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如今有野菜野草吃就是好的了，竟然要三十斤粗糧？”

    被眾人說得心里也沒底，陳大丫道，“那二十斤細糧，還要你今日背簍的野菜。”

    姚奶奶不想事情鬧大，拿過背簍，討價，“十斤細娘或者十五斤粗糧，你選。還有我們現在家里一點糧食都沒有。我們只能欠著，一年后還你。”

    陳大丫有些不樂意，“大小姐外家吃商品糧的，怎么可能拿不出來。”

    “你也說是外家。”姚奶奶淡淡道，“你若不同意，那我們也沒有辦法。現在全國都在鬧/饑/荒，即使城里也沒有多少吃的。”

    陳大丫眼珠轉了轉，不甘心地道，“你們要是欠著，那就要十五斤細糧。要不然我就告到村支書處。”村支書就是她哥，肯定會幫她！

    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姚明珠惱怒不已。剛想出聲拒絕，奶奶姚奶奶就道，“你的傷口并不大，十斤細糧。若是不同意，你就去告吧。村里不是你哥一人就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陳大丫眼珠轉了轉，有些心虛。她其實也怕自己大哥知道她狐假虎威后打她的，想想只好同意了下來。

    發生了這個事情，姚奶奶沒有心思再尋野菜野草了，把背簍里的野菜野草全部倒給了陳大丫后，牽著姚明珠的手朝著村子走。

    初春的日子最是忙碌，村里開始修整田地，忙活著育苗。

    姚明珠和奶奶回到家里沒有多久，父親拖著濕漉漉的褲子回來。

    “阿珠，趕緊給你爸打水洗洗。”姚奶奶挑揀著昨日剩下的野菜，邊道。

    姚明珠也心疼父親，以前當富家少爺時身體就不是很好，如今初春，田里還是有些涼的。連忙把保暖瓶的水到在木盆里端了出去。

    “阿珠，我來就好。”姚耀榮連忙接過來，“今日找野菜怎么樣？收獲多么？”

    姚明珠低著頭，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姚耀榮連忙安慰，“沒事，沒事。咱們一年總能攢下十斤細糧的。”

    姚明珠點點頭，背過身去卻雙眼冒著淚珠，有父母的感覺真好。

    姚奶奶插話，“耀榮，村里的田整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姚耀榮回復，頓了頓又說，“只是今年糧種不夠，村里又沒有，田地估計種不完的。”

    姚奶奶嘆了一口氣，“如今生產隊發的糧食是越來越少了。有的還摻了石頭，還有好幾個月小麥才成熟，這日子真難過了。”

