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山主。您出關了?” 或許夜里太冷,他聽見兩人聲音顫抖,像要哭一樣。 “您還好嗎?” 程千仞笑道:“我很好,萬事順利。多謝你們關心,夜深露重,快回去吧。” 兩人聽見他笑,心想山主明明難受,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反來安慰他們。一時哭得更傷心了。 懷清哽咽道:“蒼天不公!” 兩人向一旁讓開。 他們身后,人群站滿山坡,一片燈籠火把在夜風中燃燒,如漫漫星海閃爍,直到視野盡頭。 程千仞震驚。 懷清懷明一撩衣擺,單膝跪地,抱拳道:“愿與山主共進退!” 眾弟子齊聲道:“我等誓與山主共進退!” 聲遏行云,驚起林間飛鳥。 “起來,快起來。” 程千仞怔然,想起一行人闖出慈恩寺,云船上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時他不愿意做山主,如今卻是心甘情愿,再不后悔。 悲壯氣氛令人熱血澎湃:“安危誰與共,風雨敬同舟!” 他走入人群,看著那些堅毅面容,含淚眼眸,與他們握手,拍他們肩膀,淚濕眼眶…… 不對,我成功突破了。 咱大家伙回去吃雞啊,干嘛大冷天半夜演這個。 “你們聽我說,大家關心我,我非常感謝,我這次成功突破,必讓開山大典順利舉行……” 弟子們還是嗚嗚地哭:“我等誓死保護山主!” 程千仞:“……” 他發現氣氛收不住。 劍閣弟子某些方面特別一根筋,認準一件事很難改。 以前傅克己指著他說,讓他做山主,弟子們就嘩啦啦跪一片,不聽他拒絕?,F在他說自己突破成功,萬事大吉,他們還是不信。 懷清抹去眼淚:“不能再打擾山主了,您好好休息?!?/br> 懷明:“務必保重身體?!?/br> 程千仞:“……你們也好好休息。明天多吃點?!?/br> 他送別眾人,回到小院,長舒一口氣。 花窗里亮著一點暖黃色燭光。 程千仞突然慶幸,以他們的修為大可通宵看書或練劍,否則今晚誰睡主臥,誰睡偏房? 他關上房門,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那個傅克己,你多小心他?!?/br> 程千仞怔了怔:“什么意思?” “他最初請你做山主,是為化解劍閣之危?!背桕I見他還不明白,耐心解釋道,“如果你真的突破失敗,將使劍閣陷入更糟困境。他一心只有門派榮辱,如何不怨你?” 程千仞:“你多慮了。老傅不是那種人。就算我失敗,他也不會說什么,就像其他弟子,不會因此鄙薄我、責難我。他剛才沒來,肯定因為有事要忙。” 朝歌闕沉默片刻,輕聲嗤笑:“你二人恰如劍閣雙璧,肝膽相照?!?/br> 程千仞沒仔細揣摩他語氣,點點頭:“嗯!” 朝歌闕嘩啦翻過一頁書。 程千仞才反應過來,‘劍閣雙璧’可不是好詞,看寧復還和宋覺非什么下場……但他以為,自己與朝歌闕關系已經緩和,于是很直男地沒有多想。 后來傅克己與邱北來看他,已是第二日辰時,他們坐在小院說了些話。 同一時刻,山門開啟,山下聚集的八方來客陸續上山,被安排住進客院。 時值亂世,眾說紛紜。 劍閣煙山精銳弟子遠赴白雪關,澹山山主程千仞突破失敗,戰力折損,傅克己獨木難支。卻早已宣布舉行開山大典,開弓沒有回頭箭,覆水難收不外如是。 多方傾軋,風雨飄搖。強敵環伺,無人獨當一面。 “法器、靈脈、宗門祖輩基業,經過這一遭,能不能守?。俊?/br> 相比外界,劍閣里的氣氛更顯平靜、肅穆。 每個人臉上不見惶恐,每件事按計劃施行,有條不紊。不管客人們懷著怎樣的心思上山,主人總該招待周全。 