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吳氏輕嘆一聲,“老爺,我們還是回屋再說吧,這里人多嘴雜并不方便。” 王永風看了看周遭的下人,也深覺此地不是說事的地方,便同吳氏一同去了內堂。 吳氏吩咐下人將被鎖拿的一眾人等都帶了上來,又讓人緊閉府中大門,禁止任何下人出門。 “老爺,今日文珺與文玥一同去慈光寺上香,誰知……” 吳氏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出來,語氣平緩,內容沒有一絲添油加醋,隨著吳氏的敘述,王文玥與底下的幾個丫鬟心中越發恐慌。 “不是的,”王文玥矢口否認,“明明是meimei與別人私會,我為了阻止meimei做錯事,才帶人到處尋她,怎么到了娘的嘴里,卻成了我設計陷害meimei?” 吳氏見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王文玥仍舊死不承認,她直接拿出先前的供狀,“這是與你合謀的孔永所招供的證詞,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王永風拿著這一紙供狀,看著上面記錄的環環相扣的計謀,萬萬沒想到溫柔可親的大女兒竟用如此毒計陷害至親。 王永風百思不得其解,“文玥,你到底為何這么做?” 王文玥眼見吳氏手里有孔永的證詞,頓時癱倒在地,心中僅存的僥幸心理消失無蹤,“難怪遍尋不到孔永的身影,原來是落在了娘的手里,好,是我技不如人,我認了!” 后又聽到親爹的質問,她滿目凄楚,仰天大笑,“為何這么做?那就要問問我的好娘親干了什么事?她殺我親母,又枉做好人將我撫養長大,你可知我認賊為母,心中有多恨?為什么?為什么你當初不把我一塊殺死?” 王文玥聲聲質問,一刀一刀的戳進吳氏的心里,讓她再也沒了最后一絲憐憫,十幾年的養育之情,竟比不上旁人的有心挑撥,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難道她就體會不出她們之間的母女之情是真是假嗎? 十幾年了,即便養只狗也會衷心看家護院,沒曾想她吳安筠掏心掏肺養了十多年的閨女,竟然養出個白眼狼出來,可見,有些人骨子里的血就是冷的,文玥不愧是張秀靈的孩子,像是她們張家的人。 “來人,將今天一同去慈光寺的三個丫鬟每人仗三十,然后喚人牙子過來,把她們通通發賣出去。” 明蘭等三個丫鬟連連叩頭求饒,“主母饒命,大小姐逼迫我們陷害二小姐,我們不敢不聽啊。” 三個丫鬟中唯有那個粗使丫鬟最是無辜,她壓根不知事情的內情,回來的時候也是與車夫坐在一處,并未聽到王文玥的謀算,可吳氏并未饒過她。 護主不利,毫無作為,這本就是失職,府中可不養閑人。 吳氏讓其余幾人親眼觀看丫鬟被杖責的情景,三人被當眾扒了褲子,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臀部與腰部,不一會兒就出了血,其他人何時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一個個嚇得渾身發抖,冷汗直冒。 所以,當吳氏盤問何人歪曲事實,讓王文玥移了性情時,有一個丫鬟立馬指證此事是奶娘所為。 吳氏二話不說,直接下令,“將文玥的奶娘拖下去,仗八十。” 八十板子下去,別說是弱質女流,即便是個壯年男人,也挨不過這一關,人都是怕死的,奶娘也不是什么意志堅定的人。 奶娘求饒道,“這都是老太太的主意,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啊,請主母饒過我吧。”隨即就是一陣砰砰砰的響頭。 吳氏行事雷厲風行,她壓根不會給背主的奴才任何再次作妖的機會,直接讓人把奶娘的嘴堵上拖下去打板子了,而王文玥身邊其他幾個丫鬟也未幸免于難,均被她關入柴房,到時一塊發賣。 王文玥聽到奶娘的那句話就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潛意識里并不想相信是自己被騙了。 