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一道細碎星河光芒璀璨,如半弧玉帶,從夜穹落入山巔。 離學(xué)院不遠,且鬧中取靜,不如在這附近買宅院,宅中建一座小樓。他認(rèn)真想著,明天去找掮客打聽一下地價。 “日夜苦修,折磨十指,練得一手好琴,不比練劍容易。”顧雪絳癱在椅子上,點了煙槍,遙望星河:“琴瑟起,西風(fēng)涼,金樽玉盞白露釀。你們感動嗎?” 猶似當(dāng)年,我很感動。 徐冉給自己倒酒:“不敢動不敢動。碰壞什么東西咱賠不起……嚯,好酒!” 程千仞聞言微微笑了。他舉著酒杯,走到欄桿邊。 琴音曠遠悠揚。今夜星空格外明亮。 好像回到了東川荒野上,天高地闊,滄江水倒映星河。那時沒有美酒瑤琴,只有為天價船票發(fā)愁的兄弟倆。 “好美啊,逐流你看,像不像滿江銀子。” “是啊哥,要是江里有銀子,我給你撈。” 誰要你撈啊,傻。程千仞飲盡一杯酒,只要你過的好。 酒過三巡后,林渡之也開始說話。 他精神放松時,說的是蓬萊島家鄉(xiāng)話。 “十七歲那年,我讀完寺里所有書。師父便讓我離島,乘船去大陸。我當(dāng)時并不明白。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想要,為何還要入世走一遭……” “現(xiàn)在想想,大抵是為這一夜星光。” 島上常年有霧,看不到星星。也沒有在星星下一起喝酒的朋友。 “鹿啊,你知道為什么這里的酒貴嗎,因為琴聲好,你唱什么曲子,都合得上。”顧雪絳拿起煙槍,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桌面,含混輕唱:“……落梅聞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 徐冉酒意上頭,站上凳子:“你唱的什么玩意,我來一個。”她大聲唱道:“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 程千仞一把拉過林渡之:“你別理他們。下面由我,程千仞,為大家獻上一首《只要你過的比我好》。上酒!” 三人癱著站著倚著欄桿,各嚎各的。 林渡之很崩潰:“我,我不會唱。我給你們鼓鼓掌吧。” 掌聲琴聲歌聲飄蕩在晚風(fēng)里,顧雪絳沒有修為,最先醉倒。 林渡之將他扶正坐好,站起身:“我去給你端碗醒酒湯。” 顧二耍賴抱住他的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給你換一首《春日宴》怎么樣?為我鼓掌!” 林渡之更崩潰了:“你讓我走吧。” 其實這種地方,只需招呼一聲,立刻有醒酒湯熱毛巾端上。但他未曾來過,更不習(xí)慣支使別人做事。便拂起簾幕,請一位姑娘指了去樓下后廚的路。 沒人鼓掌叫好,唱歌三人大感‘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歌聲漸漸寥落。 徐冉跟顧二并排癱著,掏出他寫的‘閑話皇都’第二冊 ,只當(dāng)看話本。每翻一頁,都忍不住罵句‘我去’。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醒時打架喝酒,醉倒大被同眠,誰不知道誰啊……”顧雪絳不以為然:“其實還有更厲害的,給他們留點面子,沒寫出來而已。” 徐冉興奮道:“我想聽最厲害的!” 顧雪絳是真喝多了:“姓傅的家伙,有問題……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誰能‘克己復(fù)禮,少私寡欲’,又不是圣人對不對。所以根據(jù)我當(dāng)年的觀察,我懷疑他……不舉!” 徐冉大驚:“不舉?!” 顧雪絳沉重點頭:“不舉。劍閣大弟子傅克己,他不舉!” 程千仞:“你們到底要說那個詞多少遍?” 他有些好笑地想,背后說人壞話,簡直像小說里的炮灰反派。 