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林渡之答出八十五的高分,去年復賽這個成績可以奪得榜首,但今年邱北與他并列,原下索拿到了九十分。 顧雪絳更可怕,因為棲鳳閣考生有十分加分。他以一百零五分占據第一名。 旁邊有人認出他們,主動讓出地方。卻見林渡之氣質冷漠,不得不打消搭訕念頭。 顧雪絳遙指林渡之的卷面:“佛子在最后的布局里,沒有殺死魔王。這一點被扣掉十分。” 胡先生批語很簡單:“魔王不死,人間難安,佛子終不成真佛。” 他湊近林鹿,壓低聲音:“你怎么會疏忽?一定是擔心我,才會草草交卷,是不是?” 林鹿小聲道:“佛子不會殺死魔王。” “為什么?” “如果他不能渡化魔王,成什么佛?但魔王沒有心,如何渡化?這題我答不出。扣分不冤。” 兩人心情放松,悄然退出人群,邊走邊聊。繞到藏書樓后的僻靜花廊下。 林渡之無奈搖頭:“我們題目是相對的,卷子也被放在一起比較。多半是你‘如何毀我功德’這一題答得太好,我才又被扣分……” 顧雪絳笑道:“現在我換個答案,不阻你救戰場眾生,不毀你功德。一面以萬千凡人性命牽制你,一面開啟‘梵云魔羅陣’殺你,你當如何?” 林渡之:“那你錯了。生死何懼,我祭rou身救萬民,九世輪回已了,功德圓滿,佛子涅槃成佛。你當如何?” 顧雪絳一挑眉:“你成佛后去往諸天,我便在人間披你袈裟,頌你佛法,仿你神通,曲解你的典籍,蠱惑你的信徒,以你佛子名義興我魔道,你當如何?” “你不是成佛去了嗎?還能回來不成?” 卻見林渡之怔怔看著他,兩行熱淚滾落。 顧雪絳立刻出戲,拾袖為他擦淚:“我錯了我錯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林渡之情緒激動,一開口又是蓬萊話,說得又快又含糊。 顧雪絳一句聽不懂。就算挨罵也認了,只輕聲哄道:“我們回家吃飯好不好?” “白灼芥蘭筍尖西藍花,涼拌青瓜苦瓜佛手瓜,都做你愛吃的。” 第60章 聽一場雨 看一朵花 這次文試題目新穎, 排在前十的高分試卷被學子們迅速抄錄, 裝訂成冊。一時間許多拓印版、手抄版四處流傳。 日暮時分,程千仞練完劍, 從醫館后荒林走向東大門。只見道邊廊下, 處處有學生聚集, 捧卷參詳。 “顧雪絳這個答題思路,真令人不寒而栗。” “卻不知胡先生批語如何解?” 程千仞聽見幾個熟悉名字, 忍不住上前:“叨擾, 此冊可否借我一觀?” 學生們怔怔看著他。 忽有人喊道:“呀!你、你是程師兄!” “送給師兄了。”那位拿卷冊的學生臉色漲紅,好像想說些什么, 又不知如何開口, 便向他行了一禮。 這就輪到程千仞慌了, 下意識伸手去扶,回了個半禮,匆匆告辭。 他白得一份真題,邊走邊看。心想這屆師弟真懂禮貌, 剛被先生罵過嗎? 并不知身后眾人目送他走過轉角, 立刻炸開鍋。 “天啊他竟然向我借東西!” “誰說程師兄‘年少成名, 恃才傲物’,我看就十分親切有禮啊。” “馬背武場上狂傲恣意,鐵骨錚錚;私下里平易近人,不卑不亢,這才是我院第一天才的風度。且看今年決賽,誰還能說我南淵不如北瀾。” “喲!看什么呢?” 程千仞在東大門與徐冉碰頭。原以為棲鳳閣失火, 必然影響顧二答題狀態。眼下得知兩個朋友都進入決賽,心情大好。拿著卷子給徐冉講題。 徐冉聽罷似懂非懂,總覺得哪里不對:“顧二能想到的,魔王怎么可能想不到……”我們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程千仞笑:“這題是問如何統治大陸,沒有考慮魔王的意愿。他不像你我,需要掙錢買米。” 或許魔王根本不想征服大陸呢?或許他只想在宮殿里睡覺呢?孤獨地永生已經很沒意思了,何必還要費盡力氣斗爭? 徐冉不樂意了:“你這個想法很危險,難道人類存亡全看魔王心情?!” “當然不是。題目條件是理想狀態,現實中,圣人可以移山填海,但會牽動天地氣運,為了顧忌天道,他們不能妄動。魔王作為世間最強者,受到的限制只會更多。說不定他走出宮殿就被雷劫劈。這理由你能接受嗎?” 徐冉恍然大悟:“靠譜靠譜。” 程千仞:……我編的啊老哥。 今天程千仞請朋友來家吃飯,有事商量。 顧公子提著菜來的,青青綠綠,好不鮮嫩。還主動進廚房打下手,遞刀洗菜端盤子,出奇地勤快。 林渡之低著頭,默默吃他夾的菜。 酒足飯飽,明月初升。 徐冉突然想起那些卷子,不是她好學,而是好奇,受不了話說一半:“胡副院長的批語,到底什么意思?” 程千仞翻出顧雪絳的卷冊,念道:“世間皆樂,苦自心生,德怨兩忘,恩仇俱泯。” “先生這是勸我舍棄過往仇怨,享受眼前喜樂。難為他一片苦心……但他不是我,憑什么替我說原諒?”顧二癱在搖椅上遙望明月,吞吐煙霧,笑道:“世上很多人不記仇,只是明知無能為力,放過自己罷了。” 