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初賽人多,為了提高效率,場間分隔四個區域,可以同時進行四場。 “雙刀看見沒!徐冉來了!她往西區去了!” “那個程千仞怎么回事啊?南山后院的書生報了武試?” 南山眾學子不服:“偏見無理!憑什么我們院不能報?” 程千仞一路走來,忽聽有人為他高喊助威,怔了怔,才認出是算經課的同窗們。一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自己現在……大概做不到左手打算盤右手登賬了。 辰時未到,第十六隊的兩位已候在西場。徐冉見慣了這種場面,旁若無人地與對手閑聊起來:“又是你啊,修為精進了嗎?” 她之前連接約戰,打了一個多月,數不清與多少人交過手。 青山院講究不打不相識,平時不說話的,武場上也能聊幾句。只聽對方一人苦笑道:“運氣不好,初賽就撞上你。” 另一人更話多:“我倆無所謂,勤學殿抽簽出來都打算棄權了,但是不行啊,我們隊文試的劉師兄今年該畢業,他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戰而退……” 話未說完,場邊執事忽道:“開始!——” 幾乎同一時刻,兵刃相擊的翁鳴震徹全場,令眾人心神一凜。 狂風憑地卷起,雪亮刀光劈開煙塵,自半空撲殺下來。刀鋒忽現熾盛金芒,蓋過紛亂劍影,煌煌如日! “日出!” 這一刀因逼退鐘十六成名,又在徐冉打下的無數約戰中,作為決勝招出現。 發令突兀,雙方瞬間進入戰斗,起手不分先后,但誰也沒想到她一出手就是最強一招。 程千仞無奈,徐大剛被顧二懟了,憋著氣呢。 他有心思想這些,只因電光火石間,已塵埃落定。 一道身影被刀勢擊飛,轟然墜地,‘日出’聲勢浩大,吸引全場目光。劍光便不起眼了,如一片雪花輕盈落在湖面,悄無聲息,程千仞的劍尖點在另一人頸間動脈。 徐冉恰在此時收刀回鞘,浮夸地撣了撣衣袖。瀟灑離場。 一位執事抄下更漏刻度,朗聲宣讀:“第一百零二隊勝,九十五分。” 雙院斗法開始的第一日、第一場,就打出這樣的高分。歡呼如海潮喧騰。 其余三場還在辛苦纏斗,許多人卻無心再看。 “徐冉算是青山院最強武修了嗎?我院今年有望大勝北瀾啊。” “大勝北瀾也不能指望個姑娘,剛才那場,雙方境界差距明擺著,勝負在意料之中,不過贏得漂亮些。依我看,去年打進決賽的幾位師兄,都要比她厲害……” 聊完徐冉聊她隊友:“我是來看南山后院那個一夜入道,放話要拿前三甲的程千仞的,他怎么只來得及拔劍呢?” “等你比他修為高,再說這種酸話吧。” 南山學子反唇相譏,雙方甚至吵起來,只差互扔瓜子皮了。 修行者五感敏銳,程千仞雖已走出老遠,依然聽得真切。他不在意這些,全當聽熱鬧。 徐冉嗤之以鼻:“姑娘怎么了?有種當我面說啊。” 她拍拍同伴肩膀,“我跟你講,那幾位師兄我都見過,確實厲害,但今年我未必勝不了他們。” 程千仞笑了笑:“對對對,我們吃rou去。” 眾人口中‘去年打進決賽的幾位師兄’,多半已畢業。卻還有六人,今年最后一次參加雙院斗法。他們修為更高,經驗更豐富。曾在建安樓上,點評過徐冉與鐘十六的戰斗。 這次占了最靠前觀戰位置,悄然退出人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 “諸位覺得如何?” “徐冉刀法精進不少,但此局對手弱,結束太快,看不出什么……”那人側身略施一禮:“我說不好,還請周師兄指教。” 