吳氏對王永風行了一禮,“如今已然查清事情原委,這事該如何處理還請老爺定奪。” 王永風輕嘆一聲,揉了揉發痛的額頭,隨即將王文玥帶到祖宗牌位面前,同行的還有吳氏以及王文珺、王文珊。 “昔日,我總覺得上一輩的糾葛不應該牽扯到你們,故而我一直未把事情真相透露給你們知道,如今卻被歹人趁機而入,挑撥你們姐妹情分,差點釀成大錯。” 王永風懊悔不已,他不應該覺得孩子還小就把事情隱瞞下去的,更不應該只顧及文玥的境況就讓妻子為難,今天他必須把事情說清楚。 “文玥,你的親生母親名叫張秀靈,是你祖母娘家哥哥的女兒,當年你母親代我受過,誤喝了有毒的雞湯,你親母之死和你娘親無一絲干系,要恨你也該恨我才是。” “不,不!我不相信,爹,你在騙我!” 王文玥一直把吳氏當作殺母仇人,她恨了這么些年,怨了這么些年,無數個不為人知的夜里,她默默流淚,枕巾不知濕了多少遍,如今,親爹陡然告訴她,她恨錯了人,做錯了事,最恨的人不但不是她的仇人,還辛苦將她養大。 “如果這是真相,那我成什么了?我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所流的淚,都是笑話嗎?” 王文玥深覺這世道太過荒誕,她寧愿堅信奶娘的話是真相,都不愿接受這般荒誕可笑的結局。 你們是在騙我,對!肯定是騙我的,爹爹偏袒吳氏,自然會為她們說話,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王永風以為他說出了真相,大女兒就會相信他的話,就會重新變成那個溫柔體貼的乖女兒,他從未想過,有的人會鉆牛角尖,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接受事實,王文玥的性情已然定型,溫柔只是她的面具,內里實質上還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 “你設計陷害文珺,念你是被他人引誘,罰你在祖宗牌位面前好好反思,明日回房后禁閉三個月,這三個月內抄寫孝經百遍,抄不完不許出門。” 吳氏對于這個懲罰頗有微詞,礙于王永風一家之主的顏面并未明言反對,但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沒有給過王永風好臉色。 王永風心生歉意,知道自己這次處事不公平,可文玥是他的親生女兒,文珺也是他的寶貝閨女,手心手背都是rou,總不能讓他拿根鞭子把文玥給抽死吧。 “夫人,文玥如今已經知道這一切都是誤會,自然不會再做什么糊涂事,以后還需要你多多費心。” 吳氏倒不像王永風這般樂觀,文玥那孩子心機頗重,藏的又深,多年復仇的信念真的能憑著夫君的三言兩語就能打消?這事,懸著呢。 王永風又對一言不發的二女兒說道,“文珺,我知道今天這事委屈你了,是我這個當爹的處事不公,你jiejie她也是一時想岔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爹!”王文珺一聽這話,心里頓時揪成一團,“哪有當爹的和女兒道歉的?平日里穩重威嚴的爹爹怎么變得如此婆婆mama?” “你這孩子,怎的竟調侃起我來了?真是膽大包天。” 王文玥心知爹爹最為重情,長姐做出錯事,最心痛失望的人就是爹爹,既然爹爹已然懲罰了長姐,她就不再于此事上做過多的計較,總不能當真讓爹爹把長姐送進官府吧。 “爹,這次若不是蘇公子俠義心腸,熱心將我救下,我就真回不來了,這份恩情,不可不報。” 王永風點頭,一臉贊同的說道,“這是自然,聽你剛才所言,那救你之人是府學新晉學子?我明天就下帖子請他過府一敘。” “爹!不僅僅是過府一敘,”王文珺清透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自家親爹,語氣中滿是認真,“我想請您指導他的學業。” “這……”王永風滿臉為難,“可我早就言明我不收徒的。” “我又沒讓您收徒,只是簡單的課業指導而已。” 王永風躊躇片刻后最終選擇妥協,那個蘇姓書生對文珺有救命之恩,擔得起這份報答,“好吧,待我明天見過他再說。” 這話的意思已然是同意指導了,王文珺喜笑顏開,“謝謝爹。” 