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儆卻點(diǎn)頭道：“朕是說，如果你真的要嫁人，鄭愛卿自然比少傅好。”

    琉璃又是愕然，又是無地自容，叫道：“皇上！”

    朱儆不禁問道：“難道你不是這么覺著？”

    鄭宰思在旁聽到這里，便笑說：“皇上，你抬舉微臣，微臣感激，只是你這叫純兒姑娘怎么回答？她一個姑娘家，自是不好意思說的。”

    朱儆才笑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當(dāng)然也是喜歡的了。朕聽說外頭的女孩子們都喜歡你，就算是這宮里，也有不少宮女偷偷地喜歡你吧？”

    鄭宰思摸了摸鼻子，仍是帶笑：“皇上又說笑了，給人聽見了可了不得。”

    琉璃心中微刺，驀地想起范垣所說“金口玉言”，便道：“皇上，這種玩笑開不得。”

    這也只有鄭宰思，素日跟朱儆玩笑慣了，才不當(dāng)回事，如果是其他的朝臣，聽了朱儆這話，只怕要誠惶誠恐，唯恐大禍臨頭。

    朱儆不以為然道：“朕隨口說說罷了。沒什么要緊。”

    琉璃忍不住道：“皇上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有些話一定要避忌些才好。”

    朱儆正跟鄭宰思說的有趣，突然聽了這樣的勸諫，不由刺耳：“你怎么也跟少傅學(xué)會了，總來教訓(xùn)朕。”

    琉璃一愣。

    朱儆皺眉說道：“朕差點(diǎn)忘了，你們還是親戚……當(dāng)然也是向著他，怪不得從昨晚就說他的好話。哼，你可不許跟他學(xué)，也不許你再說那些，要是再敢說，朕就治你的罪！”

    先前跟琉璃相處，小皇帝是病中，不免無依無靠格外柔弱些，如今病已經(jīng)好了，且又當(dāng)著鄭宰思的面兒，又聽琉璃說的都是自己不愛聽的話，竟又發(fā)了脾氣。

    此刻這話雖然是半真半假的，琉璃聽在耳中，卻覺著心頭森涼。

    鄭宰思看著琉璃突然微變的臉色，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你只顧玩笑不打緊，留神別嚇到純兒。”

    朱儆并沒放在心上，反回頭對琉璃道：“你看鄭愛卿多好，還護(hù)著你呢。”

    琉璃卻已笑不出來了。

    她艱難地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也把那些話咽下去，看一眼朱儆，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往外就走。

    陳太監(jiān)正在身側(cè)，見狀忙道：“溫姑娘……”本想要攔勸住她，不防兩人照面，琉璃蹙眉掃了他一眼，陳沖竟鬼使神差地低頭后退了一步。

    朱儆則呆了，半晌才叫道：“喂！你……你去哪呢？”

    鄭宰思凝視著琉璃的背影，對朱儆道：“我看純兒的臉色很不好，也許是身上不適，皇上別急，臣去看看。”

    朱儆忘了生氣，忙道：“快去！”

    第50章 教子

    在跟朱儆相處之時，琉璃雖然每每留意，不讓自己逾矩過分，但是母子相見，又怎么能把那股骨血天性壓制的一絲不露？何況朱儆還這樣小，琉璃又從來愛他如性命一般，所以時不時地仍會真情流露，無法自禁。

    但是琉璃突然意識到，她現(xiàn)在畢竟已經(jīng)不是“陳琉璃”，同樣的話，在之前的她說出來，便是母親對于兒子的教誨，朱儆一定會聽，就算小皇帝心中不怎么喜歡，也一定得恭恭敬敬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的。

    但是現(xiàn)在，她是“溫家阿純”，算來竟是一個陌生人，朱儆是有點(diǎn)“喜歡”她，但是倘若朱儆脾氣發(fā)作，一句“治你的罪”，已足夠讓琉璃萬劫不復(fù)了。

    現(xiàn)在雖然他半是玩笑，但一旦他當(dāng)真起來，又怎么樣？

    琉璃聽著朱儆的話，心中著實(shí)難受之極，她知道這是親生兒子，所以滿心的喜歡愛護(hù)，但是相見不能相認(rèn)也就罷了，朱儆一句“治罪”，讓她情何以堪。

    撇下那小孩子，琉璃疾步往外的時候，淚已經(jīng)禁不住掉了下來。

    將出殿門，身后鄭宰思追了上來：“純兒！”他一個箭步搶到琉璃跟前，伸手將她攔住。

    琉璃止步，又試著從旁邊繞過去。

    鄭宰思笑著以身體擋住，道：“你要去哪里？”

