慎言。”

    嚴雪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虧我以為,這世間還有個情種,誰知也仍舊不過如此,再深的舊情,再重的舊愛,總也比不過嬌嫩如花的新人而已,是不是,范大人?”

    范垣看她一眼,不動聲色。

    嚴雪長長地嘆了聲:“倒也罷了,喜新厭舊,不過如此。其實我該為首輔大人覺著高興,橫豎舊情是再不可得的,如今能夠干干凈凈地拋卻,喜喜歡歡地跟新人恩愛,才是正理,不是么?”

    說到這里,便輕輕地咳嗽起來。

    范垣道:“太妃請保重身子。”

    嚴雪凝眸看著他,眼底朦朦朧朧地浮現一抹水光,她低聲說道:“保重?卻又有什么可保重的,又為了誰去保重?我可不知道,首輔大人知道嗎?”

    第74章 愉悅

    嚴太妃上前一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范垣:“到底要為了誰去保重,首輔大人若是知道,告訴我可好?”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太妃清晰地看到范垣微垂的長睫細細地抖了抖。

    雖然殿內的宮女太監都站的略遠些,兩人說話的聲音又低,他們未必能聽見。

    但只要他們稍微抬頭,就能看見首輔跟太妃兩人之間的情形,奇異的像是在“對峙”。

    范垣原本垂著眼皮,直到聽到這里,才抬眼看向嚴太妃。

    四目相對,范垣的鳳眸里風平浪靜,無波無瀾。

    他淡淡地說道:“又何必非得為了誰,為了自己著想就是了。”

    嚴太妃聽了這個回答,無聲而笑,道:“原來是為了我自個兒,只可惜,我這一輩子都沒有為自己著想過……又有誰知道?”

    她微微點頭,笑容里像是藏著無限的苦澀。

    太妃的胸口微微起伏,但是對面的人偏偏不動聲色。

    嚴太妃定了定神,突然又道:“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不知首輔大人能不能指點一二。”

    范垣道:“不知何事,太妃請說。”

    嚴太妃方走開了一步,思忖片刻,回頭問道:“這溫家的女孩子,自然是生得絕色無雙,令人傾倒,年紀又小,嬌憨可愛,只是首輔大人這么多年,什么樣的絕色沒見識過,為什么偏偏見了她就非卿不娶了?”

    范垣聽了這話,忖度不語。

    隱隱地有圓兒的吠叫聲從內殿傳了出來,夾雜著朱儆的叫嚷笑聲,依稀還有琉璃的說笑聲響起。

    嚴太妃聽在耳中,心頭一陣煩亂。

    見范垣沉默,太妃偏偏回眸一笑,輕聲道:“還是說,這位姑娘有什么別人不知道的好處,才讓四爺您神魂顛倒,不顧一切了?”

    此刻范垣終于說道:“娘娘若一定要個原因,也許,只是一個情之所至罷了。”

    嚴太妃挑眉:“我記得《牡丹亭》里有一句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四爺可是這個意思?”

    誰知范垣竟然不答,恍然出神似的。

    嚴太妃擰著手中帕子,原本就白的臉色越發慘然起來。

    原來范垣聽了嚴雪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由地又想起接下來的幾句,所謂“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范垣心里想著這一段話,不禁又想起琉璃的遭遇。

    陳琉璃本已身故,卻又借著溫純的身體復生,如今又跟自己成就了姻緣,雖然重生這種玄虛之事誰也想不到的,何況琉璃的重生只怕也并不是為了他……可如此的死而復生,又陰差陽錯的成了親,或許,也應該算是“情之至也”。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有出聲。

    ***

    外面范垣跟嚴雪說話之時,內殿中,朱儆卻樂不可支,十分快活。

    原先跟圓兒玩耍的時候,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給范垣看見了責罰,或者嘮叨不堪之類的,如今總算已是過了明路了,又仗著琉璃也在,便更是樂翻了天。

    琉璃坐在榻上,看著朱儆逗弄小狗,一人一狗互相追逐,委實歡樂,又不住地叫他跑的慢些,留神跌倒了。

    朱儆跑的渾身發熱,索性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氣。

    琉璃走到跟前兒,拿了帕子俯身給他擦汗。

    朱儆望著她,起初還只管笑,慢慢地就斂了笑,有些呆呆的。

    琉璃道:“是不是累了?快起來,這地上涼。”便收了帕子,把他輕輕地拉起來。

    小皇帝站起身來,說道:“純兒,你可真好。”突然眼圈一紅,“你……好像是我母后。”