于是,第二天,蘇錦樓接到了晉亭先生相邀的帖子。 蘇錦樓翻來覆去,似要將帖子看出一朵花來,陶真見狀,疑惑不解,蘇兄此時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嘛,怎么是這么個反應,難不成是覺得驚喜從天而降,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不敢置信? “蘇兄,晉亭先生邀你過府一敘,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得到先生的指點,你就不用苦無夫子的教導了,此時的你是不是很意外?很驚喜?” 蘇錦樓一不意外二不驚喜,他拿著邀請帖的手微微發抖,要去見學神中的戰斗機,他這個腹中無貨的學渣總感覺有些心慌腿軟。 “賢弟,”蘇錦樓死死抓住陶真的雙手,雙眼飽含熱淚,直勾勾的看著陶真,頗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我害怕……” 第78章 慫了 “酯兒, ”蘇錦山手里拎著一大包東西,帶著蘇瑯和蘇珀走進蘇環的宿舍,見蘇環正在認真的看書, 頓時露出慈愛的目光, “還在看書吶, 哈哈,歇一會兒吧,今天二伯帶你們下館子去。” 蘇環放下書, 主動迎了上去,“二伯,大哥、二哥,你們怎么一起到我這里了?” 蘇錦山拍了拍手中的東西,聲音洪亮, 說話豪爽, “我給你送些東西過來,順便代家里人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 蘇環仰頭問道, “大哥和二哥都有嗎?” “放心!”蘇錦山哈哈一笑,“少不了酌兒和酩兒的。” 蘇環這才接過蘇錦山手里的東西,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謝謝二伯!” “三弟, 你快點把東西放好,”說話的是蘇珀, 他心里惦記著去下館子,面上有些迫不及待, “爹說帶我們去吃好吃的,我們快點走吧。” 話音剛落就被親爹蘇錦山敲了一個腦瓜崩,“瞧你這點子出息,你大哥和三弟都沒著急,就你在這里瞎嚷嚷,丟不丟人?難不成書院里的伙食不合你口味?” 蘇珀撓了撓后腦勺,嘿嘿傻笑,透露出幾分憨氣,“爹,書院里的伙食也不是很差,可每天吃那么幾樣菜色,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會吃膩的。” “喲!”蘇錦山挑眉夸贊道,“山珍海味?不錯嘛,會用四字成語了,有長進,可見讀書還是有些好處的。” “爹,”被親爹夸贊,蘇珀沒有半點驕傲,反倒露出一絲苦笑,“您就別挖苦我了,我讀書哪比得上大哥和三弟啊。” 蘇錦山見到親兒子擰巴著眉頭,不但不出言安慰,反倒無情的補了一刀,“我也沒指望你讀出個什么成就來,你爹我當年就不是塊讀書的料,兒宵老子,我早就料到你讀書不行,所以,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 蘇珀聽了這話,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的感到有些悲傷,而后又見自家親爹一臉驕傲的說道,“酯兒像你三叔,你三叔從小就喜愛讀書,在書本上的天賦比之我和你大伯兩人高了不知多少,這個都是天生的,你羨慕不來。” “至于酌兒……”蘇錦山遲疑不決,按理說他和大哥兩人半斤八兩,兒子也應該是差不多的水平,可酩兒卻說讀書比不上酌兒,難不成是歹竹出好筍了? 蘇錦山輕嘆一聲,頗為憐憫的看著蘇珀這個學渣,語重心長的說道,“酩兒啊,這就是你的命啊。” 蘇珀一腦門子霧水,完全聽不懂自家親爹的話中之意,他的憂傷只持續了兩秒,轉瞬間又轉移到了吃的上面。 “爹,我們還下館子不?” 蘇錦山黑線,吃吃吃,成天不是玩就是吃,怪不得學習不如酌兒和酯兒,嗯,待會兒等吃完飯后私下里還得給這小子好好緊緊皮。 蘇環站在一旁抿嘴笑,眼中露出傾羨和思念的目光,也不知道爹爹在府城過得好不好,此次求學之路是否順利。 