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也只是村里的土皇帝，不是公社的土皇帝，只要公社干部不是那么混蛋的，如果能和公社交換信息，還是可以制約他們的。

    當(dāng)然，這時候公社干部混蛋的也不少，那就一個公社都倒霉。

    周明愈和莫茹覺得柳紅旗還是不錯的。

    聽他說得這么硬氣，莫樹杰還是有些忐忑，生怕連累了閨女和女婿。

    閨女和兒子不一樣，兒子生在這個家，就要被打上成分不能改。

    閨女可以嫁人，嫁的好就能改變出身。

    沈淑君猶豫一下，勸他，“那就……讓他們住天？”

    女婿有本事，要是能壓一壓那些混蛋，家里也能過兩天安穩(wěn)日子。

    莫樹杰不同意：“家里睡沒個地方睡，住沒個地方住，被子都沒有，住哪里？”

    不等沈淑君說話，莫茹道：“爹，我有辦法的。”

    她把箢子塞給沈淑君，“娘你們慢慢吃，我和小五哥去大隊走一趟。”

    莫樹杰擔(dān)心還是要說什么，沈淑君讓他不要說，讓孩子想干嘛就去干吧。

    周明愈把軍大衣給莫茹穿上，倆人出去，在墻外碰到莫應(yīng)棠和二弟打飯回來。

    瓦盆里只有地瓜糊糊，泡著幾塊地瓜干，沒有其他的。

    莫應(yīng)斐雖然十二歲，卻因為吃不飽營養(yǎng)不良，個子發(fā)育不好。他模樣不像大哥那么俊，但是更加敦厚有親和力，讓人看著就想親近。

    見了莫茹，莫應(yīng)斐有些激動，“姐，你回來啦！”

    莫茹上去摸摸他的頭，他乖乖地一動不動任摸，不像大哥那么犟，不像小弟會撒嬌。

    莫茹順手塞給他一塊糖，笑道：“快家去吃飯，我和你們姐夫去一趟大隊。”

    莫應(yīng)棠立刻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莫茹拍拍他，“聽話，家去吃飯。”

    莫應(yīng)棠自然不肯，他已經(jīng)十五歲，從十二歲就覺得自己是大人，是家里的頂梁柱，現(xiàn)在他干活比爹娘還多，本來可以拿九工分，但是隊里故意壓他，只給六工分。

    周明愈道：“大弟你放心啊，你去了我們不好說話，你和爹娘在家等著吧。”

    莫應(yīng)棠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聽話，他指了指后面，“最大的宅子就是大隊，書記住那里，那以前是咱們家的。”

    周明愈擺擺手，“行了，我們知道。”

    等他倆走了，莫應(yīng)棠就把瓦盆給二弟一塞：“家去和爹娘吃飯，我去看看。”

    他從另外一個方向繞過去，這樣不會被周明愈和莫茹看見。

    知道莫茹不再傻，沒人比他更高興。

    jiejie因為他被打傻，他懂事以后就一直難過自責(zé)，后來爹娘又用jiejie換了一麻袋地瓜干，他更難過，總覺得是家里人為了吃的把jiejie賣了。

    要是那個青年對jiejie不好，像村里別的男人打老婆那樣打jiejie，那他就更不能原諒自己。

    為此他恨過爹娘，好久不和爹娘說話怪他們把jiejie賣了，他不回家整天跟著出去干活。

    其實前年冬天他偷偷跑出去過，打聽著路去了一趟周家村，還特意找村里半大小子問一下，他們都說傻妮兒傻的，懷了個娃以后肯定也生個傻子。他還打聽到，jiejie雖然傻，可婆家對她不錯，不打不罵給吃飽飯。他還偷偷地躲著看了看，是真的，而且她有了寶寶，姐夫?qū)λ茫簿头判牧恕?/br>
    他跑出去兩天，就帶了一塊冷窩窩頭，又冷又餓，知道jiejie沒事他就家去了。