    琉璃先是一驚,隨即心中七上八下。

    朱儆則嘆了口氣,走開幾步,喃喃道:“真真是除了母后,已經好久沒有人再這么對我了。”

    這會兒圓兒跑了回來,在他們之間蹲下,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不知為什么這兩人突然之間不說不笑,也不陪著自己玩了,不甘寂寞的狗兒昂首“汪”地叫了聲,才又引得朱儆回頭。

    琉璃也忙低下頭去,生怕自己一直盯著朱儆的小臉兒看,會忍不住越發真情流露。

    幸而朱儆并沒有看她,只是把圓兒抱了起來,攏了攏它遮住了眼睛的長毛,琢磨道:“倒要讓人給你把毛修理修理,就這樣擋著眼,趕明看不見路一頭撞在柱子上可怎么是好?”

    琉璃聽見便道:“既如此,我來給它修一修就是了。”

    朱儆驚奇地問:“純兒可以?”

    琉璃笑道:“我早先也給……”差點就把圓兒一號給吐露出來,幸好打住了,只改口說:“我試一試就是了,橫豎它又不去比美,就算剪的丑了些也無妨礙。”

    朱儆喜歡道:“這可好極了,你倒也提醒了朕,圓兒脾氣壞的很,別人要近它的身還不能夠呢,何況要給它剪毛?還得你來最好。”

    于是叫太監去取剪刀過來。

    不多時,小太監找了一把金鉸剪過來,琉璃把圓兒抱在膝頭上,一手撫弄它,一邊兒拿了剪刀,一撮一撮地給它修理腦袋上的毛兒。

    果然圓兒乖覺異常,不多時,那被長毛遮住的兩只亮晶晶的眼睛就露了出來。

    朱儆嘖嘖贊嘆,圓兒似乎也很喜歡,濕潤的鼻頭在朱儆小手上拱了拱。

    琉璃眼見修的差不多了,便又把圓兒腦袋中間一小撮束起來,用緞帶系住了,剎那間,跟先前那只圓兒簡直判若兩狗。

    朱儆拍手笑道:“好的很,這簡直是從一個糙小子變成一個俏丫頭了,純兒,你可真是心靈手巧,嘖嘖,怎么就這么能干呢?”

    琉璃見他如此開心,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值了,何況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兩人正各得喜歡中,范垣走了進來,行禮道:“皇上,我們進宮有一個半時辰了。”

    正所謂“歡樂嫌時短,寂寞恨更長”,朱儆聽他來催,呆了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朕怎么一點也沒覺出來,這不是才幾刻鐘么?”

    范垣無語。

    陳沖道:“皇上,首輔說的不錯,都到了午膳的時候了。”

    朱儆聽了,頓時計上心來,順勢便說:“原來真是這會子了呀,午膳……那正好,你吩咐人就在這里擺膳,叫多加幾道好的御膳,朕……要招待少傅跟夫人。去吧。”

    他竟不由分說地自作主張了,只不過從頭到尾自說自話,目光也不敢跟范垣相碰,生恐范垣立刻出言反對罷了。

    范垣詫異,果然正要阻止,才要開口的時候,隔空對上琉璃投過來的眼神。

    那句話在舌頭底下翻來滾去,終于道:“既然如此,那臣就跟內人……一并謝主隆恩了。”

    朱儆見他不吱聲,正有點心虛,猛地聽范垣許了,頓時心花怒放:“這個著實沒什么,少傅向來也是勞苦功高,朕請你吃一頓飯也是應當的。”

    這孩子若是遂了心愿,嘴上就如同沾了蜜一樣,說的極順。

    琉璃只顧高興去了,并不在意,范垣橫了朱儆一眼,到底也沒有在這時候潑小皇帝的冷水。

    朱儆又抱著圓兒給范垣瞧,獻寶似的問:“是純兒幫著打理的,好看么?”

    范垣望著那被打扮的如同一個小丫頭似的狗兒,忍了又忍,才把大煞風景的話壓下,只簡短地回答道:“尚可。”

    朱儆倒是沒說什么,圓兒卻向著范垣“汪”地叫了聲,朱儆怕圓兒又撕咬起來,忙叫趙添先把它抱下去了。

    很快午膳已經擺放妥當,大家分別坐了。

    對琉璃而言,這一次午膳,自然是滋味異常。

    自打先帝去后,多半都是她跟朱儆兩人吃飯坐寢,有時候遇到緊急的朝政等,范垣會親自進來稟報,卻沒有一次是坐下來一塊兒用飯的,因為并沒這個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