    姚耀榮也是滿臉愁容，洗好腳，換了衣服后，孫云芳也回了家，背簍里摘了一些野菜，見婆婆收拾好了昨天的菜，于是上前拿起進了廚房。

    姚明珠知道母親孫云芳要做一家子的下午飯了，于是進廚房幫忙燒起了火。

    姚家的廚房只有一個灶臺，鐵鍋上交了國家。

    原本大伙都是在村里的食堂吃大鍋飯的。但因為饑荒，村里的糧食不多了，就開始分糧給上工的人。開始還好，每頓勉強夠，如今卻是越來越參假了。

    姚家還算好的，上交鐵鍋之前留下了一個銻鍋，現在發糧食自己煮也能應付。有的人家做飯還得借鍋煮。

    只是銻鍋不好做菜，只能全部一起亂燉。不過，如今這個時候能填飽肚子就是好的，誰都不會考慮飯菜好不好吃。

    姚家一天吃兩頓，上午九點左右一頓，下午兩點一頓。

    剛吃完飯，村里的上工鈴聲就響起。

    姚家四口人放下碗筷，就出了院子朝著分工的地方走去。

    村里分工的地方其實也算是姚家的屋子。原本是姚家的大花園，全都是青石板鋪的地面。只是解放后，姚家上交全部家產，公社分了兩進的院子給了姚家四口人。

    大花園一側的院墻被拆開了當成了集會的場地。后面的兩個院落被當做村干部辦公的地方。

    姚家本來可以從二進的院子直接到大花園的。但當初分下來后，姚奶奶就做主用磚頭封死了那道門。而姚家四口人全部住到了一進的院子，原本是給下人門房住的地方。

    “同志們，希望在前，咱們拿出萬里長征的精神勞作，一定有收獲。大家趕緊來領活了。”村委宣傳謝志蘭拿著喇叭吼道，村長和幾個生產隊長在分工和登記。

    男女老少村民趕緊上前登記。

    姚耀榮也趕緊上前，很快領了搭田坎的活計，孫云芳則拿了挖地的活。都不算輕松的工，可兩口臉色卻帶著笑。如今也只有生產隊干活能分點救命的糧食了。

    他們倆個要是沒有活了，全家只能喝西北風了。

    “奶奶，你不要去，我去領活。”姚明珠說道，不待姚奶奶應答就朝人群擠。

    看得姚奶奶連連搖頭。不過也感覺到孫女好像活潑開朗了很多。但因為是自己孫女，姚奶奶也沒想太多。

    謝志蘭看到姚家幾人，眼神微微一變，拿著話筒道，“請同志們注意了，請同志們注意了。村里如今的活計比較辛苦，為了大家的身體和安全。年老的同志和年小的同志不要朝前方擠。”

    姚明珠卻不管謝志蘭的話，靠著人小擠了進去，“梗生大伯，我要領割草的活。”

    謝志蘭立刻道，“大小姐，你干不了這活。”

    姚明珠假裝不解，“我怎么干不了？我能干的，保證晚上交工時給一背簍草。”

    謝志蘭哼了聲，“你嬌生……”

    “謝志蘭同志，你歧視人。”姚明珠立刻打斷謝志蘭的話，“偉大的領袖都說人人平等了。我雖然年小，但我向偉大領袖保證，一定拿出干革命的精神完成自己領的活。”

    謝志蘭氣結，心里憤恨不已，姚家這傻乎乎的大小姐怎么突然開竅了？

    村長田耿生也有些詫異，姚明珠以前都是柔柔弱弱的，今日怎么突然說出這么多大道理？

    “梗生，我讓阿珠來領的。”姚奶奶擠了進來。

    田耿生見是姚奶奶，原本挺直的背脊彎曲了些，連忙道，“那好，那好，給您。”而后拿出一個竹簽給了姚明珠。

    謝志蘭有些氣憤，但村長田耿生都給面子了，她也不好反對下去。只好不甘地看著姚家一家四口離開。

    身后的屋子忽然走出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有些斯文。

    村民都認識這人，連忙道，“陳支書。”

    謝志蘭連忙回頭，臉上憤怒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掩去。

    “你怎么了，氣呼呼的。”陳支書不解地問。

    謝志蘭見識自己的丈夫，如今姚家村的村支書陳國強，慌忙地道，“沒有沒有。”眼神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田耿生。

    田耿生假裝認真地發著竹簽，沒有摻和這兩口子的事。

    陳國強見狀也沒有追問，道，“我出去轉轉。”

    謝志蘭連忙點點頭。

    后面陸續有村民前來，只是來晚了，得知工作派完后，失望地離開了。

    第5章

    姚明珠拿著竹簽有些高興。

    村里的活計也就割草算是輕松的了，也多虧梗生大伯在，要不然看謝志蘭那架勢，估計自己是別想領到活干了。

    不過想著村里的這幾人，姚明珠有些鬧心。

    村長田梗生就是田兆明的父親，與姚家有淵源。

    田梗生是姚家的家仆，從小是姚明珠父親的小廝。

    田梗生有個大兒子叫田兆亮，是田兆明的哥哥。十四歲的時候進城，無意間殺了縣太爺最受寵的一個姨太太的霸王弟弟。姚家那個時候庇護不了田兆亮，于是送錢送糧，還派人安全地把田兆亮送到了外縣。

