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王文玥對于這些小丫鬟無一絲信任,總覺得這些人都是吳氏派過來監視她的眼線,所以從不向她們打聽外界之事,也就是說,這一個多月以來,王文玥完全和外界斷聯,故而她并不知道蘇錦樓在府中過節一事。 今天是中秋節,王永風尋思著如此重要的節日總不能還把大閨女關在房里抄寫孝經,于是便和吳氏商量,中秋節當天將她放出來,等到過完團圓節再讓她繼續回去受罰。 吳氏對此并無異議,她了解王永風的性子,既然主動開了這個口,就說明他心意已決,不可更改。 王文玥的登徒子三個字讓蘇錦樓回想起當初那個滿嘴跑火車還幾乎裸奔的自己,當下臉就黑了。 “這位想必就是先生家未曾謀面的大小姐了吧,不知大小姐是否認錯了人?蘇某可擔不起登徒子的稱謂?!?/br> “我沒認錯!那次在慈光寺就是你用言語侮辱我,我絕不會認錯人!”王文玥斬釘截鐵的指認蘇錦樓后才察覺到對方話中的不對勁。 王文玥心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先生?誰是你先生?” “我的先生就是大小姐您的父親,”蘇錦樓先是回答了王文玥的問題,又故作遲疑,而后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就是那天帶人前來抓人的那個女子??!” 蘇錦樓拱手作揖,眼中布滿歉意,“實在對不住了,那天我見你來勢洶洶,明顯不懷好意,便以為你也是陷害王姑娘的歹人,實在未曾料到,原來你當真就是王姑娘的親jiejie?!?/br> 說完話后又無辜的攤了攤手,“請恕蘇某眼拙,以往我從未見過jiejie利用meimei的信任給meimei下藥,還把meimei送與陌生男子,污她名節,敗她名聲,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荒唐事,故而沒看出來你就是王姑娘的jiejie,這應該不是在下之過吧?!?/br> 王文玥臉色鐵青,直勾勾的盯著蘇錦樓,恨不得食其rou寢其皮,若不是這小賊半道出來攪局,王文珺早已身敗名裂,吳氏也能嘗嘗什么叫做切膚之痛,有了奶娘和親信的幫助,說不定她就能手刃仇人,大仇得報。 可這一切都被這無恥小賊給毀了,她不但沒有成功報仇,還把身邊的親信都給折了進去,如今她就像被關在籠中的鳥兒,四周全是吳氏的眼線,一點自由都沒有。 王文玥壓下心中不快,如今境況艱難,她不能再在父親面前失禮,上一次的事情已經讓父親對她失望,這一次她要抓住機會在父親面前好好表現,重新獲取父親的信任。 “上次之事全是誤會,我被小人蒙蔽一時糊涂這才做下錯事,說來,我也應該感謝公子及時出手搭救二妹,不然若是文珺當真受到傷害,我這個做jiejie的萬死也難辭其咎了?!?/br> 面對王文玥突然改變的態度及話音,蘇錦樓一點也不買帳,他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王文玥的謝意。 “大小姐不必跟我客氣,若不是托您的福,我哪能得遇良師指導,不過不管大小姐陷害王姑娘的原因是什么,做錯事的人總歸都是你,想來大小姐應該和您的meimei好好道過歉了吧?!?/br> 王文玥一時沒回過神,“道歉?” “怎么?”蘇錦樓大惑不解,“這事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迄今為止,您都沒有和王姑娘說一聲抱歉嗎?” 這話一出,不僅王文玥不自在,連一旁的王永風心中也不得勁,不管當初文玥因何做下錯事,錯了就是錯了,陷害文珺的是文玥本人,利用至親的信任,背后行不法之事的也是文玥本人,雖然文珺最終安然無恙的回來,但傷害已經造成,這一點誰都無法抵賴。 從始至終,文玥從未當面對文珺表示過一絲歉意,而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未曾想到這一點,實在是不配為人父。 一旁的吳氏看著渾身不自在的王永風,心中多日來積聚的郁氣終于消散,今日蘇錦樓之言算是說到她的心坎里了,文珺遭了那么大的罪,擔驚受怕,差點就回不來了,結果老爺只因為文珺未受到實質性傷害,又心疼文玥從小失去親娘,就將此事輕拿輕放了,對于文珺而言,何其不公? 可后娘難當,她這么些年掏心掏肺的對待文玥換來的不過是一只白眼狼,如今與文玥關系緊張,她又不好在夫君面前為文珺打抱不平,只能委屈自己的親生閨女。 