去年武試,周延作為唯一進入前十的南淵學子,從皇都回來后風光無兩,卻無故沉寂一年。只觀戰,不再與人交手。漸漸人們忘記他,直到他報名雙院斗法。 “他們的對手境界稍差,戰斗意識卻不差,二人都使劍,配合默契,刀勢剛起,一人急迎而上,爭得一瞬,一人急退,趁徐冉全力出招,護體真元不濟時攻她背后空門……” 他娓娓道來,絲毫沒有不耐:“如此短的時間內,毫不猶豫做出取舍,已然了不起,本可以換來最好結果:即使他們出局一人,徐冉也必受重傷。” 有人接道:“但她沒有受傷,因為程千仞的劍到了!” “是,劍很快,后發先至,斷絕回援。按理說越快的劍,越難控制,劍上真元卻未刺破對手皮rou。可見他心思沉穩,手也穩。毫厘之間,收發自如。”周延沉吟片刻:“南山后院這位,比徐冉更強。我們如果遇到,不可托大。” 六人來自三支不同隊伍,卻用了‘我們’這個詞。 因為不覺得自身代表某一人,某一隊——他們默認自己代表南淵。 其他人經他點撥,神色微肅。 一人忽然想到什么:“對了,鐘天瑜那邊,怎么回復?” 周延停下腳步,注視著他們:“皇都王孫公子之間的事,與我們何干?南淵榮光高于一切。” “好!我等正是此意!” 去年的不佳戰績,令他們感到恥辱,越臨近畢業,越渴望為學院而戰。哪怕這里自己罵過一萬遍,也不能讓別人罵一遍。 這種心情,如今的南淵四傻還無從體會。 林渡之的診室里擺了張竹搖椅,顧雪絳癱在上面,看窗外風輕云淡。一邊訓徐冉:“你的打法太任性不嚴謹,擲刀?起手殺招?萬一以后對上傅克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徐冉沒當回事:“嘁,哪有那么巧……你倆怎么樣?文試難嗎?” 顧雪絳沒答話,林渡之在案前分揀藥材,靦腆笑笑:“還好。” 徐冉轉念一想,他們武試已經有九十五的高分了,就算文試發揮不好,也無所謂。再細問只會讓林鹿有壓力。但她今天出了痛快一刀,亢奮話多,停不下來:“程三,我們來說說你的問題吧。” 程千仞正在識海演劍,抱劍靠墻,面色沉靜。絲毫不像剛結束一場戰斗的模樣。 聞言只是微微挑眉。 “我覺得你沒有求勝心,跟我過招時點到為止,打比賽也這樣。氣勢先輸一籌。”她學著顧雪絳的語氣:“以后遇到傅克己,也要用‘平湖落雪’這種輕緩招式嗎?” 程千仞還未回答,顧二站起身:“你餓嗎?我帶你去吃紅燒rou。” 徐冉被拉下樓,聽顧雪絳解釋道:“程三不是沒有求勝心,是被磋磨慣了,逼到狠處,才激的起斗性。我有種直覺,那不是好事。”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或許比原上求瘋起來更可怕。 徐冉恍然大悟,從此不提此事。 兩天后,甲場的文試成績出來了。按照初賽規則,武試敗方記作零分,文試以卷面分數定勝負,負方也會記零。最終以文武總分決出晉級隊伍。 但為表示公平公開,閱卷沒有徇私,所有卷子及打分都會貼在藏書樓外展示半日。 林渡之正在為顧雪絳煎藥,聞言不甚在意:“我就不去了,得看著火候。” 徐冉興沖沖跑去藏書樓,隱約聽見眾人都在說:“這個分數太高了,不可思議!” 她仗著身高優勢,一眼看見對方九十二的高分試卷,嚇了一跳,連聲道好險:“幸好我們武試九十五,高了三分。決定命運的三分啊!” 程千仞:“再看看我們的。”