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程千仞離開東院,執事長與一干大小執事、各個督查隊長,候在院門外迎接。 有人向他行禮,他覺得受不起,便匆匆避開。 太液池湖水結了堅冰,又覆皚皚白雪,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湖心島。 湖邊人頭攢動,人潮如海。學生們一夜未睡,卻各個精神百倍,拼命歡呼。 胡先生見狀感嘆道:“你還真是不世之材,撥亂之王。大家都相信,你可以帶領南淵,走向新的輝煌。” 程千仞一路上不停回禮,終于在督查隊護送下抵達藏書樓。 他將在藏書樓頂層宣讀繼任誓言。那里設有擴音陣法,能令他的聲音傳遍整座學院。 今日藏書樓戒嚴,僅三人入內。 樓梯重重,道路孤高漫長,不說點什么,未免尷尬。 程千仞問道:“做院長,能干什么?” 胡先生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覺得鐘天瑜該死,他就該死。如果你愿意,還可以革除我與院判的職位,讓我們回家種地養豬。” “這未免太不講道理……” 院判道:“你是院長,這里你說的話,就是道理。” 程千仞不語。 胡先生回頭觀他神色,忍不住問:“你在想什么,不會真打算罷免我倆,讓你幾位朋友繼任吧?” 程千仞搖頭笑道:“權力真是個好東西。” “我要帶你去看南淵大陣、南央城的陣樞。一旦朝光城失守,這里將是抵御魔族的第一線。一旦安山王起兵謀反,這里將是拱衛皇都的第一線。百舸爭流,風起云涌,南淵何去何從,就交到你手上了。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把整個南淵壓上賭桌……” 樓梯終于到了盡頭。 第83章 無關難易,百死不悔 程千仞來過這里, 胡先生在此約見他, 代為轉交朝歌闕信箋,一切風波隨之而起。 現在他面前空間水紋般波動, 樓梯盡頭又生洞天。 有胡副院長與院判引路, 程千仞隨他們拾階而上。 視野豁然開朗, 藏書樓真正的頂層一覽無余。 “更上一層樓。世界大不同。”胡易知笑道,“怎么樣?” 程千仞一時愣怔:“很美。” 這里出奇空曠, 一地古銅燈臺, 雕刻作蓮花形狀。花芯燭火明滅搖曳,光影幢幢, 如一池蕩漾湖水。 他行走在櫸木地板上, 仿佛穿行于蓮花盛放的湖水間。不禁想起某些關于南央城陣法的傳說。 據說建城之初便有了大陣, 城中無數道看不見的靈氣線交織,陣法啟動才會顯露痕跡。 胡先生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靈氣線的起點與終點全在這些蓮臺。南央天地靈氣交匯于此。” 程千仞來到窗邊向下眺望,大概是為了方便觀景,木花窗異常開闊。 窗下置有矮案蒲團, 案上有茶有棋。 胡易知:“你看到了什么?” “云海。” “云海下面呢?” “太液池、南山、演武場……” “等你修為進益, 目力更遠, 便能看到更多東西。劍閣之巔的白雪、皇都摘星臺的金瓦、東境白雪關的城墻……”他頓了頓,“但是看多就膩了,還不如賭錢打牌有意思。” 程千仞感嘆道:“登高望遠,果然不凡。” “若你有朝一日超凡入圣,駕云俯瞰整片大陸,才算真正登高望遠。” 胡先生認為, 這個年輕人已經有資格知道一些重大秘密。 “除了上次與你說過,北方朝辭宮與南淵學院之間的空間通道外,這片大陸還有從北至東、至西的空間通道。” “空間通道盡頭,每一處重要建筑,都有類似藏書樓上的巨大的陣法。換言之,除過魔族居住的雪域,整片大陸可以連做一個大陣。” 程千仞本以為,跨越南北的安國大運河,已是浩大工程,千秋功業。他很難想象,以大陸構成陣法,到底是什么概念。 如線串珠,空間通道是線,藏書樓、皇宮等地是珠子嗎? 胡先生繼續挑戰他的想象力:“南央大陣,除了御敵,還可自毀。萬千靈氣線爆炸,能將整個南央炸為灰燼,一點不留。” 程千仞看著那些美麗冰冷的蓮花燈臺。 “最初建造陣法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何止可怕,簡直瘋狂。 百萬人口的南央,城市文明高度發達,放眼人族歷史也是一座赫赫雄城。除了這里,難道其他擁有大陣的地方,也有自毀功能? 胡易知:“我亦曾揣度先賢用意,不得解法。現在你是院長,這些問題都拋給你了!行了,去致辭吧,關于大陣,以后再慢慢教你。” 程千仞緩緩道:“你們真的打算讓我當院長?” 院判寡言,始終抱刀立在一旁。 “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當中立的南淵,不再中立,將走向毀滅還是輝煌?” 