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于是他們坐在人聲嘈雜的西市路邊攤。 夜風一吹,炭土煙灰撲面而來。 顧雪絳:“放心了吧!這次再沒‘舊友’了?!?/br> 程千仞低頭喝酒,粗瓷碗,酒色渾濁。勝在便宜又大碗。 徐冉倒是吃的很開心,又加了一份烤油饃。 “為啥你以前那么招恨啊?除了嘴賤,沒別的原因?” 顧二給自己倒滿一碗:“其實不關我什么事,有的因為他爹,有的因為他meimei,還有的因為他聯姻對象。” 他本想倒酒,林渡之抬手止住,臉上寫著‘飲酒有礙康復’。只好倒了一碗粗茶。 張詡父親是京畿禁衛軍統領,總看自家兒子一百個不順眼:“花間家的老二,比你還小半歲,已經混上右副統領。你整天走雞斗犬學了什么本事?馬球都不如人家打得好!” 張詡當然不服:“幾千家、幾百年才出一個花間雪絳,憑什么拿我跟他比?” 老將軍火氣上來,抄家伙動手:“還敢頂嘴!老子今天打死你!” 顧雪絳離開皇都,千千萬萬個張詡才從‘別人家孩子’的陰影里解脫。 寧國公府都是少爺,只得一個小姐,從小被寵的眉頭都很少皺,某日出門哭著回來:“他竟不記得我了。分明上月他打馬巡街時,還在馬上對我笑的?!?/br> 白玉玦聽meimei一頓哭訴,頭腦發熱,抄起紅纓槍沖上淮金湖畫舫。 “你不娶她,為什么對她笑?”他看著群美環繞,飲酒作樂的紫衣公子更是來氣:“你當我白府嫡出四小姐,與這些湖上脂粉一樣?” 顧雪絳挑眉輕笑:“姑娘與姑娘有什么不一樣?我笑過的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道要人人娶回家,夜夜做新郎?” 白玉玦槍尖一點,飛身襲上,被顧雪絳一拂袖拍進湖里。回家之后又挨他爹責罵,祠堂禁足一個月。 定遠侯府的大夫人替兒子相看婚事時,搜集了全皇都適齡貴女的畫像。 陸裘挑中白家小姐。白四小姐很是任性,托人傳話說不嫁。要嫁就嫁花間雪絳。 又問了幾位貴女,竟然都委婉表達:“花間家二少爺還沒定親,等等不遲?!?/br> 顧雪絳一走,無數個被女嘉賓滅燈的陸裘,在皇都相親市場的地位直線上升。 這些事情瑣碎,顧雪絳當作黑歷史,三兩句講完。徐冉剛想說‘沒勁’,忽然對面飯館爆發一陣叫好聲。 程千仞:“……我好像聽見我名字?” 其他三人同情地看著他:“是你?!?/br> 尋常百姓得溫樂公主恩典,入南淵旁觀雙院斗法開幕典禮,回來必然要吹噓一番。 典儀官的開幕詞文縐縐,不是誰都聽得懂,馬球比賽卻可以好好說道說道。 對面的說書先生講到激烈處,聲音愈發高亢。攤上食客們不約而同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著。 “程千仞騎在馬上,挽了個槍花,喝道: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來我杖下走一遭!” 程千仞以手扶額,感到十分羞恥。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他一聲大喝,氣沖斗牛,驚遏神駿,嚇得白玉玦跌下馬來,屁滾尿流……” “噗——” 程千仞一口酒噴在桌上。 顧雪絳深有體會:“這種事情,習慣就好……” 徐冉腆著臉問:“你現在出名了,我們吃飯能賒賬嗎?” 旁邊桌子忽站起一人,指著對面大罵:“放屁!不是他講的那樣!我三舅公的親戚的同窗親眼看見過!” “據說那程千仞有東川蠻族血統,身高十二尺,力大無窮,茹毛飲血!” 那人朋友們也很捧場:“哇!——” “他的戰馬四蹄如電,張口吐火!” “哇!——” 程千仞:“……東川人就有蠻族血統?為什么不說我有魔族血統呢?”難道人與魔族有生殖隔離? 徐冉大驚:“東川有魔族?你親眼見過?” 程千仞:“何止見過,我還……” 哐當一聲巨響,他們身后有人跳上長凳。 “那程千仞身穿白色披風,面冠如玉,龍姿鳳章,俊美如神!” “嚯!——” “他的神駒可追飛箭,可踏流云,蹄下生霞光!” “嚯!——” 程千仞一臉冷漠。 “大概賒不了吧,他們根本認不出我。” 溫樂公主,你到底為什么要讓南央百姓去看馬球? 我以后買菜都很麻煩啊。 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隔壁攤位,等待烤油饃的小姑娘狠狠打了個噴嚏。 第51章 春水三分,別來無恙 “再說那顧雪絳, 真是騎術無雙!戰馬說停就停, 說跑就跑,極通人性……” “還可以凌空飛躍!” “還能翻跟頭!” “還能叼繡球!” 程千仞:…… 顧二恍若未聞, 神色專注地給林鹿剝橘子。 他十指白皙修長, 靈活翻飛, 金黃橘皮褪下,白色絲絡也去的一干二凈。 南央秋天的新鮮橘子, 甜美多汁。 烤饃裝盤, 滋啦作響,徐冉早已迫不及待, 高聲招呼:“老板這里這里!” 老板回頭打哈哈:“不好意思啊, 隔壁有人加了錢, 我先送過去,下一個就是你的!快著嘞!” 徐冉自言自語:“靠,吃路邊攤都要花錢插隊,腦子有病吧?!?/br> 溫樂公主又打了個噴嚏。 *** 夜深人靜, 失業空巢男青年程千仞獨自回家。打水洗漱, 點燈看書。 昏黃燭光下, 掌心深可見骨的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想來別處也是同樣。他猜測是林鹿的藥好,或者修行者自體恢復能力,會隨修為不斷提升。 那天清醒后,血液燃燒的感覺消退,體內真元更加凝實, 但吐納靈氣不如從前容易,這種情況是好是壞他說不上來,只得去翻書。 修行書諸如《太上氣感》之類,晦澀艱深,大半得靠自己摸索。 此時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觸摸到凝神境的門檻,水滴終將穿透最后一層石壁。 他照舊在識海中演劍,直到遠處傳來打更聲。 睡眠可使精神放松,程千仞卻已習慣用打坐吐納代替。 頭腦放空之際,眼前浮現一片茫茫白霧。 霧氣洶涌而來,遮天蓋地,程千仞一時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遠處似是有人影晃動,說不上的熟悉感。他便隨那人向迷霧深處走去。 不知走了多遠,人影停下。程千仞繼續向前,近到能看清對方衣擺繁復的花紋。 那人忽然回頭。一雙黑白明眸冷冷看來。 一瞬間霧靄散去,他的面容驟然清晰。 竟是逐流! 程千仞悚然驚醒。 月色照進半舊的窗。案上書卷被風吹動,嘩嘩作響。房間空蕩蕩。 難道方才沒有冥想吐納,只是太疲累,睡著了? 做了一個夢? 自打分別,這是他第一次夢到逐流。 程千仞揉揉眉心,夢境的真實感令他煩躁不安。 **** 顧雪絳進門行禮時,溫樂本是要上前扶他:“你來啦。” 他不著痕跡的避開,長揖及地,一絲不茍:“草民顧雪絳,見過公主殿下。殿下千歲。” 溫樂一怔,收回手:“賜座?!?/br> 兩人隔案對坐。顧雪絳一言不發,低眉垂目。 溫樂小時候不懂事,常以斂息法器蒙蔽宮廷禁衛,溜出去玩耍?;识几魈幯卜缹㈩I都知道‘防火防盜防小公主’,一旦發現,要么安排護衛暗中保護,陪她逛街,要么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地送她回去。 但若趕上花間雪絳當值,她就倒霉了,要被拎兔子一樣提溜到宮門口。 還要挨教訓:“殿下,臣真的很忙,兄弟們執勤也辛苦,您就別給臣等添負擔了。來,吃糖?!?/br> 私自出宮溫樂理虧,不敢向父皇告狀,只能忍下。背地里罵他神仙模樣,惡鬼心腸。 后來糖吃多了,吃人嘴軟,一來二去,倒與花間雪絳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