可今日,終于有人替她出了這口惡氣,也替文珺討要一個公道,實在是大快人心。 這時,年紀最小的文珊說話了,“大姐做了對不起二姐的事,就應該向二姐致歉,知錯就改,敢做要敢當,這個道理誰都明白?!?/br> 文珊不過五歲虛齡,童言稚語,最是真實,王永風不愧是大儒,尷尬過后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的錯誤。 “是啊,知錯就改,敢作敢當,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枉我白活了近四十年,竟連一個稚齡小兒都不如,實在是羞煞人也。” 王文玥心中憤恨,她好不容易出來走走,想要修復父女之情,可又被蘇錦樓給破壞了,連著上一次,一共兩次壞她好事,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必要回報這份“大恩”! 王文玥性格果決,她當機立斷,對著王文珺行了一禮,“二妹,我為上次的錯事向你道歉,希望求得你的諒解。” 王文珺雖對這個jiejie仍有怨言,但并不想當面與她撕破臉面,至少在爹爹面前要維持表面的和睦。 “長姐不必介懷,當日之事全因小人挑撥,meimei自然不會放在心上?!?/br> “這樣我也就放心了!”王文玥喜極而泣,她欣喜的拉著王文珺的手,眼中含淚,“這些天我生怕你與我生分了,內心愧疚,羞于見你,如今聽到meimei所言,我這心總算是安定了?!?/br> 此話一出,蘇錦樓當場翻了個白眼,“一股子塑料味。” 王永風正欣慰于文珺的大度與文玥的知錯能改,此刻聞聽蘇錦樓之言,心中甚是不解,“蘇生,此話是何意?” 蘇錦樓一本正經的回道,“我在稱贊大小姐對王姑娘情誼深重,愛護有佳呢!” 就像塑料花一樣,假的不能再假了。 第83章 女兒家 中秋過節, 拜月,吃月餅,燃燈, 這些習俗一樣都不能少。 吳氏早已吩咐下人在院中的東南角上擺上供桌, 桌上設有一個方斗, 斗里盛滿新高粱,斗口糊上黃紙,充作香壇, 供桌上放了四碟水果,四盤月餅。 古人將月亮中的玉兔稱作太陰君,某些地方也稱其為玉兔兒爺,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故而, 此次祭祀是由吳氏帶領家中女眷行禮拜月。 行完拜禮,而后飲桂花酒, 吃月餅,蘇錦樓原以為如此良辰美景,先生必然詩性大發賦詩兩首, 誰知人家只照常吃吃喝喝, 未見其抒發心中情意。 “先生,”蘇錦樓悄悄問道, “您今晚不作詩啊?” 王永風一臉莫名其妙,百思不解, “作什么詩?白天該有的回禮我都回了啊。” 所以說,先生果然是因為摳門,才把詩文當做回禮的吧……不是都說文人傲氣,不屑于金銀等俗物,先生這一副把詩文當做銀子使的口吻是咋回事? 蘇錦樓總感覺先生光輝偉大的形象寸寸崩塌,他停頓了片刻,然后言道,“不是回禮,晚輩的意思是,今日正值中秋佳節,先生難道不想賦詩一首表達心中的喜悅之情?” 王永風神色復雜難言,看了蘇錦樓半晌,長嘆一聲,“唉!詩作一道,蘇生還需繼續努力啊?!?/br> 王永風只搖了搖頭,在蘇錦樓迷茫的小眼神中飲盡了杯中的桂花酒,眼神中難掩郁悶之色。 白天他寫了那么多的詩文已經夠累的了,難不成晚上吃個飯還要去寫那什勞子詩詞?閑的發慌嗎?他是有多想不開才會自己折磨自己,以前怎么沒看出來蘇錦樓這小子的思想覺悟如此之高? 蘇錦樓無緣無故的被先生批評了一句,很識相的閉緊嘴巴不再多話,他總覺得若是再追問下去,先生八成會惱羞成怒,最后還是他要倒大霉,至于原因為何?請恕他修煉不到家,猜不出個中因由。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鏡,可謂良辰美景,美不勝收,然古人認為這等月色還不夠明亮,因此也就有了燃燈助月的習俗。 早在中秋到來之前,各家各戶就用竹條扎燈籠,燈籠上糊有色紙,繪各種顏色,有果品、鳥獸、魚蟲形及“慶賀中秋”等字樣。 中秋節當天夜里,燈籠內點上蠟燭,然后用繩子把燈籠系于竹竿之上,高懸在瓦檐或者露臺上面,也可用小燈砌成字形或者其他形狀,掛于家屋高處,俗稱“樹中秋”或“豎中秋”。 高門富貴人家所懸掛的燈籠,最高可達數丈,一家人齊聚在燈下歡飲為樂,而尋常百姓家大多只豎一個旗桿與兩個燈籠,也能自取其樂,這一夜,臨平府內滿城燈火,甚是好看,其規模之大僅次于上元佳節。 蘇錦樓是頭一次感受到如此盛況,以前在河西村里,家家戶戶只點燃一兩個燈籠,而后就是長久的熬夜,據說中秋節里越晚睡越長壽。 