程千仞記得胡易知說過‘學院永遠只忠于真理,永遠中立,除非明日大陸沉沒,我們永不選擇’,甚至昨天,他們談及鐘十六時,胡先生依然表示‘學院不能有立場’。 而今南淵,是否真的準備好面對風雨? 胡先生道:“我沒辦法,學生們選的,昨夜每個人都宣誓為投票負責。” 他的目光越過云霧,看見樓下人山人海,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意氣風發。 院判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享有權利,并為之負責任,才是我南淵學子。” *** 如此重要時刻,程千仞的朋友們應該站在藏書樓外,眾人最前列,與新任院長分享榮光。 他們卻在很遠的太液池渡口,隔著一片白色冰湖,遙望狂熱人群高喊口號。 “就像做了一場夢。”林渡之怔怔道:“我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顧雪絳聲音沙啞:“這個問題誰都無法回答,只有時間和歷史能給出答案。” 紫衣公子擎著煙槍,面容籠在裊裊白煙后,看不真切,“我只能說我不后悔。我希望他做第一個程千仞,不是第二個寧復還。” 徐冉哪里顧得上這些,她昨天擔憂投票情況一直沒吃飯,現在手捧鹵rou夾饃開心地吃著。 餅酥rou嫩,噴香四溢,冷風里熱騰騰冒著白氣。生活美滿極了。 顧雪絳羨慕道:“心大啊。” 便在此時,他們聽到了藏書樓傳來的聲音。 那里實在太高,人聲像從九天之上落下的。 整座南淵迅速安靜,所有人屏息傾聽。 *** “我說什么都行?” “現在起,你享有南淵最高權力,可以說任何話,做任何決定。沒人有資格反對。” 胡易知開啟擴音陣,退至三尺外:“開始吧。” 程千仞向他行了一禮。很端正。 胡易知不禁有些羨慕,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歲,就站在了南方大陸最高處。 時勢造英雄,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命運已經給了他最好的牌,洪流將不可逆轉的奔涌向前,兩岸山巒被拋在他身后。 現在他只要振臂一呼,自有千萬人響應,從此便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 或許是風太大,程千仞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他在南山后院做過很多場演講,不該緊張的。 “各位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我是程千仞。” “這是我來到南淵的第二年,本來,還有兩年我就該畢業了。我很喜歡這里,也喜歡南央城,容易求活的地方,人活得更像人樣。” 如果他知道這些話會被載入史冊,一定好好說。 可惜這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很感謝你們投票給我,可能你們真的相信我,也可能只是不想看我被處死,或者被逼交出我的劍。最終我今天出現在這里,而不是勤學殿的公審大會上。” “你們真的改變了很多事,那些見不得人、所謂‘心照不宣’的事,被放上臺面說對錯。習慣站在幕后的翻云覆雨手,沒能在這里完成交易,我的劍還好端端佩在我身上。” “這些天是你們告訴世界,只要南淵學子們不同意,誰也不能把手伸進學院。” 學院上空回蕩著他的聲音,驚雷般落在每個人耳中。 “今日我自愿離開南淵,從此不受學院庇護,不能以學院名義行事。這是我為違反院規付出的代價。未來某日學院需要我,我愿為之奮戰至死,這是我自愿承擔的責任。” “但無論我在哪里,都將永遠以你們為榮。曾與你們同窗修行念書,是我一生榮耀。” “諸君,你們不必去代表誰,也不必被誰代表。愿我南淵學子,永遠敢行敢言。” “天高海闊,后會有期。” 程千仞說完,回身對副院長與院判行禮。便向樓梯口走去。一點留戀也沒有。 他看不到樓下沸反盈天,就算能看到,也不會改變心意。 胡易知從震驚中回神,開口叫住他。 “你得到這柄劍的時候,我把你從算經班帶出來,說可以寫薦信送你去海外蓬萊寺,以后一心修行,大陸就算改天換日也難擾你清凈,你不愿意。” “你闖了大禍,朝辭宮首輔親自傳訊來南淵,為你安排后路,你不愿意。” “大家選你做院長,權力誰不想要?你還是不愿意……” 程千仞每一步選擇,總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