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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床笏在線閱讀 - 第27節

第27節

    這倒是無法否認的,溫養謙心中暗氣,道:“我跟各位相交,不過是意氣相投,又念在都是同科之誼,沒想到卻以這樣陰暗心思猜忌我。莫說我跟首輔大人交情泛泛,就算真的跟他有什么親戚交好,我也只靠自己的真才實學,絕不會做那些營營茍且的事,請秦兄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秦書生冷笑道:“正因為跟你同科,所以才自認倒霉,我們在座的哪里有你這樣的門第,如果讓你靠著首輔的關系把我們壓下來,我們卻向誰說去?”

    養謙拍案而起:“一甲三人,二甲九人,三甲一二百不等,不知秦兄能中第幾?我溫養謙一個人,把你壓到哪里去?何況據我所知,自來沒有內閣干涉進士選拔的傳聞,不知道秦先生是從哪里聽來的這些無稽之談,你這樣公然胡說八道,煽動人心,是想怎么樣?你若有膽,敢不敢跟我去大理寺公堂對簿?把你如今的懷疑大大方方說出來,讓多官監督?”

    秦書生見他句句銳利,不敢再正面對抗,只嘀咕道:“仗勢欺人罷了。”

    養謙環顧在座:“我不知什么勢不勢,只知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相信朝廷科試公正嚴密,所以才想躋身其中,一試才學,跟天下英才們一較短長,不管是青云直上還是名落孫山,都是我命而已!如果你覺著科考本就不公平,又何必屈尊降貴的來參與?不要陰陽怪氣的只是抱怨,俗話說‘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這句話奉送給秦兄!”

    養謙說罷,拂袖離席,又有幾個相好的學生,紛紛地過來勸說,挽留,又有人責備姓秦的。

    這一桌人亂糟糟的,不妨門外有幾個人經過,其中一人聽著里頭說話,笑道:“這人就是范首輔的表親?倒像是個清明有主見的,很不落流俗。”

    旁邊一人道:“這人的確不錯,我是見過的。”此人卻正是鄭宰思鄭侍郎。

    先前那說話的,是個身量中等的中年人,清癯,三綹長髯,往門縫里一瞥道:“既然如此,小鄭你可替我留意。”

    鄭侍郎低笑道:“閣老不怕他是首輔的親戚?”

    這人答道:“你聽他方才話中的意思,顯然跟范垣的交情等閑。未必肯以親戚之故攀附于他。”

    鄭宰思道:“說的是,既如此我留心就是了。”

    兩人說罷,邁步去了。

    是日黃昏,春雨霏霏,養謙扶醉而歸,進了門,先去給母親請安,因不見琉璃,便問起來。

    溫姨媽只說琉璃早早睡了,叫他不必去探。

    養謙答應,便想等明日酒醒了再去見妹子,又想這段日子一直忙于考試,并沒有好生照應妹子,便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兒,帶琉璃出去玩耍。

    這日早晨,養謙起身洗漱妥當,便往溫姨媽房中來,因是極早,只兩個婆子自廊下走過,養謙正要進門,便聽到里頭溫姨媽的聲音道:“給我記著,這件事不許透漏分毫,給我知道誰透給大爺知道,我就繞不得了。”

    眾丫頭齊聲答應,突然貼身的李嬤嬤道:“太太,雖然我們不說,但保不準這府里其他的人不說,若是大爺從外頭聽了……”

    溫姨媽道:“這府里大太太也已經命人噤聲了,她的手段你們自然不曉得,她是說一不二的,也難敢有人忤逆。所以我自叮囑這屋里的人,讓你們管好了嘴。”

    養謙聽著覺著怪異,不知母親有什么要緊事瞞著自己,他本想進門,但因遽然聽了這個,倒是不好就闖進去,索性后退兩步,故意先聲問道:“嬤嬤,母親起了沒有?”

