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茹搖頭，“我才不生氣，我就是想不通，是我蠢還是他蠢，為什么有人會信？”

    周明愈也無話可說，看著跟著張根發(fā)狂熱的那些人就知道，總是有人信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是被什么煽動，總歸是有人信。

    張根發(fā)根本就不想隱瞞，不想帶人偷摸干，他也知道瞞不住，所以要帶著全村一起大干一場。到時候讓縣里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們下來視察——他當(dāng)然也不怕上面拆穿，沒人會拆穿。因為誰都需要這樣一個衛(wèi)星來邀功、撐面子，你沒有你就無能，沒有政績！

    那邊張根發(fā)號召大家趕緊回去吃飯，飯后四個生產(chǎn)隊全部都要來栽麥子。

    他嗓子都啞了還在吼：“其他的放一下先大干一天，把試驗田栽好，讓領(lǐng)導(dǎo)們來視察。誰也不能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否則就是跟全黨全民為敵，就是自絕于黨，自絕于人民！來的全部十工分，不來的扣二十！等鎮(zhèn)上來檢查過，確認(rèn)咱們的高產(chǎn)，縣、地、省三級領(lǐng)導(dǎo)都要來視察，到時候咱們就是全國有名的高產(chǎn)大隊，咱們要上《人民日報》，咱們要拿先進(jìn)！每個人獎勵一百工分！”

    按照他說的一撥人去地里挖溝，一撥人去刨麥子，一撥人直接拿過來栽，這樣大干一天就能完工，甚至飯后下午的功夫就可以完工

    周誠志冷冷道：“你有工分獎勵嗎？”

    你個卵球，屁也不干就磨嘴皮子蹦跶著開會禍害人，工分都掛他們一隊二隊呢，都是白拿糧食，還在這里說什么獎勵工分。

    一隊有部分人跟著激動起哄，二隊的人因為之前除四害曬戰(zhàn)果就被周老漢兒家震懾過，這會兒一點都不激動，那些人狂熱反而讓他們更冷靜。

    原本懷疑人家能畝產(chǎn)三千多斤自己村里怎么沒有？現(xiàn)在看張根發(fā)蹦跶，他們一下子醍醐灌頂，似乎被解釋了天大的疑惑。

    原來高產(chǎn)是這么來的！！！

    他娘的，人民日報也瞎編啊！

    這么一弄他們更不激動不肯跟著瞎起哄，反而越發(fā)討厭張根發(fā)，都看著自己隊長呢。

    周誠志背著手，拉著臉，他們還有幾畝晚熟的不舍得早割想等等，現(xiàn)在看等個屁啊，再等估計都被禍害光了，“都家去吃飯，趕緊收完拉倒。”

    走的時候還聽見張根發(fā)又在那里忽悠，要把高粱田也去移栽一下，到時候高粱畝產(chǎn)三五千斤！

    高粱還得有一個月多才收，這時候正長粒呢，要是被他禍害可就全成秕子。嚇得周誠志趕緊和周老漢兒商量派年老穩(wěn)重又不能干重活的隊員去農(nóng)田巡邏，免得被張根發(fā)給禍害了。

    ……

    周明愈握著莫茹的手，“走，咱們家去吃飯，不看小丑蹦跶。”

    周誠志一走，二隊一隊的呼啦走了一大片，人就空起來，張根發(fā)見狀舉著大喇叭就一個勁地吆喝，嗓子都劈了也沒人搭理他。

    氣得張根發(fā)直跺腳，“你們不支持農(nóng)業(yè)大豐收，你們是要犯錯誤的！”

    “沒有飯吃，餓死你，就不是犯錯誤了。”周誠志哼哼著，走得更快。

    ……

    因為張根發(fā)瞎指揮把二隊嚇得不輕，晌飯吃得格外快，吃完都往地里跑，生怕晚了被禍害糧食。

    張根發(fā)雖然是大隊長，但是生產(chǎn)是歸各生產(chǎn)隊長指揮，他還真是指揮不動。

    沒辦法他就帶著三隊四隊的人干，在他的帶領(lǐng)下，三隊四隊的男勞力白天忙著栽那一畝多試驗田——兩畝工作量太大，沒有另外兩隊完不成就改成一畝，晚上還得發(fā)瘋一樣抓老jian兒頂工分。

