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為首的統領愣了愣,旋即道:“范府的馬車又怎么樣?都要檢查。” 小廝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那統領道:“有一個江洋大盜早上越獄了,上頭吩咐嚴查,也是為了你們好……這道令還是首輔大人親自簽發的呢,你若要講理,就去找首輔大人說!” 養謙在內聽著,劍眉微蹙,他從出門到上車,一顆心都在琉璃身上,并未留意外頭的情形,所以沒有發現今日早上街頭上的巡邏兵丁增添了數倍。 那小廝見此人如此說,倒也不敢怎么樣了,便上前來告訴養謙,養謙自把車門打開道:“既然是奉命行事,就請查吧。” 統領見是個年輕俊朗的公子,并不認得是范府的哪位。大膽探頭又細看了眼,瞧見車里只還有個嬌裊纖柔的小姐,雖然不曾抬頭,但麗色無雙,攝魂奪魄。 此人情知是范府的女眷,忙低下頭去:“冒犯了!” 養謙問道:“不礙事,官長也是職責所在。” 小統領見他言語溫和,大生好感,忙又行禮道:“多謝體諒。”一抬手便放了行。 車馬又往前而去,過街口的時候,又給攔查了一次。 養謙雖聽那統領說是捉拿越獄的江洋大盜,可是看這架勢,卻顯然并不是一個盜寇所能引發的陣仗。 他心中越發忐忑,不由看了琉璃一眼。 又一刻鐘后,馬車停在了陳府門口,養謙先跳下地,接了妹子下車,回身忖度著該如何去叫門。 琉璃卻撇開他,轉身往旁邊墻邊走去。 養謙不知她要如何:“純兒……” 正要趕過去把她叫住,不料門內陳伯因為聽見了馬嘶車響,便打開門來觀望。 他一眼看見養謙,即刻道:“你這少年真沒道理,昨兒才說了你,怎么這么快又上門來了?” 倉促中養謙回頭瞥了一眼琉璃,見她越過那棵棗樹,似乎走到了陳府的側門,蹲下身子不知干什么。 養謙雖然好奇,見她并未亂走,便也不急,只陪笑對陳伯道:“老丈,今兒不是我自個兒來的。” 陳伯見他往后打量,早也跟著瞧見了琉璃,哼道:“我的眼睛又不瞎,知道你還帶了助手,哼,昨兒你一個人說不成,再帶了你妹子,那又怎么樣?難道我就答應了?我都明告訴過你,我死了后這尸首還要埋在這里不肯走呢,范垣若想要這房子……把我刨……” 一提起范垣,陳伯似乎格外激動,說話間白胡子都給吹起來了。 正在此刻,卻見琉璃走了回來。 養謙忙道:“meimei……” 琉璃卻不答腔,也不跟陳伯招呼,只急匆匆地從兩人身旁經過,竟然熟門熟路般,自顧自進門去了! 這一下子,把養謙跟陳伯都驚呆了。 半晌,陳伯終于反應過來:“這這……你們可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哥哥是這樣,meimei也是這樣,你當這是什么地方就敢亂闖?快給我回來!” 他氣哼哼地轉身,要把琉璃捉回來似的。 養謙苦笑著,攔阻行禮:“老丈請見諒,我代妹子向您賠不是了。” 陳伯喝道:“混賬東西們,真是但凡沾了范府,就一個個不知是誰了,當面兒就敢私闖民宅。” “是是是,”養謙道,“我也沒料到,meimei、meimei其實原本不這樣兒的……” “她是不是這樣跟我沒關系,你既知道她不好,就不該帶她出來。”陳伯口不擇言。 養謙皺皺眉:“老丈……” 陳伯知道說的太過了,便怒視他一眼,轉身往里:“以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兩人,但凡跟范府沾邊的人,我一概不喜歡。” 陳伯且說且走,過了中堂,突然站住了腳。 原來面前靜悄悄地,已經沒了琉璃的身影。 陳伯愣了愣:“……跑到哪里去了?” 養謙從身后趕過來,見狀也一呆。 這陳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真的要藏一個人,只怕半天才能找到。 陳伯跟養謙面面廝覷,養謙喉頭一動,試著叫道:“純兒?” 聲音傳出去,鈍鈍地被院墻阻住,面前的宅邸重又悄無聲息地沉寂了。 *** 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該去哪里。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宅子,她趁著陳伯跟養謙拉扯的時候,腳步極快,提著裙擺往內飛奔。 她不去偏院,不去花園,穿廊過屋,徑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閨房。 小院子并沒有上鎖,院門安詳靜謐地敞開著,就像是個上了年紀皺紋橫生卻慈眉善目的老婦人,隨時歡迎著小主人的回歸。 在門口驚鴻一瞥,也能瞧見里頭些許的院落景致,時隔多年,本以為這院子必然雜草叢生,不成樣子,誰知仍是收拾的干凈清爽,連廊邊兩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長的格外茂盛。 這會兒,可真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舊日風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琉璃卻顧不上仔細打量。 