    回到生產(chǎn)隊，還被民兵們抓著好一頓審問，問他去哪里干什么，是不是去找反動派接頭，把他關(guān)了兩天緊閉才放出來。

    再后來，他就沒有機會去了。

    沒想到j(luò)iejie居然和姐夫回娘家來，而且已經(jīng)不傻了！

    對他來說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兒！就和他家成分被改成貧農(nóng)一樣值得慶賀。

    一定是老天爺終于聽到他的祈禱了！

    他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又想找個地方放肆地大笑一場。

    這么想著心情就越來越暢快，終究也沒哭也沒笑，還是冷著一張臉往大隊走去。

    他走到大隊門前的街上，正好看到莫應(yīng)龍從家里出來，立刻要躲開。

    莫應(yīng)龍叫他：“應(yīng)棠，你干嘛呢？”

    莫應(yīng)棠瞥了他一眼，“我jiejie和姐夫去大隊了。”

    莫應(yīng)龍眉頭一皺，“去干什么？”

    莫應(yīng)棠：“不用你管。”

    莫應(yīng)龍道：“你家去吧，我去看看。”

    他快步去了大隊。

    莫茹和周明愈先來大隊直接找書記崔發(fā)忠，但是他不在，大隊長崔發(fā)平在，還有副隊長崔公順、副隊長崔發(fā)家都在。

    周明愈晌午去找莫樹杰和沈淑君兩人的時候，只和副隊長崔發(fā)家有接觸，當(dāng)時莫應(yīng)龍出面讓他把人扶回去，并沒有起什么沖突。

    這會兒小夫妻倆都過來，大隊長崔發(fā)平卻覺得有些面熟。

    公社的表彰大會他可是去過的！

    當(dāng)然知道最搶眼的小夫妻倆！

    大煉鋼鐵他們村有人去了一廠，有人去了二廠，還有人在家秋收，他是去過一廠的，聽說過周明愈的事跡！

    尤其是莫茹，他一下子就認(rèn)出來。

    因為在公社表彰大會上，縣委高書記親自來的，見了柳紅旗就問莫茹還和她握手、合影，親自給她頒發(fā)獎狀獎品！

    還是高書記提議獎勵莫茹一臺縫紉機購貨券的！

    這個大隊書記和大隊長都知道，但是外村的先進事跡他們是不會回來宣傳的，不但不宣傳，還要想辦法封鎖不許社員們知道呢。

    外村的政策也不要讓莫家溝社員知道，社員只能聽他們的，大隊書記的話就是政策！這是崔發(fā)忠的原話，“什么叫政策？我的話就是政策！你要按政策辦事？誰知道政策什么樣？還不如我說的呢。”

    莫家溝每天都要上工，寒冬臘月農(nóng)閑時候弄得比農(nóng)忙還要忙。

    任何社員，禁止隨意出村，禁止和外人隨意接近。

    過年的時候自然也不允許走娘家的。

    他們?nèi)ツ甓炀蜎]休息，比農(nóng)忙的時候還忙，忙著挖溝、挖淤泥、挖河渠、挖蓄水大井！

    反正大隊書記說了，不能讓這些牲口閑著，閑著他們就弄幺蛾子！

    所以莫家溝的社員不知道公社表彰先進，也不知道先鋒大隊二隊的工分值有一塊零九分，更不知道莫茹和周明愈得了先進，還受到了高書記表彰，亦不知道別村的食堂、工分、上工情況如何。

    大隊干部們一個勁地宣傳洗腦，讓社員們相信，外面也是這樣的，所有的大隊都這樣，而且，他們大隊、食堂已經(jīng)是最好的，別人連飯都吃不起，死人都往外抬不迭呢。

    現(xiàn)在周明愈和莫茹來了，這倆人可是全縣最高工分值生產(chǎn)隊來的呢，是公社勞模呢，是高書記親自表彰的勞模呢！

    大隊長崔發(fā)平心里嘀咕著，就讓人去給大隊書記送信。

    “妮兒啊，聽說你好了啊，真是好事。”崔發(fā)平一副很慈祥長輩的樣子，關(guān)心一下小夫妻。

    莫茹道：“大隊長，我不但不傻，我現(xiàn)在還是公社棉花勞模、全縣的婦女模范，你是大隊長去公社開過會，不會不知道吧。”