    只是沒想到，田兆亮竟然入了人民軍。后來國家成立后，姚兆亮榮歸故里。也是因為他，姚家保留了祖宅前面的兩進。而田梗生因為識字，再加上兒子的關系，在村里當了村長。

    也幸好田耿生當了村長，在村里對姚家諸多照顧。姚明珠記得上輩子，自己好幾次艱難的時候，都是他幫忙渡過去了。那些深刻的記憶，姚明珠一直記得。

    至于謝志蘭與姚家積怨更深了些。

    謝志蘭是被吸大煙的父親賣進姚家的作妾的。

    對于納妾的事情，不是奶奶逼迫，也不是父親姚耀榮，是姚明珠母親自己做主的。

    姚明珠以前不理解母親。

    但上一輩子的事情卻讓姚明珠明白，無論時代怎么變，子嗣對于有些人來說是不能斷絕的東西。

    孫云芳嫁給姚耀榮時，世道亂，縣城的政權三天兩頭改變，城里的人朝不保夕，深怕下一刻就身首異處。姚家就是那時從縣城回到祖宅過日子的。

    姚家村一直是姚家的大本營，全村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是姚家的。

    姚家回村后，鄉下的日子，自給自足，過得比城里還舒服。

    只是孫云芳嫁給姚耀榮十年卻仍舊無孩子。姚奶奶雖然著急，可她并不是個苛刻的婆婆，畢竟當年自己也是很久才懷上了耀榮。將心比心，姚奶奶也就想著順其自然，并沒有給姚耀榮納妾。

    可姚奶奶的善解人意卻讓孫云芳的壓力卻倍增。

    眼看姚耀榮而立之年自己的肚子還沒有消息。孫云芳無奈之下，想著給姚耀榮買了妾，也就是謝志蘭。

    姚耀榮雖然也想要孩子。但他們姚家歷來子嗣單薄。而且姚耀榮還懂點醫術，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們沒有孩子其實根本原因是姚耀榮的身體。

    當年姚耀榮出生時，正是天下大亂。姚耀榮父親在姚奶奶懷孕后就離家投身革命，只是不到一年就死了。

    姚奶奶因此受到驚嚇后早產生下了姚耀榮。姚耀榮不足月生下來身體有些羸弱。后來只好加倍精細養著。

    只是結婚后多年孫云芳都沒有身孕，夫妻到醫院檢查，卻沒有查出什么原因來。大夫猜測可能是姚耀榮子孫根內的問題，但國內沒有精細的儀器，檢查不出來。若想知道確切的結果，可以去港城。

    可港城被外國占領著，國內控制嚴格，去那邊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夫妻著急，孫云芳堅持要找個女人給姚耀榮試試試試，也才有了后來的事情。

    姚耀榮是不同意。

    謝志蘭也逃婚了，但被其父抓了回來，更是被扭斷了一條腿后送到了姚家。

    姚耀榮見謝志蘭如此反對，并沒有強求，反而從城里請了醫生為謝志蘭治好了腿。

    只是沒想到，謝志蘭竟然因此喜歡上了姚耀榮，同意做妾。

    孫云芳高興的同時又有些失落，但自己沒有孩子，她得替姚家著想的。于是高高興興地定下姚耀榮和謝志蘭成親的日子。

    但誰也沒有沒想到，喜宴頭一晚，孫云芳突然暈倒，而后被查出來懷孕了。

    于是，謝志蘭嫁給姚耀榮的事情被擱置。

    姚奶奶和姚耀榮興奮之余，一心撲在了孫云芳身上，恨不得當菩薩供了起來。姚耀榮可能因為身體的關系，原本對夫妻生活就不是很熱衷。孫云芳懷孕后，就歇了納妾的心思，提出讓謝志蘭回家。

    謝志蘭卻是打死也不愿意離開，跟當初逃婚的那股勁兒一樣賴在了姚家。

    姚家幾人性格都溫順和善，說不通謝志蘭，只好留下她。

    十月后，孫云芳生下了姚明珠。

    姚耀榮快而立之年才得到第一個孩子，雖然不是兒子卻也非常高興。姚奶奶就有些失望了，畢竟姚家三代單傳。不過，后來看到粉嘟嘟的孫女兒，姚奶奶心里的失望也慢慢消失。

    謝志蘭卻是高興的，以為生了女兒，姚耀榮就會想起她來。可后來才發現姚耀榮的眼里就只有那對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