顧雪絳端起酒盞:“其實不舉這事兒啊,可能跟功法有關(guān)系……” 話音未落,露臺燈火一閃,周遭俱暗,酒盞里忽映出一泓寒光! 凄厲劍嘯聲響起,抬眼見一柄長劍斬開夜暮! 這一劍實在太快,自天外而來,他甚至看不清殘影,便覺劍意先至,令咽喉灼燒般劇痛。 下一刻就要被寒鋒穿過,血濺明鏡閣,顧雪絳卻醉著,只癡癡笑道:“好快的劍,好美的人。” “錚!——” 兩劍相擊,驚雷炸響,久久回蕩。 被勁風(fēng)壓過的燈火燭光重新亮起,沒有斷頭,沒有鮮血。露臺上只是多了一個人。 那把割裂夜幕的劍,指在顧雪絳喉間。未能近毫厘。 千鈞一發(fā)之際,‘神鬼辟易’一劍橫來。 輕如雪花飄落,穩(wěn)如長堤攔江。 重重紗幔翻飛狂舞,奏樂美人以為他們醉酒過招,琴瑟聲忽變高昂激烈。 洶涌澎湃的真元自對方劍鋒傳來,山海般威勢當(dāng)頭壓下。程千仞氣血翻涌,臉色驟白。恰在此刻,金色刀光乍起,直取來者面門! 斬金刀已出鞘,徐冉酒醒了。 勁氣縱橫,顧雪絳左頰滲出一道細細血線。血珠滑落,他下意識撫上,舔了舔指尖。 像是才知道疼,輕嘶一聲,眼神清明些許,終于看清來者:“傅兄?好巧。” 他環(huán)顧四周,神色鎮(zhèn)定:“你們拔劍做什么?” 程千仞:“……” 世上為什么會有這種朋友? 哪怕你覺得他行事荒唐失分寸,哪怕你也很想打死他。 還是要站在他身前,替他擋刀劍。 *** 琥珀色熱湯冒著白氣,林渡之一手端碗,一手推門。忽然頓了頓,轉(zhuǎn)身問道:“閣下找誰?” 片刻后,陰影處走出一人。竟是那位細雨天騎驢入城的少年。 少年看著他,勾唇輕笑。 林渡之微微蹙眉。他作為醫(yī)者,不怕見到傷口流血。卻厭惡血光戾氣。 眼前此人,渾身上下都是令他不舒服的氣息。 不笑時顯得陰沉,笑起來卻很邪性。 作者有話要說: ps:顧二唱的是納蘭性德的浣溪沙 徐冉唱的是女駙馬 第45章 舉目皆敵 何必再退? 布衣少年自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我找此書筆者。” 林渡之瞥了一眼:“作甚?” 外人面前, 他慣來寡言少語。 少年卻不怕, 談笑自若:“敘舊。其實我更愿意給他上墳掃墓,那樣說話愉快些, 可惜他沒死, 我不得不找來此地。” 氣氛驟然僵冷。向這邊走來的五六位姑娘與客人忽感壓抑, 不約而同停下,改道繞開, 遠遠觀望。 原上求問:“你要攔我嗎?” 林渡之沒有動。他手中熱氣騰騰的湯碗白霧消散, 在無形壓力逼摧下,微微泛起漣漪。 露臺上, 顧雪絳話音未落時, 徐冉一刀含怒出手, 真元磅礴,更因烈酒助豪興,凌厲不可當(dāng)! 劍背壓力稍輕,程千仞得以喘息, 提劍手腕翻轉(zhuǎn), 劍柄猛然后擊:“你先走。” 顧雪絳只覺一股大力打在椅背, 眼前昏花,便連人帶椅飛沖出重重簾幕,又在彈琴姑娘們的驚叫中穩(wěn)穩(wěn)停下。 他撣衣袍,正發(fā)冠,從容起身:“莫怕莫怕。我送你們出去。” 雕花木門‘吱呀’打開,無形壓力轟然撲面, 顧雪絳猝不及防,連退兩步才穩(wěn)住身形。 林渡之回頭,冷聲道:“回去,關(guān)門。” 顧雪絳摸鼻子:“那邊讓我走,這邊也讓我走,我能走到哪里?” 進退兩難,無處容身,舉目皆敵。何必再退? 他自林渡之身后站出來,對來者笑了笑:“原上兄,好久不見。” 原姓兩兄弟經(jīng)常同行,為了在稱呼上區(qū)別二人,大家便稱哥哥原上求為‘原上兄’,弟弟原下索還稱‘原兄’。 原上求也笑,露出尖利的虎牙:“湖主,別來無恙。” *** 刀勢初成,燭火搖曳。 那人正垂目看劍,忽一抬眼,銳意暴射! 徐冉接觸到他目光的剎那,心道不好,立刻變攻為守,連出三刀! “錚錚錚——” 被她打散的劍氣瞬間將紗幔絞碎,似片片柳絮凌空飛舞。 那人身形紋絲不動,目光又落回程千仞手中舊劍。 周身劍氣縈繞,引而不發(fā),廣袖獵獵飛揚。 徐冉橫刀身前,神情凝重。 劍氣凝實如真劍,收發(fā)自如不需蓄勢。 顧二是不是記錯了,這姓傅的到底什么境界? 程千仞送走顧雪絳,方才細細打量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