    崔發(fā)平笑著摸摸頭，“哎呀，人太多，記不清，記不清了。”

    莫茹揚了揚眉梢，“記不清不要緊，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給縣委寫信就行。”

    崔發(fā)平心里一咯噔，她怎么還能給縣委寫信？

    他當(dāng)然不知道真假，他一聽就相信，因為高書記對莫茹太親切了，主動握手問好，還主動讓宣傳員給小夫妻倆合影，說私下里有交情，他絕對信。

    周明愈道：“莫茹同志可不是說假話，供銷社、公社辦公室主任，都經(jīng)常去我們村，我們縫紉機還是陳社長親自送去的，說以后要在我們村設(shè)立代銷點。我們生產(chǎn)隊是全縣工分值最高的先進生產(chǎn)隊，領(lǐng)導(dǎo)的重視程度可不是你們能比的！”

    崔發(fā)平一百個一萬個信！

    他們大隊連醫(yī)務(wù)室都沒呢，縣醫(yī)院的大夫都不肯來。

    人就是這樣，雖然自己面對村里的弱者高高在上，可從外面來了個不知根不知底還有著自己仰望的地位的，立刻就先氣勢弱下來，而對方再咄咄逼人氣勢高漲，他自然就卑怯下去，畢竟不是因為有對等的能力才當(dāng)上的大隊長。

    崔發(fā)平笑道：“是的，是的，我們工分值不好比，真的不好比。”

    周明愈就道：“崔隊長，我想確認(rèn)一下，莫樹杰同志的成分是什么？”

    崔發(fā)平下意識道：“中農(nóng)啊。”

    周明愈面色嚴(yán)肅，“縣委對社員的成分既然早有認(rèn)定，貧下中農(nóng)都是人民群眾，還從來沒有見過批斗中農(nóng)如地主□□的呢，你們?yōu)槭裁催@么特殊？”

    崔發(fā)平：……

    副隊長崔公順道：“原來對莫樹杰的成分認(rèn)定有誤，重新認(rèn)定以后他就是地主壞分子。”

    莫茹厲色道：“有公社文件嗎？還是你自己說說的？”

    崔公順平日里在社員面前那是頤指氣使威風(fēng)凜凜的，沒人敢說個不字，更沒人敢跟他這樣呢。

    可莫茹吼了他，他居然下意識地就想否認(rèn)，并沒有敢強橫什么。

    周明愈譏諷道：“既然沒有文件，你們就這樣魚rou老百姓，真當(dāng)自己大隊干部是土皇帝了呢。”

    大隊干部欺負(fù)老百姓，還真是沒地說理，也沒人管，可這會兒有人管，還能捅到公社去，那就不一樣了。

    崔發(fā)平急得額頭開始出汗，賠笑道：“莫茹同志、周明愈同志，言重啦啊，言重啦，沒人魚rou百姓，俺們都是照章辦事，按政策辦事。”

    莫茹切了一聲：“是誰說‘我的話就是政策’？”

    ☆、第170章 討公道

    這時候莫應(yīng)龍進來，道：“你們在這里干嘛呢？”

    莫茹瞅了他一眼“給我爹說理啊難道指望你們良心發(fā)現(xiàn)？”

    莫應(yīng)龍臉頰的肌rou顫了顫，“這都是政策。”

    莫應(yīng)棠也跟著大步走進來“什么政策明明就是姓崔的只手遮天公報私仇！”

    莫應(yīng)龍斥道：“胡說什么！”

    崔發(fā)平也瞪他“你一個混賬小子知道什么哪里來的仇？”

    莫應(yīng)棠憤怒道：“我爺爺是地主可我爹是中農(nóng)，憑什么還斗？你們姓崔的在我老爺爺?shù)臅r候也是地主，憑什么就不斗還當(dāng)大隊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