程千仞知他執念已深,并不多勸:“那原下索的如何解?‘俠義交友,純心作人,去偽存真。’” 顧雪絳反復琢磨幾遍,問林渡之:“不像贊許,倒像告誡,你覺得呢?” 林渡之蹙眉思考,絲毫不顯白日里哭過一場:“此人因棋成名,有三場對弈棋譜廣為流傳,我也曾看過。經過這幾次見面可以確定,其爭勝之心,遠勝原上求。” 程千仞:“爭勝之心?”他本以為,原下索是北瀾隊伍里最溫和通達之人。 林渡之:“準確來說,是殺心。” 徐冉嘀咕:“看他脾氣挺好的。莫不是先生看錯?” 程千仞擺擺手:“我信鹿。大家以后防備點……說正事吧。” 他拿出賬本攤開:“之前我在‘金堆玉砌’的盤口下注了五十兩,賭我們都能進入決賽,賠率不高,只贏回二百兩。加上顧二寫‘閑話皇都’掙的銀子,徐大收的保護費,我從前的積蓄……抹去銅板零頭,一共一千二百六十兩。” 這本‘公帳’由學算經的程千仞打理,明細賬戶、支出、收入、結余都一目了然。 徐冉對積少成多沒概念,聽見一千就驚呆了:“一夜暴富?!從此兄弟們大碗吃酒rou,大秤分金銀?” 程千仞:……水泊梁山,南央好漢? 他又攤開一張三尺見方的草圖,示意大家來看,圖上寥寥幾筆,勾出街巷房屋的輪廓。 “這個三角標記,是明鏡閣。我們原先商量要買的宅子在它斜對面,畫了圓圈。” 文思街處于繁華地段,鬧中取靜。除了明鏡閣,還有十余座風雅小院,若是熟客,夜間輕叩院門,會有丫鬟提燈迎接,出幾個對聯詩文,作答后付了夜度資,便能進門見‘小姐’。 再風雅隱蔽的娼館也是娼館,自從這條街成為花街柳巷,尋常人家顧忌門楣聲譽,陸續搬遷。程千仞相中的宅子就是座廢棄已久的荒宅,三進三出二十八房,已歸屬州府田戶所,估價一千兩。在寸土寸金的南央城,算是極便宜了。 從前教養逐流,他絕不會考慮這里,但是現在,他和朋友都不在意什么名聲。 “根據掮客的消息,這座宅院旁邊三戶都可以考慮。東邊這家搬走時,房契地契押在城南典當行,是死當,當鋪掌柜說五百兩轉手;還有這一家,開價四百兩,也不算貴……我的意思是,不如將旁邊三戶一并買下,所有院墻打通,合為一座大宅。” “整體翻新重建、置辦家具、鋪設陣法……算作一千五百兩,這是粗估,得再掙兩千五百兩,才算穩妥。” “如果我們都能進入前二十,會有一千二百兩。顧二的冊子惹麻煩,別寫了,靠賭坊進賬吧。決賽抽簽之后,想辦法把賠率拉高,不如放出消息,說我被傅克己重傷,一時半會好不了,有棄權打算,然后我再押自己……” “啪嗒啪嗒。” 氣氛沉默。只有程千仞打算盤和說話聲。 徐冉緩過神,指著草圖:“你要買下半條文思街?!” 林顧二人也被他反常的大手筆震住。 程千仞定睛一看,還真是。 他摸摸鼻子:“這……這是個意外,文思街挺小啊,不如改叫文思巷。” **** 秋風蕭瑟時節,并非每個人都有南淵四傻的好心情。 前線戰報從朝光城傳來南央,半個時辰后,胡易知在藏書樓迎來一位訪客。 少女著盛裝,簪鳳釵,極為端莊鄭重。 微服夜游、出席雙院斗法開幕,甚至開恩典請眾多百姓入院觀禮,她自北方南下,做的每一件事,都彰顯著皇族的存在感。即使此地是天高皇帝遠的南央城。 胡易知明白她真正的來意,卻只不動聲色地等,直到今天,溫樂坐在他面前。 “殿下,不如我們直接一點。你為哪位皇子而來?” 當今圣上有四位皇子,兩位公主。溫樂最年幼,所有人看著她長大,順理成章地給予萬千寵愛。胡易知也很想知道,涉及權力,這位小公主會選擇誰。 “皇姐托我問候先生。我只為她而來。” 胡易知敘舊一般問道:“許久不見,長公主可好?” 得到答復,他輕輕點頭,下一句就令溫樂變色:“長公主想做女帝?” “絕沒有!皇姐曾說,無論父皇立誰為太子,她都會盡心輔佐。” 安國公主是皇帝第一個孩子,提起她,人們最先想到貫通大陸南北的‘安國大運河’。東征之戰后,王朝將星凋零,她駐守白雪關十年,展現出驚人的軍事天賦,執掌東境一半兵權。 “南淵不問朝堂事,殿下不知?” “今時不同往日,東境戰事頻發,王朝再經不起黨爭內耗。” “想要穩定,何不等首輔遠行歸來?” 溫樂沉默片刻,輕聲道:“如果……大人不回來了呢?父皇曾南征北戰,開疆拓土,也贏不過時間。何況是比他年長的大人。我以為,不能將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之身。” “我的眼界與能力只在末流,皇姐卻不同。” 她開始分析朝局,越說越鎮定。胡易知垂眸飲茶,好似認真傾聽,眼神卻有些飄忽。 末了溫樂說道:“不管皇姐作何決定,我都相信她的眼光。希望先生與南淵,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給予她某些幫助,以定大局。” 胡易知放下茶盞:“建安樓的靈犀花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