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那天談話過后,何父和沈氏都沉思了許久,他們最終的決定并未跟何逸清說,何逸清也沒有開口去問,只知道沈氏當晚又把裝著滿滿當當銀子的木盒子給鎖柜子里去了,瞧著短時間內不會動用。 直到幾天后,何逸清偶然聽到爹娘談話,何父說他私下跟人打聽了縣里和鎮上的宅子和鋪面的價格,還說有空要去郡里打聽打聽。 那時何逸清便知道,她的一番話在爹娘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已經慢慢生根發芽了,不知何時會長成參天大樹。 一大清早,何父急匆匆地拎著書袋在村子里經過,他心里暗悔:最近一陣子日子過得好了,整個人骨頭都懶起來了,前幾日家里打鳴的公雞又被殺了吃了,才導致他早上睡過頭了,瞧眼下這時辰,肯定遲到了啊! 至于何逸清和沈氏,兩人還在呼呼大睡呢,前一陣子太累了,現下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兩人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的,哪還記得叫醒何父去上學? 蹲在河邊洗衣服的劉氏眼睜睜地看著何父遠去的背影,不屑地沖他撇了撇嘴,然后對著旁邊的蔣氏問道:“哎!那不是你弟弟何成富嗎?大清早的,你可知他這么急匆匆的是干什么去?” 提到何父,蔣氏翻了個白眼,手下動作不停,用力地捶打揉搓著衣服,冷聲道:“關我什么事,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真是掃興!” 劉氏輕哼一聲,“你當我想提他?實話跟你說了吧,何成富這些日子都去隔壁的王家村上學堂去了!哼哼,你沒想到吧?” 說著說著,她的手就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眼里滿是嫉妒,“真是笑死個人了,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跟一群小孩子一樣上學堂,也不嫌害臊!呸!” 劉氏家里條件不好,算是村里過得比較差的人家了,所以她一直跟沈氏關系不錯,就是因為沈氏過得比她還差。她每每看著沈氏的日子,在對比自己,就好似得到了安慰。而她平日里與沈氏相處時也總帶著一絲優越感。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沈氏就突然過得好了呢?她有時侯偷偷徘徊在何家附近,已經不下三次聞到過沈氏家里傳來的rou香味,她們一家子的衣服也從粗糙的麻布換成了細棉布,甚至還有錢送何成富上學去! 還有上次那做絹花,她興沖沖地買了一大堆布料,想著要狠狠賺上一筆,可沒想到這絹花拿到鎮上,賣十文錢一個別人連看都不看一眼,最后降到了三文錢一個才有人買。雖然一個絹花也有兩文錢的利潤,但跟十文差的可不是一點兩點! 巨大的落差令劉氏從那以后就恨上了沈氏,認為她是在故意戲耍自己。憤怒的劉氏全然忘了這個學做絹花的機會還是她不要臉皮主動上門討來的,而沈氏也早就提醒過她做這個有風險。 憑什么她可以這么好運?過得這么好?想到此,劉氏整個眼睛都紅了,只覺得妒火中燒,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甘來! 蔣氏聞言,豎起了耳朵,手中的動作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劉氏見狀,眼咕珠子嚕一轉,輕聲道:“聽說何成富去學堂已經有一個半月了呢,這做學問可都是要燒錢的。你上次不是還跟我說他家還的錢還是問別人賒的嘛,那他家怎么還有錢?” 蔣氏搖搖頭,皺起了眉頭,沒好氣地說道:“你問我,我怎么知道,我一貫不愛跟他家來往的。” 劉氏還不知足,又挑撥道:“嘖嘖,你最近是沒看見他家,全家人都穿起了細棉布,隔一兩天一頓rou,可真是深藏不漏呢!你說,他家是不是一直有錢,故意不還的?” 