不過,想來以爹爹的聰慧與天賦,書本上的知識對于他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的吧,奶奶說過,爹爹天賦異稟,甚愛讀書,為了求學,常常手不釋卷,廢寢忘食,想來爹爹應該也是享受讀書的吧。 爹爹,你放心,酯兒一定努力學習,爭取早日取得功名,到時就能去府城找你了。 蘇環在這邊暗暗發誓要努力跟上親爹的步伐,我們最是熱愛學習,徜徉在知識海洋中的蘇大才子,此刻半邊屁股緊挨著凳子,連坐都不敢坐嚴實,正兩股戰戰的面見傳說中的學神“晉亭先生”。 蘇錦樓老老實實的微低著頭,心中忐忑,連呼吸都放緩了,像個三年級的小學生面見教導主任似的,不敢有絲毫動作。 王永風喝了一口茶水,心中十分納悶,他又不是洪水猛獸,長相雖說不上是貌比潘安,但也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好歹他當年也曾迷倒萬千少女,收獲無數女子的芳心,怎么這蘇錦樓一見到他就似貓見了老鼠似的?難不成現在的年輕人審美觀變了?或者是他因為歲月的流逝長殘了? 王永風從小就是個天才型人物,他從未體會過學渣的心酸,也未曾想過,當一個學渣見到傳說中的學神會是怎樣的百感交集,坐立不安。 在蘇錦樓心中,拜訪晉亭先生就好比多年無子的婦人去送子廟叩拜觀音大士,晉亭先生應該是被供奉在廟里的人物,如今陡然見到傳說中的人,他很干脆的慫了。 “咳,”王永風清了清嗓子,正準備打破尷尬的氣氛,就見對面的蘇錦樓突然抖了抖,頭快垂到桌子上去了,似是被嚇得不輕。 王永風要說出口的話頓時憋了回去,嘴角掛著的清朗笑意也僵在了臉上,氣氛比剛才更加尷尬了。 “咳,”王永風又一次咳嗽了一聲,還未待他發話,先前默不作聲的蘇錦樓反倒先開了口,“那個,先生,您是否喉嚨有些不適?若是您身體不舒服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我改日再登門叨饒。” 王永風的話又一次憋了回去,這一回他也不咳嗽了,“無礙,蘇生對小女有救命之恩,我只是嗓子有些不適罷了,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 人家王永風只說了這句客氣話,剛想進入正題,誰知蘇錦樓反而不樂意了,他一臉嚴肅,眼中透著些許不贊同,“先生這話可不對,小病不治大病難醫,若是先生覺得嗓子不適只當是小病而忽視不醫,以后一旦拖延成大病,那可就糟糕了,先生還是去尋大夫探個脈吧,晚輩就不打擾您了。” 王永風,“……”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不對味呢,感覺像是詛咒他似的,什么大病小病的,他沒病!只是說客氣話而已,這都聽不出來嗎? 王永風眼看蘇錦樓起身拱手打算離開,立馬一聲爆呵,“坐下!” 蘇錦樓剛站起身打算跑路,陡然聽到這一聲大呵,雙腿一軟一屁股坐翻了凳子,直接雙腳朝天一個仰倒,后腦勺著地與地面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那聲音一聽就很疼。 蘇錦樓暈頭轉向的坐起身來,實在想不通他到底說錯了什么話,雖然他確實有找理由逃跑的嫌疑,但他的話句句在理,處處都是為晉亭先生著想,為啥子人家莫名其妙的發火呢? 王永風是看出來了,這蘇錦樓就不能用常理對待,君子之交的那一套客氣話人家壓根聽不懂,他要是再客氣下去,估計接下來就是他性命垂危得了不治之癥了,算了,他還是單刀直入吧。 “聽說蘇生是今年府學新進的學子,你們這一屆的夫子應該是常夫子,不知蘇生在學院中的進益如何?” 蘇錦樓,“呵呵!”頭一天就被常夫子找理由趕了出來,至今一節課都沒上過,他能這么直接的告訴晉亭先生嗎? 見蘇錦樓面露難色,五官都要揪成一團了,王永風心中便有數了,“蘇生不必感到為難,有些人天資聰穎,獨占鰲頭,有的人雖資質欠缺,但大器晚成,而于科舉一途上能夠一路高歌猛進,取得成就的無一不是性格堅韌之輩,只要蘇生一直堅持下去,遲早會有守得云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