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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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清怡扶住門框站著,連連道謝。 碧玉瞧出她神情有些異樣,關切地問:“姑娘生病了?” “昨兒受了涼,許是染了風寒”,嚴清怡勉強笑道,“麻煩兩位替我給老夫人和夫人磕頭,再給幾位姑娘問好。我怕過給你們,就不留你們坐了。”取了兩角碎銀,正要打賞她們。 碧玉忙道:“不要不要,來時姑娘特地囑咐過,嚴姑娘跟姑娘一樣,沒得要賞錢的。”說著告辭離開。 魏欣聽說嚴清怡生病,立刻跳了腳,“她病得重不重,請郎中看過沒有,吃的什么藥?” 碧玉回答道:“病得不輕,嚴姑娘的臉煞白煞白的,像是站不住似的。屋里沒有藥味,應該沒請郎中……嚴姑娘屋子太冷了,一點熱乎氣都沒有,我站那不過盞茶工夫,覺得渾身發抖。” “我得看看她去。”魏欣忙尋出大毛衣裳,包裹得嚴嚴實實地去正房院找錢氏要車。 “不許去,”錢氏立刻拒絕,隨即緩了聲音道,“你去有什么用,會看病還是會煎藥。嚴三娘本就病著,還得打起精神招呼你,凈跟著添亂。”揚聲喚胡婆子進來,“你往前院看看府醫在不在,帶著府醫往阜財坊那邊給嚴家姑娘瞧瞧病,再挑個手腳利索的婆子跟著照料兩天。” 胡婆子應聲離開。 魏欣撅著嘴不滿地盯著錢氏,“我也去,我不添亂,就看一眼不成?” “不成”,錢氏毫不通融,“今年天冷,你不出門不知道,外頭得風寒的到處是,診治不及時死了的也有。明兒是臘八,很快過年了,你想染上病?你染病不要緊,過給祖母怎么辦?祖母年紀大了受不住。還有這一大家子人,你想正月里全家都病懨懨地出不得門?” 魏欣無法反駁,跺下腳道:“要不等三娘好了,接她進府過年,她一個人多孤單?” 錢氏長長嘆口氣,“你這腦子能不能動一動,要是平常,咱家多她一個還熱鬧些。但是三娘身上有孝,她倒是跟咱們一道吃酒作樂,還是自個在旁邊看著?這么大的姑娘了,開口之前都不尋思尋思。” 且說胡婆子叫了先前姓張的婆子,又往前院尋了府醫,正要出門,在角門處遇到了淮海侯送范大檔。 府醫跟胡婆子連忙行禮。 淮海侯隨口問道:“是往哪里去?” 胡婆子笑道:“是以前來過的嚴姑娘,怕是染了風寒,五姑娘惦記著她,夫人就打發過去瞧瞧。” 范大檔眸光閃動,朝淮海侯拱拱手,“侯爺留步,我這就回了。等正月里,再來給侯爺請安……” 第118章 和安軒里。 七爺神情淡淡地說:“讓青松備車。” 小鄭子聽聞, 連忙勸阻,“七爺打發人去瞧瞧就罷了,這陣子京都風寒厲害, 要是過了病, 七爺的身子可受不住。” 七爺仿似沒有聽見, 吩咐李寶業取來狐皮大氅,胡亂披上匆匆往外走。 小鄭子“撲通”跪下, “爺不能去, 皇后娘娘特意囑咐了,這陣子不讓隨意出宮, 免得帶了病回來……”索性往地上一趟,“爺要出門,得從奴婢身上踏過去。” 七爺抬腳踢在他腰眼處,“死士都是直接拿刀抹脖子,趕緊滾一邊去領板子。” 小鄭子沒辦法, 灰溜溜地爬起來, 進屋尋到手爐, 往里裝兩塊炭,快步追出去塞進七爺手里, 又苦著臉哀求,“爺千萬得當心, 看一眼就趕緊回來。奴婢這里備著姜湯……” 七爺根本不理會他, 扶著青柏的手上了馬車。 此時胡婆子已經帶著府醫去了荷包巷, 這次熟門熟路的, 見沒人應,徑自推門進去。 嚴清怡剛下床,正找繡鞋。 胡婆子一把扶住她,“姑娘別起來了,快躺下。”抬著她的胳膊往床上架,只覺得她的手像是被火烤過似的,熱得灼人。 待嚴清怡躺好,左右看一眼,沒找到遮掩之物,出去對府醫道:“有勞先生去試試脈。” 府醫打眼見嚴清怡面色潮紅,心里已有幾分成算,抬手按在她腕間,凝神試得數息,微微頜首,“寒涼入體邪犯衛表,是風寒之癥。