蔣氏雖為人刻薄,但腦袋可不笨,劉大姐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要是還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可就是傻子了。 蔣氏冷哼一聲,瞪了劉大姐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哼,他家有沒有錢干我什么事!只要別欠我家銀子就好!”想挑撥她當出頭鳥,沒門兒! 劉氏也太小瞧她了,她是愛錢,但為了銀子對沈氏低頭?下輩子也不可能! 說罷,蔣氏便憤而起身,把衣服攏進盆里,轉身走了。 蔣氏翻臉翻得猝不及防,劉氏被她這么一嗆,有些拉不下面子,跟在蔣氏后面喊道:“大姐是有私心,但也是為了你好啊!沒錯,你跟沈氏是不對付,但何成富和何成財可是親兄弟,何成財私下里貼補了他家不少吧?而何成富家是怎么對你們的?不僅拖著欠債不還,有了賺錢的營生也不帶著你們,我看吶,你們就是幫了一群白眼狼!” “糊涂啊!!!” 蔣氏隱約了聽見劉氏的喊聲,腳步不由頓了頓,干癟蠟黃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方才慢慢走遠了。 劉氏望著蔣氏遠去的背影,不禁沖她啐了一口,“呸!真是屎克郎掉蒜臼子——裝蒜呢!還跟我裝,我就不信你不多想!回去可勁兒鬧吧,你們越鬧我越開心!” 劉氏心里暗道:改天再添把火,就不信蔣氏不上鉤。 一想到可以給沈氏添堵,劉氏就覺得心里無比的痛快!她要是過得不好,那沈氏也別想好! 第31章 戲弄 何逸清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起來時沈氏連午飯都做好了。何父嫌王家村遠,天天中午一來一回不方便,便帶了干糧去那兒吃,中午不回來。家里只剩三個人,中午便吃的簡單點,等到晚上再吃豐盛的。 吃了午飯,何逸清剛打算著手設計新衣服的樣式,常慧就上門了。 常慧一進屋就大大咧咧地說道:“阿清,你別老悶在家里啊,河岸邊好多人在抓黃鱔和摸螺螄,咱們也去吧?” 何逸清不是很想出去,這大熱天的出去被太陽曬一遭,整個人都黑成碳了,還是家里待著舒服。 何逸清正打算推拒,恰巧對上了安哥兒透著渴望與期盼的目光,拒絕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啊!” 何逸清又看著可憐巴巴,兩只耳朵都聳拉在一起的弟弟,寵溺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笑問道:“安哥兒要不要跟jiejie一起去玩?” “要去!”何逸安聞言,眼睛一瞬間變得亮晶晶的,整個人興奮得臉都紅了。 何逸安rou嘟嘟的臉上帶著紅暈,何逸清見狀,心里卻涌上了一絲悵然。村里沒多少跟安哥兒同齡的孩子,就算有,關系也不大親厚,安哥兒平時只能自個兒一個人玩耍,想必悶壞了吧。 河邊,一條小魚躍出水面,呼吸著新鮮空氣,魚鱗閃閃,竟引得停靠在田埂上的一只翠鳥飛快地撲了過來,可惜晚了一步,魚兒“倏”地隱沒在一個波圈里,無影無蹤。 何逸清三人沿著河邊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群孩子在淺水區的河岸邊撲騰。幾個年紀小的站在邊上看著,河岸邊的淤泥里則光腳站著幾個年紀大些的,彎腰在泥里摸著什么。 “就是這兒了!”常慧尋了處人少的地兒,脫了鞋襪,一雙腳都泡在了河水里,沖何逸清招手道:“阿清,快下來,河水里可涼快了!” 何逸清先找了個陰涼處的蘆葦叢把弟弟安置下來,又囑咐他不要亂跑,便也脫鞋下了水。 在清涼透亮的水中,螺螄伸展著觸角,靜靜地躺著,小半個身子在殼外露著。何逸清彎下身子,仔細地尋摸著,不一會兒,就摸了一大把,全都放進了安哥兒拿著的木桶里。 安哥兒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這玩意兒,很是好奇,忍不住輕輕地把手伸進木桶中,想摸一下螺螄黑黢黢的rou,螺螄被這突然襲來的手指嚇了一跳,機靈地把身體縮進殼里,連“房門”也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任憑安哥兒怎么折騰都不出來。 