    原本計劃一下午就能完成的，單讓三隊四隊那些人干，兩天也完不成。

    這么累一天趙化民那些人就受不了，晚上累得死狗一樣也沒精神去抓老jian兒。大人不去就讓張金煥兄弟倆帶隊，一票小年輕加半大孩子，舉著火把呼呼啦啦地四處掃/蕩，不但高樹不放過，連麥田都去。

    忙活了兩天半，這日下午張根發(fā)終于帶著隊員把麥子栽好，看著密密麻麻水潑不進(jìn)的麥地，張根發(fā)得意萬分，仿佛看到燦爛的前程在跟自己招手。

    他大喊著，“快，快去鎮(zhèn)里縣里匯報，請領(lǐng)導(dǎo)們前來視察！”

    雖然到縣里肯定是晚上，可他還是激動地帶了張金煥往縣里去報告這天大的好消息——高進(jìn)縣也要有糧食衛(wèi)星啦！

    好在他們運氣好，鎮(zhèn)上有車去縣里，他們搭順風(fēng)車去匯報完，然后連夜走路趕回來。到周家莊村東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半夜，天黑沉沉的無星也無月卻很熱，知了也時不時地叫幾聲。

    張根發(fā)拎著馬燈走得非常輕快，兩條腿跟踩著風(fēng)火輪一樣渾身是勁，總覺得自己能這樣整宿整宿地一直跑，哪怕是跑到北京天/安門去跟毛/主席匯報都是可以的！

    我他媽真是天才！他得意地想，他自己都佩服死自己，居然能想出這樣的高產(chǎn)辦法，不但解決領(lǐng)導(dǎo)的難題，還給自己掙來更加燦爛的錦繡前程!

    鎮(zhèn)長這個職務(wù)，怕是跑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來，豪情萬丈……然后他看到了滿眼的紅，紅彤彤的，在漆黑的夜空上肆虐，照亮西北的那一片天地。

    大火，燎原。

    ……

    ☆、第24章 自絕生路

    大火，沖天，火龍一樣燃燒著天地。

    張根發(fā)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左右腳打架，撲通摔在地上，馬燈都摔了，“哪、哪里起火了？”

    陪著他的張金煥趕緊扶他，聲音發(fā)顫，“爹……咱，咱村。”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周家莊東邊的路上，這一片都是麥田，不像高粱地那樣遮擋視線，自然一覽無余。

    紅彤彤的火龍，肆虐燃燒的地方正是他們村的麥田——三隊四隊的位置！

    遠(yuǎn)處有村民們大喊著：“起火啦，救火啊！”

    ……

    為什么會起火！？

    麥?zhǔn)盏臅r候是嚴(yán)禁煙火的，收麥子的時候抽袋煙都是一群人守著，其他時候更不許見火星。

    尤其不許在麥田里玩火，小孩子都被嚴(yán)厲告誡的。

    難道是有人放火？

    張根發(fā)慘叫著，怒吼著，“混賬，混賬，一定是他們想破壞我們高產(chǎn)的試驗田！”

    他發(fā)了瘋一樣往那一片跑，不能讓他的“高產(chǎn)試驗田”被燒毀。

    ……

    為什么會起火？

    那得問趙喜東和張金樂幾個。

    男人們白日忙著栽麥子，累得跟死狗一樣，回家吃了飯倒頭就睡根本沒有精神和力氣去抓老jian兒。

    這任務(wù)自然就落在年輕一輩身上，張金煥兄弟帶頭，可今夜張金煥陪他爹去鎮(zhèn)上縣里報告好消息去，那就張金樂帶頭。

    張金樂是個什么東西？

    他就不是個東西。

    他們幾個被周明愈刺激不輕，真?zhèn)€發(fā)瘋一樣四處打老jian兒搜刮戰(zhàn)利品。白天趕，晚上輾轉(zhuǎn)各處抓，周家莊東南西北四面八方都被他們“掃/蕩”過。