    琉璃見他竟不讓路，便抬頭看了一眼：“我要回府去。”

    鄭宰思凝視著她帶淚的眼，微微一笑道：“你還真生皇上的氣了？”

    琉璃的心里沙沙地疼：“我哪里敢。”

    鄭宰思道：“你怎么也像是首輔一樣？”

    琉璃聽了這句，橫他一眼，扭身又要走。鄭宰思張開雙手?jǐn)r住，笑說：“你聽我說完了。首輔大人并不把皇上當(dāng)小孩子，只當(dāng)他是個帝王般嚴(yán)苛對待，你怎么也不把皇上當(dāng)小孩子了？小孩子性情反復(fù)無常，有時候喜歡信口開河，你難道不知道？方才皇上也不過是說了兩句玩笑話，怎么你就當(dāng)真了？”

    這些，其實(shí)也曾是琉璃想勸說范垣的話，如今聽別人勸起自己來，才明白范垣聽見這些時候的心情。

    琉璃低聲說道：“我怎么會不明白？但是他……”

    她從來不忍心說自己的兒子，可是現(xiàn)在，從不是“皇太后”的角度來看，卻才明白范垣的心意。

    琉璃默默道：“他說一句話，是能決定人的生死的呀。”

    鄭宰思點(diǎn)頭：“我當(dāng)然也明白，皇上其實(shí)也明白。”

    “他明白……竟還說？”

    鄭宰思道：“要不怎么說皇上還只是個小孩呢？你難道指望著皇上現(xiàn)在就能英明神武，像是先帝一樣？”

    琉璃被他說的想笑，聽見提“先帝”，又有些傷感。

    鄭宰思見她不言語，就說：“皇上當(dāng)然會英明神武，但得等他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之后。現(xiàn)在，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且又……沒了母親，說句不該說的話，皇上已經(jīng)很可憐了。比起其他的百姓家的孩子，少了多少樂趣，且又沒有父母愛護(hù)照顧……你說呢？”

    琉璃聽到這里，雙眼中的淚猶如六月的雨，紛紛地落了下來。

    鄭宰思望著她：“其實(shí)我知道你是明白的。所以你對皇上也那么……無微不至的，既然明白，就不要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生皇上的氣了，對他要多些耐心才好。”

    看著琉璃哭，但她并沒有哭出聲，只是強(qiáng)忍著，肩頭微微地抖動。鄭宰思頓了頓，伸出手去，仿佛想握著她肩頭，好好安撫，但終究不曾。

    手指小心在她肩頭碰了碰，又悄然縮回。鄭宰思溫聲道：“好了，別哭了，這里不是落淚的地方。”

    琉璃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眼睛，勉強(qiáng)看一眼鄭宰思：“鄭侍郎，多謝你開解我。”

    鄭宰思看著她通紅濕潤的雙眼：“何必謝，只要你能別那么傷心，好好的，我也就……”喉頭一動，停了下來。

    先前為皇太后的時候，偶爾鄭宰思進(jìn)宮陪伴朱儆讀書，琉璃見過幾次，只是沒認(rèn)真打量過，更加說不了幾句話。

    后重生為溫純，因知道鄭侍郎聰明，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暗暗多有避忌。

    今日才知道他果然是個體察人心，善解人意的。

    正在這時，從廊下走來兩人，一個是閣老徐廉，另一個，卻是溫養(yǎng)謙。

    鄭宰思先看見了，因?qū)α鹆Φ溃骸澳闱疲愀绺鐏砹耍愕难劬薜倪@樣，留神溫大爺又擔(dān)心了，不如你就跟他說，是我惹了你生氣罷了？”

    琉璃又急又窘，聽了這話，不禁失笑。

    鄭宰思笑道：“好了，既然肯笑，就是雨過天晴了，不枉費(fèi)我說了這些話。”

    此刻徐廉已經(jīng)跟溫養(yǎng)謙走了過來，鄭宰思上前行禮。

    養(yǎng)謙遠(yuǎn)遠(yuǎn)地看兩人說話，各自帶笑，心里疑惑，走近了卻看見琉璃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一時驚疑：“怎么了？”

    鄭宰思笑吟吟地看著琉璃，琉璃看一眼他，對養(yǎng)謙道：“方才，鄭侍郎跟我說起……皇上跟太后的事，我、我一時沒忍住。”

    鄭宰思的笑意越發(fā)盛了幾分，眼角的魚尾有擴(kuò)大之勢。

    養(yǎng)謙則笑道：“原來如此，嚇了我一跳。鄭大人，你為何跟純兒說這些？”