程千仞出關后,請教過朝歌闕如何穿戴那套厚重、繁復的禮服,好不容易學會,懷清懷明卻帶了一套嶄新的給他。 “山主,這一身窄腰窄袖,繡滿符文,結實又利落,打架不累贅。” 天色未明,朝歌闕為他整理衣領,抹去最后一道微小褶皺: “安心,我就在這里。如果來了你應付不了的人,我會傳音給你。” “好?!背糖ж瘘c頭,忽然回過神,無奈笑道:“我不緊張,也不害怕。” 哥是見過世面的人。 朝歌闕:“行了,去吧。” 程千仞穿著一絲不茍的禮服出門了。 儀仗隊數百人,有人持鶴羽扇翣、有人舉華蓋。多而不亂,旁而不雜。 開山大典,先要祭拜天地、再去宗祠祭拜山門前輩。他看到了秋暝真人的牌位,又想起院子籬笆邊,天天路過的小土包。 程千仞只管跟著傅克己。傅山主上香他上香,傅山主鞠躬他鞠躬,然后聽眾人念誦道經、撞響古鐘。 禮樂恢弘,儀式漫長。劍閣眾人卻沒有絲毫急躁,因為儀典結束后,便該開始晚宴,招待來賓。宴會上,他們需要顯得足夠鎮定、沉穩。 云頂大殿開闊,殿內列席整齊,高朋滿座。 各派掌門長老互相見禮,低聲寒暄,人們笑得一團和氣,氣氛熱鬧輕松。 “哐。” 殿門裹挾夜風打開。 眾人向門外看,殿內招待賓客的劍閣弟子一齊行禮:“恭迎山主——” 程千仞與傅克己入殿,身后跟著十余位劍閣長老。 “你看他氣息雄渾,不知灌了多少靈藥強撐?!?/br> “不過是強弩之末,能撐到幾時?!?/br> 程千仞收回神識,不再聽這些自以為隱秘的私語。 賓客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賓客,多半是‘老朋友’。 白云觀的四位老道,身穿灰色道袍,手拿拂塵。山海宗五人身著深藍色裋褐,頭戴高冠。 穿杏黃僧衣拿禪杖的和尚們來自慈恩寺,為首高僧是監院慧德,他也熟悉得很。 還有清荷派威嚴老婦、流霞派靈修、扶松派上人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殿西第一排坐席。 按賓客名單,那兩方人馬,應是代表兩位反王來參加開山大典的。 青州王代表是一位白衫年輕人,坐在一眾長老掌門之間,笑意從容,毫不顯輕浮驕傲。程千仞覺得,此人性情像原下索幾分,才得這般重用。 安山王代表是一位褐色綢衣老者,雙目神光湛然,有皇族威儀,據說是王府大供奉。身邊人對他低眉垂眼,尊敬至極。 程千仞多看了那老者一眼,他說不出哪里不對,卻直覺不妙。此人或許有意收斂威壓,隱藏境界。 朝歌闕想做什么,或者想讓他做什么,是否將在這場晚宴有動作?今夜八方來客,變數太多,如何保證事必能成? 他進殿門短短幾息,心思電轉,將眾人一覽無余,已與傅克己走到大殿盡頭,玉砌高階前。 按儀軌和慣例,他二人端坐高階上首座,劍閣弟子侍立階下。賓客殿中飲酒祝詞。 各居其位,方可賓主皆歡。 兩位山主下一刻便要舉步登階。 “慢!” 程千仞心道果然,客人們干坐著等了半日,看似和樂,早已沒了耐心。 他轉過身。 第98章 遲來的冬至問候┃假作真時真亦假 “程山主年輕有為, 應是劍閣歷史上最年輕的山主罷。今天劍閣重新開山, 大喜的日子,我們都來賀一賀你啊。” 手持拂塵的白云觀老道行了一禮。 程千仞還禮, 笑了笑:“觀主客氣。請坐?!?/br> 老道沒有坐, 只向一旁退開兩步。 “山海宗也來賀程山主!” 陸續有人從坐席間站起, 走到大殿正中,站在程千仞面前。 大家說著祝詞, 程千仞依次還禮道謝。這幅場面熱鬧喜慶, 教人挑不出差錯。 但它不該出現在這里。 殿內侍候的劍閣弟子面色凝重。傅克己微微皺眉。 這里是劍閣。 他們不該站在大殿中央。要說話,也該劍閣山主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