河岸邊的淤泥多,一步一個腳印,何逸清走得謹慎,這河里可是有水蛭和蛇的,一個不小心被咬到就遭了。繞是這樣,不一會兒,何逸清和常慧就摸了小半桶螺螄,夠炒好幾盤了。 安哥兒在岸上戳螺螄的rou戳得不亦樂乎,幾十個螺螄都縮得緊緊的,何逸清由著他去,開始在淤泥里找起黃鱔洞來。 何父抓黃鱔是一把好手,何逸清也跟他學了兩手。六七月份正事黃鱔產卵的季節,產卵時母鱔聚在洞口吐白沫,何逸清就專門找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洞口,表面還要很光滑,表面粗糙的洞千萬不能掏,那八成是蛇洞。 找到了!何逸清將手對準一個洞口,猛的往里面一伸,摸到了一個滑溜溜的東西,她眼疾手快,食指中指并攏,從水中一把將鱔魚狠狠攔腰箍住,一根大拇指粗,身上有黃綠色的斑紋,遍體光滑,眼小頭大,形狀十分像蛇的大黃鱔就被她掐著滑溜的細長身子抓出水面了。 “厲害!阿清你這一手可真是絕了!!!”常慧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抓黃鱔抓的這么快的,毫不吝嗇的拍手稱贊。 何逸清滿意地點了點頭,許多年不抓,手藝竟然沒有生疏。 一條黃鱔呲溜一下從常慧地手底下逃走,她猝不及防,只摸到了個尾巴,看著何逸清短短一會兒已經抓了兩三條,常慧請求道:“阿清,教教我吧!” “好啊!”何逸清把自己抓黃鱔的經驗和竅門都告訴了常慧,又手把手地教常慧抓。漸漸的,常慧就熟練起來了,兩人合力抓了十來條。 正高興著,身后傳來一陣高昂的嬉笑聲,還不待何逸清回頭,一到水花就向她和常慧潑來,何逸清猝不及防,濕了頭發,常慧則濕了半邊衣服。 常慧轉過頭看向來人,怒聲道:“馮杰,你干什么!快跟我們道歉!” 潑何逸清和常慧的小男孩叫馮杰,正是好挑撥離間的劉氏的兒子,皮得很,天天抓雞攆狗外加欺負別的小孩子,儼然何家村的一個小霸王。何逸清還記著她小時候被揪過辮子。 馮杰矮胖的身材,比何逸清還矮了半頭,黑黑的臉膛上長著一雙小瞇縫眼,頭發亂蓬蓬的,活像個喜鵲窩,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意,沖何逸清和常慧做著鬼臉,“略略略,我就不!你來打我呀!哈哈!” 說罷,他還不罷休,繼續cao著手里的水瓢沖兩人潑水,臉上掛著惡意的笑。 岸上的的安哥兒呆愣愣的看著這一幕,突然大哭了起來,“不許!不許!欺負,jiejie!”然后cao著小短腿要往河里走。 何逸清見狀,趕忙制止了安哥兒,她本不打算跟熊孩子計較,既然得寸進尺,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常慧怒火中燒追著馮杰要打他,何逸清趁馮杰不注意,一把抓起幾條黃鱔往他腳底下一扔。馮杰邊潑水邊往后退,突然,在水下腳踩到了一個滑溜溜細長的東西,那東西居然還繞緊了他的腳。 馮杰心里一慌,恰好黃鱔頭探出了水面,他大叫道:“啊,有蛇!!!”他一個踉蹌,整個人都坐進了水里,衣服全濕了。 常慧看到了何逸清扔黃鱔的動作,趁著馮杰摔倒了,一把沖了上去,搶過他的水瓢,舀起一瓢水直接從他頭頂澆了下去。何逸清也不甘示弱,又來了一瓢,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馮杰被水澆了個透,渾身狼狽不堪,又羞憤又害怕,居然也大聲哭了起來,“你們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娘去!” “哼!活該!”常慧看著前一刻還得意洋洋的小霸王哭起了鼻子,哈哈的笑出了聲,何逸清也跟著一同笑了。熊孩子,當我治不了你了? 岸上的安哥兒看著這一幕,突然破涕為笑了,何逸清不顧滴著水的頭發,把他抱在懷里哄著,“安哥兒,jiejie沒事啊,別怕!” 