我先開個解表化濕扶正祛邪的方子,每日兩次,早晚各一,若是明日此時高熱不退,我再來看看。” 四下打量番,不見紙筆,便從自個藥箱里取出筆硯,研了半池墨,將方子寫下來。 胡婆子便吩咐張婆子照方抓藥,又擔心嚴清怡家中沒有煎藥的爐子,特地多給了些銀兩,讓張婆子將所需東西一并買回來。 張婆子對阜財坊不熟悉,一邊問路一邊走,耽擱了小半個時辰打聽到醫館抓了藥,又將各樣東西買齊,請個小伙計一路送了來。 剛進門,請府醫看過藥,還不曾開始熬煎,就見三人施施然進了院子。 頭前的男子約莫二十歲左右,穿玄色狐皮大氅,相貌清俊面容平和,可緊抿的雙唇卻表露出心頭的焦慮。旁邊隨侍之人則穿件極普通的鴉青色裋褐,腰間束著墨藍色布帶,相貌非常普通,沒有絲毫特別之處。最后邊那人年紀已長,胡須半百,手里提著只藥箱,應該是位出診的郎中。 胡婆子打眼一瞧不認識,可見男子身上大氅知是凡品,臉上便堆了笑,問道:“兩位爺可有事兒?” 七爺一言不發直往里走。 府醫卻是驚訝萬分。 當初七爺在淮海侯府落水,他沒少跟著忙乎,而且淮海侯還氣急敗壞地說,要是診治不好,他也別想在魏府待了。 府醫連忙上前行禮,“見過七爺”,又朝后面之人拱拱手,“鄭太醫。” 七爺淡淡開口,“病情如何?” “外感風邪入里化熱,”府醫恭敬地將方才寫的方子遞給七爺,七爺掃一眼,對鄭太醫道,“進去看看。” 胡婆子撩開門簾,鄭太醫剛探進頭,又急忙縮回腳,遲疑不決。 胡婆子明白,鄭太醫是太醫院數得著的好脈息,平常多在宮里當值,要么就是在勛貴家中走動,看病都是隔著屏風,懸絲診脈,何曾有過跟女眷面對面的時候。 當下沉聲道:“先生請。” 嚴清怡睡得暈頭暈腦,完全不知道外間小小的廳堂站了這許多人。 鄭太醫戰戰兢兢地掃一眼她的面色,胡婆子上前將嚴清怡的手從被子里掏出來,想一想,抖出絲帕輕輕覆在上面。 鄭太醫這才覺得安心了些,抬手熟練地搭在她的腕間,中指定關,食指定寸,無名指定尺,不過數息,沉吟道:“確實是風寒之癥,出透一身汗,祛去內邪便好。”拿過府醫開的藥方,仔細看過一遍,點點頭,“方子極是對癥。先吃兩天,要是不好再另行更換。” 府醫如釋重負,暗暗舒口氣,恭敬地站在門旁。 張婆子自去煎藥,七爺環視一下簡陋狹窄的房間,低聲吩咐青柏,“你先把鄭太醫送回去,順便讓小鄭子收拾些東西。” 青柏心知肚明,與鄭太醫一道離開。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 嚴清怡臉頰紅得像是熟透的蘋果,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忽地痛苦地喊道:“娘,不要……別離開我。”有淚珠順著她眼角滑下,無聲無息地湮沒在枕頭上。 人生病的時候,最是懷念親人,她定是做夢想到薛氏了。 七爺心頭不由涌起憐憫之意,只聽嚴清怡又嚷道:“二哥,快跑,跑!”才剛安靜片刻,面容突然變得驚恐,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不迭聲地喊,“不,不要,別碰我,救命啊,救命!” 竟像個孩子般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七爺酸楚不已,掏出帕子,俯身去拭她臉頰的淚。 嚴清怡猛然驚醒,本能地打開他的手,“別碰我。”抬頭看著七爺,眸光茫然無措,仿似沒有焦點似的,好半天反應過來,“七爺?” 這時張婆子端了藥碗進來。 七爺往旁邊讓了讓。 胡婆子上前扶著嚴清怡靠在迎枕上,“七爺帶太醫來給姑娘診了脈,我先伺候姑娘喝藥。”接過張婆子手里的藥,用羹匙慢慢攪動幾下,放在唇邊試試溫度,一匙一匙地喂給嚴清怡。 嚴清怡頭發凌亂,身上青碧色的棉襖被揉搓得滿是皺褶,胸前懸著的紅線格外顯眼。 紅線上系著一只顏色青翠的玉扳指。 只是射箭之人才用扳指。 七爺眼前頓時閃現出,熾熱的陽光下,嚴清怡側身看向林栝,目光溫柔神情嬌俏。