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逐流乖巧地跟他走了。 不一會兒,背后響起隱秘的竊竊私語。 “山主也回房間,他們一個房間?!?/br> “嘿嘿嘿嘿?!?/br> 程千仞無語嘆氣,心情郁悶。 傻孩子們,我修為比你們高,以為我走遠了就聽不到? 哪天逐流忽然覺得自己是朝歌闕怎么辦,隨便就能治你們一個冒犯首輔的罪名。 長點心吧,我的一根筋弟子。 逐流:“哥哥為什么嘆氣,不喜歡我與旁人聊天?” “我怎么會限制你交朋友,但你…你不要戲弄他們。” “沒有戲弄,我很感謝大家,向我講你以前的生活。我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怎么過的。” 這個房間不大,又只有他們兩人,逐流促狹地笑笑,輕聲道:“燈火下樓臺,你快活嗎?” 程千仞怔了怔,才明白其中意味,當即大腦充血,手足無措:“胡說什么!” 逐流神情無辜:“哥哥這么大反應?到底快不快活,我也想試試……” 程千仞盡力使自己平靜:“你真的不懂?” “沒人教過我呀?!?/br> 雖然與弟弟討論這方面非常尷尬,但以逐流的年紀,確實應該懂了,性教育也是家庭教育的一部分,他作為開明家長,最好能適當引導…… 不料逐流突然逼近,程千仞毫無防備,跌坐在床榻上,思緒徹底被打亂。 弟弟湊在耳邊輕聲問他:“你試過嗎?” 程千仞這些年,不是為生計奔波勞碌,就是為生存戰斗,拼命修行,哪有功夫動心思。 至于南央城的風流名聲,他還真冤枉,顧雪絳也冤枉,他倆都是替徐冉背黑鍋。 他硬著頭皮,摁住弟弟的肩膀,試圖與對方隔開距離: “你已經到了通曉人事的年紀,好奇這種事兒也情有可原……嗯,其實沒什么,等以后有時間,哥會教你的?!?/br> 我找顧二弄點話本圖冊總可以吧。 “哥哥現在沒有時間?” 程千仞神色一肅:“大戰在即,哪顧得上。開山大典那夜,我見識了許多圣人境界的神通手段,心中有所感悟,近來卻忙于其他事,神思不定,連修行的時間都沒有?!?/br> 逐流笑了。 翻身坐在床榻邊,向他伸出手,掌心亮起螢火微光:“哥哥怎么不早說,進來啊。” 程千仞頭腦發懵,小世界,大意了。 第106章 飲鴆止渴 逐流笑意收斂:“我的意思是, 請哥哥來安心修行。至少可以在抵達東境之前, 變得更強。你背后還站著劍閣和學院,你的力量關乎白雪關戰場的成敗, 東川百姓的生死。” 程千仞為自己胡思亂想感到羞恥, 伸手觸碰逐流掌心光芒:“又要麻煩你了……呃!” 逐流五指回握, 猛然使力,拉著他一同向后倒去。 兩人跌在床榻上, 天旋地轉, 螢火微光迸濺,化作一片耀眼明光。短暫的眩暈和失重之后, 程千仞再次進入了對方的芥子空間。 湛藍色天空漂浮著潔白的云朵, 像絲絲縷縷的棉絮, 他們身下草地松軟,綴滿清涼的晶瑩露珠。 他第一次來‘做客’時,不知規則,無意間改動了這里, 沒想到一直保留到現在。 逐流還壓著他, 惡作劇得逞一般低低地笑。 程千仞拍拍弟弟肩膀:“行了, 起來?!?/br> 逐流假裝要起身,突然向一旁倒去,抱緊他腰身順勢滾了幾圈,才依依不舍松開手。 程千仞拂去衣上草屑,無奈地笑:“瞎鬧?!?/br> 你小時候早慧沉默,嫌棄鄰居小孩玩泥巴幼稚, 怎么長大了反倒生出頑皮心性,難道缺失的童年注定要補回來? 逐流也笑,哥哥已經將他的摟抱,看做幼崽撒嬌,漸漸習慣后不再排斥。他可以肯定,世上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對程千仞親近到這種程度。 喜悅之余,他竟不覺得滿足,反激起心底更多渴望。 交談不夠,陪伴不夠,擁抱不夠,一起打滾也不夠。 與哥哥親昵,就像飲鴆止渴,多少都不夠。 程千仞不知弟弟曲折心思,他是來修行的。這次不需要借助南央城老街小院使心意寧靜,只需要時間。 上回朝歌闕主動離開,逐流卻不愿意走:“讓我陪著你吧,不管你是練劍還是打坐,我不打擾你。” 