    里間兒溫姨媽聽了,忙叫眾人都退了。李嬤嬤迎了出來,陪笑道:“大爺來了,在里頭呢。”

    養謙進了門,見溫姨媽坐在榻上,眼睛略有些異樣,養謙上前行禮,起身后道:“母親,我今兒無事,想帶著妹子出去逛逛。特來跟您說聲。”

    溫姨媽點頭道:“倒也好,我也不想她總是悶在家里。叫別人領著又不大放心,你既然有空自然最好。”

    養謙笑道:“我考了這幾乎一個月,家里的事一概都撇下了,母親跟meimei都不理會,meimei只怕會怪我。”

    溫姨媽道:“可是胡說,純兒巴不得你好好地專心應考呢。”

    養謙道:“meimei的病不知怎么樣了,太醫們來過幾回?”

    “隔個三五天就來一次,已經……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溫姨媽說到“能開口說話”,卻并不完全是一片喜色,微微的歡喜里帶著些許苦澀。

    養謙看的心驚,妹子能開口,這是從那天早上琉璃拉他去陳家的時候就知道,倒并不意外,可是溫姨媽為什么是這個表情?

    養謙有些坐不住,便道:“既如此,我先去見meimei。”

    溫姨媽見他起身:“謙兒……”

    養謙止步,溫姨媽才道:“我也正要去見純兒,就跟你一塊吧。”

    母子兩人聯袂往琉璃房中過來,琉璃跟溫姨媽住在一個院子里,不過東邊走到西邊,幾步遠而已。

    不料到了琉璃房中,卻儼然撲了個空。溫姨媽先著急起來:“怎么回事,人呢?”

    底下丫鬟道:“早先姑娘起來,帶了小桃jiejie,想是出去透氣兒了。”

    溫姨媽皺眉嗐嘆道:“如何也不跟我說一聲?”

    丫鬟說道:“先前出去的時候,太太還在睡,就沒叫打擾。”

    養謙忙道:“母親別急,不過是在這院里罷了,讓我去找找。”

    “就是在這院里才……”溫姨媽欲言又止,手扶著額頭道:“罷罷,你去吧。”

    養謙本要轉身,見母親如此,反而止步,他舉手扶著溫姨媽重進了里屋:“母親向來跟我知無不言,怎么今日反而有事瞞起我來了?”

    溫姨媽一驚:“我何嘗……瞞你什么?”

    養謙道:“早先母親吩咐他們的那些話,我也聽見了,您若是不告訴我,我自去問別人,好歹是會知道的。”

    溫姨媽明白他的性子,一旦生疑,勢必會水落石出的。當即又搖頭嘆息:“謙兒,我又何嘗想瞞著你?這也是你meimei死命攔擋不許我說的。”

    養謙聽果然跟溫純有關,心跳都停了,忙問緣故。

    溫姨媽面有難色,長長地嘆了口氣,才說道:“先前……純兒幾乎給人欺負了。”

    養謙聽見耳畔“嗡”地一聲:“什么?”

    溫姨媽握緊他的手:“我的兒,你千萬別著急,不然就也辜負了純兒的心意了。”

    原來自從王光那日給琉璃打了一記耳光,奪路狂奔去后,這人被色所迷,竟然忘了天高地厚,一心一意地更加想念,只恨不得立刻上手。

    又想:“看她的反應竟不像是有癡病的,但是承弟他們所說,又的確是個癡兒,偏生得這樣絕色,既然是癡兒,怎么也像是那些勢利眼的賤人婊子一樣,一個勁兒地巴著四爺?只叫他受用去……偏我不能。”

    他日思夜想,突然又想到:“橫豎她不會說話,又癡名在外,就算我真作出什么來,該也是無人知曉的。而且,都猜測四爺跟她不清不楚的,如果真的鬧出來,難道就會懷疑到我身上?”

    這一旦生了邪念,再也無法自制。

    此后王光暗中打聽,窺探,終于趁著養謙緊于科考,范府里有些空隙的時候,便潛留在府中,伺機行事。

    正那日琉璃同芳樹彩絲出來看花,那兩個人因追一只斑斕蝴蝶,一路嬉笑追跑而去,反而把琉璃撇下了,王光見機不可失,便欲行事。

    那會兒恰好東城來找琉璃,因遍尋不著,正想返回,便聽到那山石洞子里有動靜,東城試著問了聲,那里頭腳步聲紛亂,頃刻,是琉璃踉蹌走了出來,衣衫發鬢散亂,臉上還有些擦痕。