當日還覺得徐冉太急,現在看來,若下手慢一點,武試分低一點,豈不是要被淘汰了?他出身南山后院,清楚文試九十二意味著什么,基本等于無法超越。 前面都是帶紙筆抄錄的學生,一份好卷面,參考價值很大。他們來得晚,等了片刻才看到展板全貌,才知道大家都在抄什么。 一份滿分卷子躍然眼前。 徐冉不敢相信。 程千仞也震驚,林顧兩人竟然考了滿分。再細看,比起對方明顯兩種筆跡,分工明確的卷面,第一百零二隊的卷子上,皆是一人字跡。顧二他……一句也沒答。 林渡之一個人考了滿分。 后面學生急著抄卷子,催他們看完快點走。 考出九十二的兩位師兄也來了,同窗好友們陪在一旁,紛紛出言安慰。 “想開點,你倆已經很強了……” “八分而已,時也運也,我看劉師兄未必不如林渡之。” 誰知劉師兄說了一句日后很出名的話:“不一樣。我考九十二,是因為所學只有九十二,林渡之考一百,是因為滿分只有一百。” 另一位也感慨道:“畢業前能與‘南山榜首’同場答題,雖敗無憾。” 程千仞從此看林鹿的眼神都變了,考完只說‘還好’兩個字,一點活路都不給人留。不愧學神。 初賽依然在繼續,新鮮事層出不窮。武試有比他們分數更高的,有臨陣棄權,有作弊被舉報,還有鬧上勤學殿,投訴規則不合理的。程千仞挑著看了幾場。除了練劍修行之外,開始做另一件事。 每日黃昏,他抱著劍在城里四處游走,思忖新宅選址。 南央有條城中河,名叫月河。河面不寬,一丈半而已。拱橋下烏篷悠悠,兩岸垂柳依依,店鋪裝修雅致,都是做筆墨紙硯,字畫篆刻生意的。商鋪的背街叫月河街,綠樹成蔭,是一片白墻灰瓦的老宅。 程千仞一度覺得這里不錯。帶幾位朋友看過,林渡之沒有任何意見。徐冉卻笑話他是中老年品味。 “咱們南淵,一些家眷多、不愿意住學院的教習先生都住這邊,以后路上遇見,還不得天天行禮,忒不自在了。” 顧二也不喜歡月河街,說老先生多的地方,盡是倦怠暮氣。 程千仞笑:“你是想說我有倦怠暮氣吧?” 他從此改在城北暮云湖邊轉悠。那里北望視野開闊,遙見云桂山脈輪廓,青黛連綿。日落時分景色最好,湖光山色相看不厭。可惜離學院略遠,問了幾個掮客,得知地價不便宜。 事情定不下來,他也不急,從前奔忙生計,才來得及仔細看看這座城。聽繁華地段酒館店鋪的吆喝,也聽老街舊巷里樹下閑人談天。難免想起初入南央,匆忙安家的舊事。 如果逐流還在,會喜歡住哪里?城北還是城南,有湖還是有河? 大概會很乖地說:“全聽哥哥的。” 程千仞想,這個問題再不會有答案了。 第41章 細雨騎驢入劍門 初賽首輪結束, 勤學殿和藏書樓外同時放榜。榜單是朱紅提花綾綢配白玉軸, 其上濃墨題名,懸掛在一丈高的木架上, 落南淵官印, 顯得氣派又喜慶。榜下人頭攢動, 學生們迎著日光瞇眼張望,找自己熟悉的名字, 有人歡喜有人嘆。 晉級隊伍松了口氣, 誰知還沒休整兩天,便被通知再去抽簽, 明日就要開始初賽第二輪。 這次不用聽院判訓誡規矩, 每隊派一個人到執事堂。程千仞作為一百零二隊的代表去了, 順序抽簽輪不到他,抽到他們的是第七十六隊。 對方書生打扮,愁眉苦臉:“倒霉催,出門忘給圣人燒香。” 旁邊人除了同情也沒話說:“這隊文有南山榜首, 武有雙刀徐冉, 難贏。” 大家一邊抽簽, 一邊互通消息,議論紛紛。大概是程千仞看上去太不近人情,沒人找他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