蘇錦樓對此嗤之以鼻,明明熬夜是有礙壽數的一個大殺器,怎的到了中秋熬夜反倒會長壽了?八成是中秋無宵禁,人們貪玩,這才編出這般瞎話。 “蘇公子,”王文珺美眸含笑,看向蘇錦樓的眼睛亮晶晶的,甚是漂亮,“可是想念家人了?” 蘇錦樓曬然一笑,眼中溢滿思念,“我離家多日,也不知家中爹娘身體如何,中秋團圓之日我卻不在爹娘身邊,實屬不孝。” 想到家里的劉氏和蘇老爹,思念如潮水般涌來,還有小蘇環,上一次與他分別,那可憐兮兮的小眼神至今猶在眼前,也不知那孩子在書院里過的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蘇錦樓指著瓦檐上懸掛著的燈籠說道,“在我老家,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致漂亮的燈籠,若是酯兒在這里必會十分歡喜。” “酯兒?”王文珺心有不安,試探著問道,“這酯兒可是蘇公子的心上人?” 蘇錦樓聞言十分詫異的看向王文珺,他萬萬沒想到一向成熟穩重的王姑娘竟會問及如此私密之事。 王文珺也反應過來自己言語上的不妥之處,她雙頰微紅,輕咬唇瓣,垂眸言道,“是文珺逾越了?!?/br> 蘇錦樓只是覺得詫異,心中并無芥蒂,“王姑娘不必介懷,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間有此一問,倒也沒什么逾越的。” “王姑娘有所不知,酯兒乃是我膝下唯一的孩子,并不是我心悅之人,去年上元燈會的那天你也見過,可還記得?” 王文珺陡然想起去年元宵佳節,確實有一個小娃娃稱蘇錦樓為爹爹,這么說來蘇公子已然有了家室? 是了,以蘇公子的年紀確實應該成婚了,她怎么就偏偏忽略了這一點呢?蘇公子有了家室,她絕不會做妾,也不會破壞他人的家庭,所以這份情思只能深埋心底,如今她該慶幸自己沒有沖動行事,從未向蘇公子表達過半絲情意,好歹為自己留下最后一絲顏面,以后,她還是和蘇公子保持些距離吧。 王文珺臉色慘白,眸中盡顯失落,若不是礙于女兒家的顏面和尊嚴,擔心蘇錦樓看出什么不妥來,此刻的她早已掩面而去。 她心跳如鼓強裝鎮定,明明心中大慟,卻是除了臉色微微發白,愣是沒有表現出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王文珺神思不屬,慌亂之間隨便找了一個話題,“想必蘇公子也很想念自己的夫人吧……”話還未說完,王文珺突然停了下來,似在懊惱些什么。 蘇錦樓一心想著蘇家眾人的情況,倒是未曾注意到身旁的這個女子因他之言黯然傷神。 聞聽王文珺所言,蘇錦樓付之一笑,“哪有什么夫人?酯兒自小沒有母親,我常年在外讀書求學,這孩子是跟著祖父祖母一塊長大的,話說回來,作為父親我實在不稱職,有愧于酯兒多矣?!?/br> 對于原主蘇三和嚴氏的那一筆爛賬,蘇錦樓并不想做過多的評價,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原主和嚴氏也都是自私冷情之人,他們之間半斤八兩,誰也沒資格說誰,所以只要嚴氏那些舊人別來煩他,他是連提一下的欲望都不會有的,因此他并未將當初的內情與王文珺細說。 王文珺誤以為蘇錦樓的原配早逝,再問下去難免有揭人傷疤之嫌,故而有片刻的沉默,此時的她內心五味雜陳,酸澀中又帶著些微的喜意。 若是蘇公子原配猶在,家庭幸福美滿,她自然不會厚著臉皮行那破壞他人家庭的卑劣之事,如今蘇公子原配已逝,是不是,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不用掩藏自己的小心思,可以不用假裝矜持只把蘇公子當作普通朋友? 沉默中,蘇錦樓陡然出聲,“王姑娘,有些話本不該由我一個外人置喙,可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提醒你一下為好,你那位長姐不是善茬,以后切不可將滿腹信任全然交托于她,雖說她剛才看起來似乎對你心生愧疚,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還是多一分警惕為妙。” 在蘇錦樓看來,王文玥既然都對王文珺做出如此齷齪之事,那就說明這對姐妹已然撕破臉面,先生實在不該輕拿輕放,粉飾太平。 或許王文玥以往溫柔乖巧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亦或是先生覺得王文玥只是一時糊涂,以后總能改過自新。 