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里間陳翰林道:“哦?那么……你呢?” 琉璃猛然醒悟父親的真正用意,剎那間臉上如同火燒一樣。 小章卻也異常的沉默,只是時不時地打量琉璃,琉璃也顧不上跟他玩笑,見他不來取笑,正好仔細再聽。 偏偏里頭范垣一時并沒回答,琉璃心中貓抓似的,幾乎要探頭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只聽范垣道:“弟子、弟子自然也是極……敬愛師妹的。” 他的用詞好像十分斟酌,特意把“喜歡”換成了“敬愛”,琉璃有一點點茫然,又有一點莫名地期待。 陳翰林道:“垣兒,你不必顧慮,為師今日特意叫你來,就是想跟你開誠布公地說一說,我很看重你的才學,也看出你對琉璃很是愛顧,所以,我心里想著,要把琉璃許配給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琉璃的臉上著了火,整個人卻忘了呼吸,只是僵硬地聽著。 小章張了張口,不知為何又無聲地低下頭去。 又過了半晌,范垣道:“老師,弟子……弟子不能答應。” 就像是臉上的火突然在瞬間結成了冰,魂魄也好像因此而凍僵了。 小章猛地抬頭,也像是極為意外:“他……”又急住嘴。 里頭陳翰林一時也沒有做聲,仿佛因為這個答案也覺著意外。 室內室外,同樣的死寂。 一片寂靜中,琉璃默然起身,轉身往外走去,小章呆了呆,隱約聽里頭陳翰林問:“你……不答應?難道你……不喜歡琉璃?” 小章本要聽下去,眼見琉璃已經走的遠了,小章很是擔心,忙也站起身追了過去。 *** 小章追出院子,才拉住琉璃:“師妹……”他滿心震驚,又有點奇異的喜歡,可卻不敢透出來。 琉璃深深呼吸,抬頭道:“干什么?”竟好像若無其事。 小章一愣,本以為她會傷心,見她如此,微怔之下,卻不敢提里頭的事,只問道:“你、你去哪兒?” 琉璃哼道:“今兒南門有廟會,我本就打算去逛的,你偏拉我來聽這些沒要緊的,耽誤我的功夫。” 小章喉頭一動,本能地覺著她的反應有些……便試著說:“范師兄他真是……” 琉璃不等他說完,便努嘴說道:“你可別再多嘴……跟我爹一樣,誰又要嫁給他啦?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我也不喜歡他,整天板著臉,誰受得了呀。” 小章愣住:“你、你真的……其實師妹,我……”白皙的臉上突然泛出一抹紅暈。 琉璃卻不想再聽他說下去,擺手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沒意思的。我要去看廟會了,別錯過了好熱鬧。” 擺脫了小章,琉璃帶了個小丫頭跟門上的小廝出門去逛廟會。 她興高采烈地買了一盞花燈,玩了會兒便給小廝拿著,又買了一串糖串子,一包果子,吃在嘴里卻盡都又酸又澀的,便遞給了小丫頭讓她拿著吃。 茫茫然地逛了半天,突然累的很。 直到看見泥人攤上那幾個惟妙惟肖的小人,其中一個濃眉大眼,板著臉,竟像是范垣。 琉璃拿起來舉在眼前看,先是覺著好笑,心想著要買下來回去羞他。 看了半晌,淚突然猝不及防地涌了出來。 小廝在背后拿著花燈,小丫頭在努力地吃糖串子。 沒有人看見自家小姐舉著一個粗糙簡陋的泥人,哭的淚如雨下。 第54章 初戀 范垣聽琉璃簡略說了幾句,已經知道了其中原因。 不錯,就像是琉璃說的,那時候,他的確拒絕了陳翰林。 然而琉璃并沒有聽完,如果那時候她能聽下去,或許……現在他跟她就不是這種光怪陸離的情形了。 陳翰林問范垣:“難道你不喜歡琉璃?” 那時候,范垣的內心窘迫之極。 幼年坎坷,流離失所,又吃盡了人世間種種冷嘲熱諷,讓他的性子變得極為內斂,就算對陳翰林,他一向的愛戴如師,卻尊如父親的人,但也從不曾讓自己的情緒外露過。 尤其是……這種男女之情,而對方還是老師的女兒。 但他卻又知道,這是上天格外優待才賜給自己的一個機會。 所以他竟破天荒地承認:“我……很喜歡師妹。”聲音極低,略帶一絲顫抖,卻堅定。 他不敢看陳翰林的反應,略略沉默后,又補充道:“只是,從不敢奢求。” 耳畔響起了陳翰林的笑聲。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肯答應娶她?” 范垣的神魂好像隨著風徐徐上升,卻又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慢慢心安:“師妹是老師最疼愛的,絕不容她受半點委屈,我的心思,卻也跟您一樣,萬不想委屈了師妹半分,老師看中我,今日開這個口……已經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 陳翰林微微點頭,聽了他后幾句話,復凝神端視。 