    東城大驚失色,雖看琉璃的樣子大不好,卻一時不敢往那上頭去想,又怕叫了人來反而不好,便忙抱著琉璃,只先回她的房中。

    路上遇見人問是怎么了,東城只說在地上滑了一跤,跌傷了,這才暫時搪塞過去。

    東城一面又派人去告知溫姨媽跟馮夫人,只叫速來,兩人忙回來,馮夫人見狀,心中大驚,又細細審問東城。東城就把自己所見所知都說了。

    誰知馮夫人聽了之后,便立刻疑心上了范垣,恰范垣才回府在書房里。馮夫人便命人將他傳來。

    此刻琉璃因半是昏昏,只聽見母親跟姨母不知說些什么,然后卻是范垣的聲音含驚帶怒,道:“這是誰做的?”

    馮夫人道:“我正要問你呢,你不知道?”

    范垣本要回答,對上馮夫人的目光,即刻明白過來:“您懷疑是我?”

    馮夫人道:“我不敢,只是聽人說你先是把丫頭領到你房里去,又總時不時地親近她,難保你有什么意思。”

    范垣怒極反笑:“我要是想對她如何,也不必用這種法子。”

    馮夫人色變:“你說的什么話?”

    范垣道:“不過是實話罷了!”

    范垣雖身居高位,在這家里卻從不曾跟馮夫人如此高聲大氣,但今日一則事關琉璃安危,二則……想不通自己竟會無端被扣上這樣的污水,因此范垣竟忍無可忍。

    馮夫人震驚之余暴怒:“你放肆!”

    他們兩人一言不合,竟針鋒相對起來。若是平時,溫姨媽還可以打個圓場,然而見琉璃如此模樣,早就慌得忘了,只是哽咽難禁。

    正在馮夫人暴怒怒斥之時,琉璃掙扎起身,聲音沙啞微弱,卻極清晰:“不、不是!”

    室內頓時一片死寂。

    范垣緊走幾步過來,馮夫人不禁也湊過來。

    溫姨媽則抱著琉璃,落淚道:“純兒,你說什么?你能說話了?”

    “姨母……”琉璃輕聲喚道。

    馮夫人感慰淚落,忙握著她的手:“純兒不用怕,姨母給你做主。”

    琉璃看看馮夫人,又看向范垣:“不……不是表哥,”她深深呼吸,拼力道:“是王、王……”

    馮夫人愣住。

    不妨東城在外頭聽見了,渾身一震脫口道:“是不是王光?”

    琉璃點了點頭。

    ***

    這件事情,只這房里僅有的幾個心腹知道,再馮夫人也有兩個心腹。

    養謙聽完后,驚魂動魄,幾乎不知身在何處。

    溫姨媽道:“純兒百般的叮囑我,絕不能跟你走漏半點風聲,怕給你知道后,亂了你的心神,考不好的話就是一輩子的事。”

    養謙覺著雙眼濕潤,半晌道:“那姓王的呢?”

    “你放心,你姨母說了,從此不許他們踏進范府半步,后來我聽說,那一家子的人都搬到外地去了……”

    “就這么便宜他們?”養謙咬牙切齒。

    溫姨媽見左右無人,小聲又道:“昨兒你姨母告訴我,那王光在路上遇到攔路的賊,被亂棍打死了。”

    養謙聽了這個結局,卻仍無法平息起伏的心境。

    他站起身,頃刻對溫姨媽道:“母親,我去看看meimei。”

    溫姨媽兀自叮囑:“見了她萬萬別提這件事。”

    養謙出了這院子,低頭而行,走到花園中,卻仍不見琉璃。

    攔了個過路丫鬟打聽,那丫鬟畏畏縮縮道:“先前仿佛……看見姑娘往四爺的書房去了。”

    養謙意外之余心弦復又緊繃,打起精神往外。

    不多時來至范垣的書房院子,院內幽靜,只有幾只鳥雀在樹梢跟地上跳來躍去,十分自在。

    養謙的心突然不安起來,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沿著廊下往前,眼見將到了范垣的書房,卻見那窗扇是開著的。

    只聽到范垣的聲音:“還記得……我要你答應的那個條件嗎?”

    第29章 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