眸光黯了黯,無聲地走到廳堂。 再過些時候,青柏與青松搬了東西進來。 兩大簍炭、景泰藍的炭盆、掐絲琺瑯的手爐、兩床松軟的絲綿被、厚實的焦布帳簾以及點心水果,把不大的廳堂擺得幾乎無處下腳。 七爺低聲吩咐張婆子,“把東西歸置好,好好伺候嚴姑娘,我自會有賞。”拔腿往外走, 青柏自荷包取出個五兩的銀錠子放在飯桌上,緊跟著離開。 胡婆子伺候嚴清怡喝完藥,出來瞧見銀錠子,對張婆子道:“收了吧,小心伺候著。” 張婆子原本覺得使喚自己來伺候個小戶人家的閨女有些委屈,可見到適才情形,再不敢有半分輕慢之心,連聲道:“胡嬤嬤放心,我有數。” 胡婆子點點頭,跟府醫一道回府復命。 錢氏聽聞七爺竟然親自去瞧病,張大嘴巴,好半天沒合起來,低聲對魏夫人道:“宮里那位怕是當了真。幸好我覺得嚴三娘可憐,吩咐人去照看了,否則豈不顯得涼薄?被那位知道了,說不定會有成見。” 魏夫人嘆一聲,“可見老天有眼,惡人總會有惡報,好人也不會埋沒了。明兒再讓府醫跑一趟。” 荷包巷里,張婆子絲毫不敢懈怠,先把嚴清怡屋里的炭盆換了大的,又將絲綿被給她蓋上。因見廚房里魚rou菜蔬都齊全,便熬了鍋香稠的小米粥,精心做出兩道小菜溫在鍋里。 嚴清怡喝過藥,睡得踏實了些,晚上發出一陣汗,約莫三更天的時候醒了。 張婆子合衣躺在羅漢榻上,聽到床上有動靜,立刻坐起來問道:“姑娘餓不餓,我去把飯菜熱一下。” 嚴清怡沒覺得太餓,就是有些尿急,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張婆子人精似的,馬上猜出來,勸道:“外頭北風刮得緊,姑娘剛發了汗,千萬不能出去,若是閃著,豈不辜負五姑娘的一片心。” 借著月色在院子里轉兩圈,找到只陶土盆,擺在地上。 嚴清怡出過汗,頭腦清爽了些,可身子仍是虛的,情知自己若是非犟著去茅廁,必然也是給別人添麻煩,只得不顧羞恥地在屋里解了。 張婆子端出去倒掉,回來用皂角仔仔細細地洗過手,再生火燒了水,伺候嚴清怡凈過手臉,把熱好的飯菜端了來。 趁著嚴清怡吃飯的空當,張婆子不動聲色地給魏欣和自己表了功,又指著屋里用品說哪些是七爺送來的,哪些是魏府送來的。 嚴清怡笑笑,“有勞嬤嬤了,我這會兒松快了許多,嬤嬤脫了衣裳好生睡吧。免得我好了,嬤嬤倒累病了。” “我這滿身的膘,皮糙rou厚的,哪能輕易病倒?” 雖是這么說,可伺候著嚴清怡歇下之后,張嬤嬤也跟著睡了。 第二天,張嬤嬤早早起來,先把藥熬上,又做了飯。 嚴清怡吃過藥睡了足足一上午,等到晌午的時候,臉上的潮紅盡數褪去,氣色明顯見好。 府醫來診過脈,把藥方稍稍做了調整。 第三天下午,七爺再度過來,嚴清怡除了身子還虛著,風寒已經好了大半。 見到七爺,嚴清怡便要下床行禮。 “你還病著,不用多禮,”七爺止住她,在床邊站定,“嚴姑娘,我不需要你道謝,我為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要是換成別人,就是病得要死了,我也不見得會多看一眼……或許你覺得我是乘虛而入,不瞞姑娘,我就是這么想的。” 嚴清怡垂眸,低聲道:“可我是許了人的,我發過誓,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只要他不負我,我必不負他。”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七爺低念幾句,長嘆道:“焦仲卿跟劉氏終是未能相伴到老。” 嚴清怡驟然一驚,錯愕地看向七爺。 七爺淡淡道:“兩個無緣的人,勉強湊在一起,只能是對怨偶。”默了片刻,忽而轉了話題,“前天聽姑娘夢囈哭泣,不知是遇到什么了為難或者可怕之事,可需要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