程千仞想了想,蹲下拔草葉,編了一只蚱蜢塞給弟弟:“那你自己玩會兒?” 逐流與綠油油的蚱蜢面面相覷:“真拿我當小孩?” 他拉著程千仞向前走,路邊長出榆樹,瘋狂拔高抽枝,腳下草地變作青石板長街,長街盡頭一轉彎,就是熟悉的老巷。兩側白墻逼仄,茂密枝葉伸出別人家院墻。 小巷最深處,推開木門,院子里干凈整齊。 “到家了?!敝鹆鞴郧傻溃骸案纾闳ニ阗~吧,我給你做飯吃?!?/br> 程千仞不介意陪他玩這種小把戲,心念一動,手中出現裝滿的菜籃,遞給逐流。 他們就像關系友善的普通兄弟。 程千仞出關那天,逐流做了一桌家常菜。 看著哥哥吃完,露出饜足神色,托腮問道:“這里好嗎?你愿意在這兒嗎?” 這問題問得十分古怪,程千仞卻沒有細想:“好啊?!?/br> 他打算等自己看見圣人境門檻,再來請教對方如何開辟、或掌控一方空間,目前的困境,在于劍道似乎達到瓶頸,反復演劍已經揣摩不出更多真義。 見江山這套劍訣不該僅限于此,神鬼辟易也很好,是我不夠好。 程千仞心里琢磨著突破瓶頸,誠懇問道:“殺魔王那夜,你分神化身留在劍閣,法身東行,劍卻往西南去。一劍追襲三千里,如何cao控?以神識一心三用,與朝辭劍建立聯系,還是某種法門,使劍自生靈……” 逐流聽罷,站起身,聲音帶了點冷意:“那不是我。你怎么還想著他?” 程千仞微驚,向后避讓,一邊推少年的胸膛:“別鬧?!?/br> 弟弟姿態不再柔順,使他感到壓迫,不由緊張戒備。 逐流一把攥緊他手腕:“我感覺他又有動靜了,他一天沒有煙消云散,我就要提防他搶我法身,你也要小心不把他當成我,你我都不自在,不如哥哥幫我,一起殺了他。然后我們兄弟二人,海闊天空,逍遙快活?!?/br> 程千仞聽得別扭:“……何至于此?!?/br> “你替他說話?你以為他對你好,無緣無故,不求回報?”逐流冷笑道,“他無非是認定你身份,想讓你回去接那爛攤子,帝星五皇子早就死了……” 程千仞掙脫禁錮:“你瘋了嗎,你到底在說什么?” “嗤——” 雙方爭執戛然而止。 他聽見利刃刺破血rou的聲音。 一剎那被拉長,一截尖劍穿透逐流胸膛。殷紅血跡飛速擴張,浸染前襟。 逐流眼中情緒復雜,驚詫、憤怒、厭憎很快消失無蹤,只剩冷漠。 他手臂向后,抽出黑色劍柄,將長劍提在手中。 朝辭劍淅淅瀝瀝淌著血。 他自己的血。 這一切發生太快,超越程千仞目前可以認知的速度,就像他躲不開安山王的手掌,此時一樣躲不開濺在臉頰的鮮血。 溫熱的、逐流的血。 “朝、朝歌闕?” “嗯?!?/br> 那人應了一聲,看不出情緒。 程千仞心底發寒。 人到底有多狠,才能毫不猶豫地捅自己一劍,依然面不改色。 以前‘朝歌闕’與‘逐流’,就是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地爭奪身體的嗎? 他以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對方總該解釋點什么。 朝歌闕開口說了四個字:“他沒死,走?!?/br> 一瞬間天旋地轉,又回到云船房間。程千仞深吸一口氣,竭力鎮定:“你的傷怎么樣?” “不礙事?!?/br> 兩人還維持著去往小世界之前,交疊躺在床榻上的姿勢,這使程千仞心態更崩了。 要是一天變三次,朝歌闕變程逐流,程逐流變朝歌闕,如何變化完全不可預料,毫無防備…… 誰受得了?!我受得了?! 朝歌闕從容坐起身,拂去衣上血污??諝庵兴蹟n,一面水鏡憑空凝結。 程千仞聽見一聲嗤笑:“他就這幅打扮?” ‘他’指的是逐流。 逐流為了顯得溫柔無害,沒有隨身佩劍,將朝辭劍留在芥子空間中。平時穿衣只穿質地柔軟、顏色清淡的長袍,比如淺米、藕合、月白色。墨發半挽半放,松松地簪一支木釵,其余披散肩背,青絲如瀑。 毫無攻擊性的美,自帶柔光,宜室宜家。 朝歌闕散去水鏡,看了程千仞一眼,眉頭微蹙:“你喜歡嗎?” 程千仞目瞪口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