范垣繼續說道:“但是我現在的情形,老師也看見了,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貧如洗,跟背后的聲名狼藉,這樣不堪,如何能夠配得起師妹。” 陳翰林仿佛猜到了他要說什么:“那你,想要如何?” 直到現在,范垣才抬起頭來:“我想等春闈之后,老師再跟我議此事。” 陳翰林挑眉:“哦?” 范垣的聲音逐漸沉穩明朗:“春闈之后,若我高中,此事自然可行。若我名落孫山……” 他停了下來,反復呼吸數次,手悄悄地攥緊,破釜沉舟般:“我也沒有臉再說什么。” 家世不堪,若又沒有功名,難道就在陳府做個沒出息的贅婿?亦或者讓琉璃跟著自己吃糠咽菜,困苦貧寒?范垣絕不允許,他的自尊也不許自己以一無所成的身份來匹配琉璃。 陳翰林聽范垣如此說,反而心定。 其實早在陳翰林詢問范垣之前,就已經想過多次。這一次來問他,也并不是一定要跟他定下,也是想探問他的意思罷了。 如今聽范垣主動自己說開了這些,著實讓陳翰林心中萬分熨帖,自詡自個兒果然沒有錯看了他,的確是個有擔當,知進退的好男子。 他既然有這種苦心,將來若娶了琉璃,自然不會虧待她。 陳翰林忖度片刻,笑道:“那好,我便同你一言為定,等你蟾宮折桂,我們再正式的商議此事。” 范垣拱手,向著恩師深深躬身行禮。 *** 后來他果然一舉成名天下知。 那日,范垣捧出那雙琉璃親手給自己做的布鞋,鄭重穿上,準備同陳翰林正式議親。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本以為老天總算開了恩,大概是因為他從前受了太多苦,所以肯優待他了,誰知道……竟是那樣惡意的玩笑。 陳翰林滿面無奈。 范垣得到了琉璃將嫁到端王府的“好消息”。 此時,范垣將原委告訴了琉璃。 他默然:“我并不是不想娶你,我只是不能在那樣的情形下娶你。” 琉璃呆若木雞,然后她磕磕巴巴地問道:“你、你真的……那時候是想娶我?” 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范垣掃她一眼,轉開頭去。 突然他想到另一件事:“怪不得……” 琉璃此刻懵懵懂懂,情不自禁問道:“什么?” 范垣并未回答。 在端王府下聘之后,陳翰林在府內宴請一干弟子。 在這次春闈之中,陳翰林的六位弟子都各有成就,雖然不如范垣獨占鰲頭,卻也各領風sao,實屬不錯。 這一次,也算做半個慶功宴。 只是席面上的氣氛有些古怪。 第一個怪的是小章,平日里最數他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就算是對著個啞巴也能說的唾沫橫飛,口干舌燥,但是這一次,他卻一聲不響,只管悶頭喝酒。 其他的大家也都干巴巴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話題,提到說各人的終身事,有人便說起來,因范垣高中榜首,近來許多朝中大人們便對他很是青眼,只怕他的好事也將近了。 范垣不置可否,淡笑而已。 很快小章就醉倒了,陳翰林命兩人扶著他去客房休息。 范垣只略坐了坐,也借故退了出來,沿著廊下而行的時候,正看見那兩位師兄弟去而復返,彼此見了禮,就錯身而過了。 范垣往后院而走,才過月門,就見小章抱著一個石鼓,半跪半坐在地上,不知如何。 范垣上前,想要將他扶起來。小章迷迷糊糊中抬頭,見是他,便舉手拂開:“你走開!” 范垣見他并不領情,想了想,果然邁步走開,小章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叫道:“都怪你,都怪你!虧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會不會趨炎附勢攀龍附鳳的,原來也不過如此……嘔……” 范垣聽得沒頭沒腦,又知道他醉了,便不跟他一般見識。 只聽身后小章嘔了一陣,又斷斷續續道:“范垣,你真鐵石心腸,你不要……可以給我啊。” 范垣猛然回頭,小章卻又緊抱住石鼓,哭道:“師妹!” 那時候范垣雖然覺著小章的話中有因,但又怎會想到其中竟有那樣的隱情? 只不過他看著小章抱著石鼓痛哭流涕的樣子,隱隱地竟覺著有些眼熟。 范垣知道小章對琉璃有意,也只有那個丫頭才會整天毫無形象地跟小章爭吵大鬧,每每以為是她自己占了上風,混不知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他每次在旁都看的暗生悶氣。 然而此刻望著小章失意的樣子,范垣似乎覺著,在他心里也有這樣的一個涕淚交加的小人,但是面上,他仍是“鐵石心腸”,毫無波瀾。 畢竟,有什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