被馮杰這么一攪和,何逸清和常慧身上都濕了大半,兩人也沒了繼續抓黃鱔的心思,約定好了下次再來,便分了戰利品各回各家了。 回了家,沈氏看著渾身干干凈凈的兒子,又看著頭發滴著水,衣服濕了大半的女兒,出言問道:“清姐兒,這是怎么了?掉水里去了?” 何逸清搖了搖頭,跟小孩子的恩怨告訴大人作甚,“娘,我沒事兒,在河里玩高興了,被水濺到的。” 沈氏知道女兒有分寸,又見她安全回來了,便也不再多問了,拉著女兒換衣服去了,“快把衣服換了,不然要著涼了。” 何逸清換了衣服,洗干凈了頭發,坐在院子里晾干,順帶看著娘殺黃鱔。 沈氏在家里尋摸了半晌,找了根木頭,把上面用柴刀削出一個尖刺來,在從裝黃鱔的木桶里撈出一條黃鱔,抓住它滑溜溜的身體和腦袋,對著尖尖的木刺狠狠地按下去。 木刺直接從黃鱔的腦袋穿刺而過,又從下顎鉆出,把黃鱔死死的釘在了木頭上,一絲絲血液把黑黢黢的木頭都染上了深紅色,只見那黃鱔劇烈的掙脫了一陣子,慢慢的就不動了,不過偶爾的跳動說明它還沒完全死亡。 沈氏一共殺了三條黃鱔,估摸著夠晚上吃了,剩下的黃鱔就先用水缸養著,留著慢慢吃。 墨綠色的螺螄放在清水里,沈氏又往里面滴了幾滴油,好讓它們快速吐凈泥沙。 晚上,何父回來了,沈氏便把何逸清今天的成果都給料理了。 黃鱔切成小段,用雞蛋和面粉一裹下油鍋里炸,連魚刺都是酥的,一口咬下,外焦里嫩,香酥爽口,好吃得讓人吃了還想吃。 螺螄加蔥姜蒜,用素油烹炒,滴上幾滴醬油,那香味更是老遠就能聞見,唇齒間一吸一嘬,螺rou應聲入口。何逸安人小,吸不出螺rou,沈氏便給了他一根木頭簽子,讓他自己挑著吃。 “阿云啊,你這手藝又長進了。”何父吸了口螺rou,還不忘夸贊道。 “吃你的吧!”沈氏睨了眼何父,嘴角卻輕輕地勾起了。 何逸清看著爹娘的互動,“噗嗤”一聲笑了,待沈氏有些惱怒地看過來,她又一本正經道:“娘,我爹說的有道理,女兒也是這么認為的。” 一家人吃得頭也不抬,何逸清更是,畢竟吃得是自己的勞動成果,就是香! 吃完了,正打算收拾碗筷,外面卻突然響起了“砰砰砰”地敲門聲,一道尖利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過來,聽起來來勢洶洶的。 “何成富!沈云!我知道你們在家呢,你們給我出來!出來!” 何父和沈氏對視一眼,這不是劉大姐的聲音嘛,大晚上的,她折騰什么呢? 何逸清心里暗道:不好,這是教訓了小的,來了老的啊!馮杰這皮孩子,打不過竟然讓大人來出頭,也不嫌丟人! 她眼咕嚕子一轉,突然心生一計。 第32章 教訓 沈氏和何父一頭霧水地起身去開門了,何逸清快速地尋摸出一塊帕子,用冷水浸濕,又把整個臉都埋進了一盆冷水里。 等何逸清再抬起頭時,白皙的臉蛋被冷水一激,已經變得通紅,她把冷帕子往臉上一蒙,便進躲了自己的屋子。 安哥兒全程眨巴著迷茫的大眼睛盯著jiejie的一舉一動,嘟起了小嘴,絞著手指,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何父和沈氏一打開門,就看見自家門口圍了不少人。怒目橫飛的劉氏與她的兒子馮杰,大嫂蔣氏,熱心腸的王嬸子,還有一些跟過來看熱鬧的婦人。 沈氏徹底懵了,好聲好氣地問道:“劉大姐,這是怎么了?” 劉氏不客氣地冷笑一聲,“怎么了?你還敢問我怎么了?你怎么不問問你的好女兒做了什么事兒,小小年紀就這么惡毒,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哼!” 何父和沈氏聽著劉氏口出惡言,臉色不約而同地沉了下來,眼中浮現出怒意,何父更是沉聲道:“劉大姐,我們夫妻二人平日里素來敬你三分,但你可不要得寸進尺了。今天的事兒,你要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們可要為女兒討個公道!” 劉氏見他們竟然敢倒打一耙,更是怒不可遏,把馮杰往眾人面前一推,說道:“兒啊,你自己說,他們家清姐兒是怎么欺負你的?” 馮杰眼眶紅紅的,被這么多大人盯著,支支吾吾地小聲道:“她用水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