她踏著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階邁進門檻,不轉側廊,直接從中間的石子兒甬道往前而去。 里頭的門也并未上鎖。 琉璃望著那畢竟有些紅漆斑駁凋落的門扇,抬手要推開,卻又有些不太敢。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是她杞人憂天,興許最好。 只要她所擔心的并沒成真,朱儆好端端地無事,自然最好。 昨兒范垣緊急出府,連馮夫人的召喚都不曾理會,這是第一大反常。 琉璃也猜著了,這必然是外頭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到底有什么事兒值得他這樣? 晚間,琉璃的心慌的厲害。 在她來說,這種心慌的感覺并不陌生,只有這世上唯一跟她血脈相連的那個孩子,才會引發她如此的不安。 稍微用力,門發出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畢竟是常年無人居住的房子了,就算收拾的再干凈保養的再精心,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氣息。 琉璃屏住呼吸,望著空空如也的堂下,往日的種種,如流水般向著她撲來,她勉強按捺舊日情懷,轉身往里間走去。 掀開掛在面前的簾子,琉璃邁步入內,才走幾步,就看見前方的榻上,蜷縮臥著個小小地身影。 一看到這孤零零的小人兒,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來,淚不期而至。 “儆兒……”心底聲嘶力竭。 還未走到跟前兒,榻上的小皇帝察覺動靜,慢慢坐起身來。 他回過頭,揉揉眼,似乎睡眼惺忪,懵懂不解。 當看清眼前人的時候,朱儆疑惑地歪頭:“你……” 琉璃看著那玉雪可愛的臉龐,對上朱儆烏溜溜的雙眼,不顧一切地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抱入懷中:“儆兒!” 母子相見,琉璃心情復雜,情難自已,恨不得嚎啕大哭,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臉上親過千萬遍。 起初琉璃心慌的時候,她覺著是因為自己實在太想念朱儆了。 直到午夜夢回,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舊事。 那會兒,在先帝駕崩后,母子兩人相依為命,朱儆十分喜歡聽她講故事。 而琉璃所講的最多的,是自己在陳家從小到大的經歷。 那實在是她生命中最純凈無瑕的一段時光了。 小皇帝聽得十分高興,盤問個不停。 有一次,琉璃也破格帶他回去了一趟,雖然此后難免遭到了范垣的“斥責”,其實是規勸。 他的擔憂其實也有道理。 ——南安王雖然退了回去,但朝中畢竟還有人心不死。 另外,南安王也在京師自有密探等,宮里就已經過了幾番肅清,拔除了不少眼線跟細作。 范垣是擔心琉璃跟朱儆在外頭遇到什么意外。 雖然,他并沒有直說這一點,只拿規矩之類的說事兒。 琉璃還是從陳沖的口中得知真相的。 當時琉璃心想,假如范垣實話實說,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也許他是怕嚇到他們吧…… 這個人,唉。 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關鍵的是琉璃想起來,她曾經告訴過朱儆,有關自己的一個小秘密。 當時她在陳宅的時候,有時候想出去玩兒,又怕過大門給陳伯等發現,給他們說著反而不得自由,所以她每每偷偷地從側角門出去。 角門的門檻是活的,只要用力提動,就可以抬起來,她仗著人小,便可以從底下爬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按好。 當時朱儆聽了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不羞不羞,母后竟也干過這種事兒。”他鉆到琉璃懷中,又是得意又是滿足地撒嬌。 琉璃想起這件小事,又突然想到養謙跟自己提過的……在陳宅側門出現的小孩子,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歪打正著的,母子們終于相見了。 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這一幕,已被人盡收眼底。 第18章 爭奪 臥房門口,另有一道人影貼墻佇立。 其實此人來的比琉璃更早一些,先前琉璃推開屋門進內的時候,他便后退一步,悄無聲息地躲到了對面房間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