    徐廉在旁，也是微笑看著。鄭宰思道：“閑著無事，便跟純兒說說這些宮里的舊事，好歹她也來了兩回，多知道些內(nèi)情，總比一無所知的好。”

    徐廉說道：“皇上呢？”

    鄭宰思道：“在里頭，我?guī)чw老前去。”

    徐廉回頭對養(yǎng)謙道：“小溫你多陪陪令妹，我去見皇上。”

    養(yǎng)謙行禮恭送。

    鄭宰思將走的時候，回頭對琉璃道：“你若是要出宮，好歹待會兒回皇上一聲，有來有去，再來不難。”

    說完，哈哈一笑，陪著徐廉去了。

    溫養(yǎng)謙見他去了，小聲對琉璃道：“方才真的是在說宮里舊事？沒別的事兒吧？”

    琉璃道：“哥哥放心，都很好，皇上的病也好了，還有鄭侍郎照看，鄭侍郎真是個細(xì)心的人。”

    養(yǎng)謙見她神情如常，并不像是受了委屈之類，才放了心：“是呀，我原本覺著他不像是好的，可是跟他相處了幾回，又沒有大家公子的矜傲，又很洞察體貼人心，也沒那么花花繞繞的算計，實(shí)在難得。”

    琉璃嘆了聲：“哥哥，待會兒我回了皇上，便回府了。”

    養(yǎng)謙道：“好呀。我也請個假，陪你回去。這一天一夜的，母親在家里可著急的吃睡不安，生恐有個意外呢。”

    琉璃聽養(yǎng)謙這樣說，不禁又有點(diǎn)心酸感喟：“哥哥……又讓你跟母親替我擔(dān)心了。”

    “傻瓜，是怎么了，說這些奇怪生分的話。”養(yǎng)謙笑了聲，突然又問：“是了，昨兒四爺帶了你去，怎么我聽說……你當(dāng)著姨媽的面承認(rèn)愿意嫁給他？”

    琉璃點(diǎn)點(diǎn)頭：“我去了后，姨媽是不是又生氣了？”

    養(yǎng)謙說道：“姨媽本就是那個風(fēng)雷烈火的性子，跟母親的綿軟不一樣，只是這次她倒是沒怎么大鬧，有些怪。”

    琉璃問：“她有沒有為難母親……跟許姨娘？”

    養(yǎng)謙搖頭：“沒有，你放心。”說了這句，才又面有難色：“話都說出去了，以后可怎么收拾，meimei，你這鐵了心要嫁給四爺了？”

    琉璃的眼前一陣恍惚：“嗯。”

    養(yǎng)謙長長地嘆了聲：“真是冤孽。不過也沒什么，就算是嫁給他，倘若他對你不好，難道就沒有法子了？”最后這一句假設(shè)，卻是養(yǎng)謙在無可奈何之下，自己安慰自己的。

    ***

    因見養(yǎng)謙跟徐廉在一塊兒，琉璃又問起來。

    徐廉是朝中元老，在朝堂上人脈極廣，為人也很是周全圓滑，甚至比前任首輔大人程達(dá)京更得人心。養(yǎng)謙不過是個區(qū)區(qū)翰林修撰，居然能跟他同行……這讓琉璃略覺奇怪。

    養(yǎng)謙說道：“徐閣老是我的座師，而且為人十分的慧善謙和，自入翰林起，一向很得他老人家的照顧。”

    琉璃想了想，養(yǎng)謙本就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徐廉又的確有個禮賢下士海納百川的良臣名聲，得他的青眼，倒也是好事。

    兄妹兩人略說片刻，里頭陳沖親自出來，滿面含笑十分客氣：“溫修撰來了？皇上正跟兩位大人說話，修撰跟純姑娘不如且到偏殿稍候。”

    溫養(yǎng)謙見他如此，也忙回禮帶笑地說：“有勞公公。”

    三人到偏殿，陳太監(jiān)叫人上茶，又請兩人落座。

    琉璃因心中有事，也沒多想，便自己坐了，養(yǎng)謙正要提醒她，那邊陳沖也挨著半邊椅子淺淺坐下，又讓養(yǎng)謙。

    養(yǎng)謙見他竟比先前更加有禮，心里詫異。

    再細(xì)看陳沖的舉止神情，卻好像是在留意琉璃一樣。

    養(yǎng)謙越發(fā)的疑惑，琉璃卻也有些察覺到：“公公，皇上如今已經(jīng)好了，又跟徐閣老他們說正經(jīng)事，定然要忙一陣子，不如我先出宮回府去了，回頭公公跟皇上回稟一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