手心手背皆是rou,對于親人,尤其是自己的子女,人們總是過于寬厚優待,但這世上除了孝子還有白眼狼,除了知恩圖報還有恩將仇報,先生若是不早些想明白這個道理,以后王文玥一旦再生出歹心,估計最終受到傷害的還是先生家里的人,甚至于先生本人都會受到連累。 然而,此等家事,蘇錦樓并不好直接對先生明言,他若說了,就是逾越,逾越了師生之間的界限,最終只會惹得先生心里不痛快。 所以,他能做的僅僅只是在王文珺面前提一提,在他看來,王文玥既然選定了王文珺作為目標,一次失敗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遲早會有第二次布局。 王文珺聽了蘇錦樓的話,只感覺絲絲甜意涌入心間,但想到長姐,那一絲甜意頓時消失無蹤,唯余幾絲惆悵留在心頭。 “蘇公子之言我又何嘗不知?長姐心中恨意未消,剛才也只是礙于爹爹在場,這才向我致歉。” 其實剛才除了王永風,在場的其他人誰都知道王文玥心中有怨,王文珺更是明白她與長姐再也回不到從前。 回想起從前與長姐在一起開心玩耍的日子,王文珺的心境也不似以往那樣溫馨和睦,總感覺霧里看花,看不清個中真相。 若是長姐很早以前就被別人告知身世,那么以前的那些姐妹之情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自己心中的那個愛護幼妹溫柔可親的長姐是真實的還是臆想出來的? 王文珺心緒不寧,愁絲百結,不知不覺就將當初慈光寺事件的背后內情說了出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然失態。 “蘇公子,文珺失禮了!” 家丑不可外揚,何況長姐不是母親親子,這件事本就屬于家族密事,更不該輕易將事情抖落出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最是忌諱交淺言深,以她和蘇公子表面的交情實在不宜討論家事。 王文珺以往從未像今天這樣連連失態,連最基本的相處之道也被她拋之腦后,一切的原因只能歸咎于她面對的是蘇錦樓這個人,而蘇錦樓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蘇錦樓沒法對王文珺感同身受,他前世是個獨生子,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更別談被親人捅刀子了,今世倒是得了兩個哥哥,但蘇家和睦上下一心,家庭背景簡單,沒有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情,所以他雖然知道王文珺心里難過,但他真心不知該如何勸解。 他看的出來,當初在慈光寺被至親背叛,差點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王姑娘似乎對此事一直難以釋懷,如今她需要的不是勸解而是傾訴,所以他盡心盡責的當一個垃圾傾訴桶。 “王姑娘放心,此事蘇某人過耳即逝,權當朋友之間的傾訴了?!?/br> 王文珺嫣然一笑,在月色與燈光的映襯下,姝麗的顏色更顯惑人,如百花盛開,美麗動人。 “那就多謝蘇公子了,”王文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語氣也頗為戲謔,“為了表示對公子的謝意,需不需要我在爹爹那里為你美言幾句,別再讓小白追你了?” 蘇錦樓神色訕訕,順竿子往上爬,拱手說道,“那就有勞王姑娘了?!彼粋€大男人整治不了一只狗,說出來很丟人的。 王文珺見蘇錦樓尷尬不已的樣子,不由得笑瞇了眼睛,先前心中的忿忿與不滿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對于已然逝去的姐妹情再無半絲不舍,人生在世,哪能處處圓滿,或許她與長姐的姐妹緣分注定走不長久,這就是造化弄人。 王文珺對著蘇錦樓施了一禮,隨即轉身離去,舉手投足間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頗為灑脫大氣。 蘇錦樓含笑凝視著王文珺離去的背影,心中蕩起一絲漣漪,當初孔永頂著一張慘不忍睹的豬頭臉苦苦哀求都沒令王文珺心軟,可見她性格果決,處事毫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