    趙喜東如今跟著張金煥兄弟，鞍前馬后的跑腿兒，一起抓老jian兒。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張金樂嘲笑他，“你說你要是早看清形勢跟著我們兄弟，還用得著跟周明愈低三下四也吃不飽？”

    趙喜東連連點頭笑：“二哥說的是。”

    張金樂踢了他一腳，“你的老jian兒呢？”

    趙喜東苦著臉，“丟了。”

    張金樂伸手在他襠部掏了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丟了，哈哈哈哈。真丟了！”

    趙喜東臉色猙獰隨即又跟著哈哈笑，“真丟了。”

    張金樂就踢了他一腳，“快走，去那片地里追老jian兒，今晚兒一定要大豐收。明兒領(lǐng)導(dǎo)們來了，咱們要好好表現(xiàn)一把，狠狠地打周明愈那個小混蛋的卵子。”

    眾人哄笑起來。

    趙喜東手里舉著火把，他們的火把都是用破布沾了菜油綁在木頭上點火，油煙大，火光并不是很亮。

    有人擔(dān)心道：“咱們別再去麥地里，小心起了火兒。”

    張金樂罵道：“膽小鬼，小心怎么會起火？前幾天不是都去過的，你們又不是死人球。”這幾天他們一直都去麥地里趕老jian兒的，不過那時候有大人跟著約束，這兩天可沒有。

    昨晚也只有他們自己沒有大人，一樣沒出意外，加上今晚哥哥不在張金樂帶隊，他就有一種千軍萬馬我當(dāng)頭兒的驕傲感。

    在他指揮下，一群半大孩子和十七八歲的青年敲敲打打，吆三喝四地驅(qū)趕麻雀。

    趙喜東手里舉著火把，呼啦一照，就有鳥沖天飛起，其他人棍子桿子的招呼，技術(shù)都練出來幾乎百發(fā)百中一下子就把它們給打下來。

    突然，趙喜東頭被桿子悶了一下，疼得他哎呀一聲，回頭看，“誰打我呢？”

    張金樂笑道：“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的。”

    然后上去摸他屁股。

    趙喜東哎呀一聲，趕緊躲開，張金樂就追他，“別跑，這里有老jian兒，快來照。”

    他肆無忌憚地玩鬧，其他人也都瘋了一樣打那些鳥，誰也沒留意他倆居然走遠(yuǎn)脫離了人群。

    趙喜東舉著火把，在麥地里走不快，張金樂就追著他貓戲老鼠一樣，猛得朝著他撲過去，趙喜東叫了一聲，火把一下子脫手。

    他的臉頓時隱在黑暗里，隨即火光呼啦躥起來，照著他的臉，慘白的。

    張金樂也嚇了一跳，喊道：“你怎么不拿住！”

    兩人趕緊踩火苗，只可惜焦干的麥子，一點火星就著，更何況還是火把直接掉下去，呼啦一下子就燒起來，瞬間在前后左右蔓延大有要將他們也燒死的架勢。

    兩個人嚇得趕緊跑，“起火啦——起火啦——”

    他們在麥田中央，風(fēng)助火勢，瞬間就順著東南風(fēng)往西北飄出去。

    其他人也看到了，鬼哭狼嚎地喊起來。

    他們這么一喊，又是敲敲打打的，還有人瘋了一樣往村里跑，“救火啊——起火啦——”

    這時候正好下半夜一兩點鐘，人們白天收麥子，累了一天躺下就沉睡，打雷都不待醒的。

    莫茹因為有空間的關(guān)系，感覺敏銳，一個激靈醒了，隱約聽見村后傳來咣咣的聲音。

    她聽了聽，臉色一變，立刻推周明愈，“周愈，周愈，好像起火了！”

    周明愈一下子坐起來，“哪里起火了？”

    莫茹道：“你聽？”

    周明愈趕緊套上褲子，跳下地出去看看，很多人家也都聽見動靜起來，都紛紛去街上看怎么回事。

    結(jié)果一上街就看著村后頭一片紅彤彤的大火，風(fēng)助火勢，那麥子燒得黑漆漆的夜空都紅了。

    “完了完了……”

    有些人腿一軟就倒在地上。

    周老漢兒和周誠志等人吆喝著，“抄家伙，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