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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嚴家長女在線閱讀 - 第90節

第90節

    樹底下的黑豹“唔唔”哼了兩聲,嚴清怡估摸著它沒準餓了,便到廚房切下一小塊生rou,又見中午剩下半碗菜粥,尋只破了邊的陶瓷碗,將rou和粥放在里頭,可又不敢靠近,用跟竹竿把碗一點點推到樹底下。

    黑豹聞了聞,慢慢地吃了。

    連續幾天,嚴清怡不太敢獨自出門,也不讓薛氏出門,便打發春蘭兩人去買菜,倒也是平安度過。而東昌府的蔡家卻是雞飛狗跳。

    蔡如澤先后請了好幾個郎中都說筋骨都斷了,只剩下皮接著,就是勉強安上去也長不好。蔡如澤不信,硬讓小廝削了竹簽子兩邊夾著把那半截指頭固定在小拇指上,又仔細地敷了藥,纏上棉布。

    可過得三天之后,上面那半截已經變得青紫,稍一碰就掉了。

    蔡如澤萬念俱灰,他自幼愛讀書,字也寫得好,只苦于身在商籍不能科考,現在大姨父陸致已經應允找門路替他脫籍,他就等著一旦脫籍便要下場試試,以便將來光大門楣。

    現在手指斷了半截,執筆都不得勁,還怎么寫出一手好字來?

    二姨父也郁悶不已,指著二姨母的鼻子罵她無能,“家里養這么些人,都是白吃飯的,連婦孺三個都攔不住?”

    朱貴太太耳目靈通,聽說薛氏離了東昌府,顛顛過來問:“聽說前兩天薛娘子的兒女來了,寫了婚書沒有?我們拿到婚書馬上把宅子田產過戶。對了,薛娘子手里銀錢夠不夠,雖說她是二嫁,我們卻是頭次成親,務必得辦得風光體面。”

    二姨母只得打著“哈哈”應付,“朱太太放心,這親事絕對錯不了,那可是我的親meimei,也關乎我的臉面,肯定cao持得風風光光的……婚書不急,我那外甥年紀雖小,心思卻重,怕咱們這邊合得八字不對,想回去重新合一下。”正說著,突然想起薛氏要嫁得是個傻子,東昌府誰沒聽說朱貴家的傻兒子,還談什么臉面?

    可臉面比起闔家的生意,比起數萬兩銀子,那也就不算什么了。

    朱貴太太聽她說的篤定,沒多尋思,放心地離開。

    二姨母思量來思量去,對二姨父道:“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年夏天我給了三妹五十兩銀子,給她閨女一整套金頭面,今年冬天三妹在這兒住了將近四個月,我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她卻是怎么待我的?還有阿澤那手指頭,阿澤氣得連書都看不進去了。你給我挑幾個人,我得往濟南府跑一趟……”

    第99章

    這些天, 天氣越發暖了, 嚴清怡跟薛青昊把院子空地的土松了松, 種上黃瓜、豆角和茄子,過了六七天工夫, 地上就冒出嫩綠的新芽,平添了勃勃生機。

    而先前移栽的幾棵月季已經枝葉繁茂,有些枝子竟然鼓出小小的花苞。

    薛氏把薛青昊冬天換下來的棉襖都拆了, 棉絮在太陽底下暴曬了幾日,嚴嚴實實地包在包裹里,棉襖的表衣已經見小, 就拆下來準備納鞋底子。

    趁著薛氏做袼褙的時候, 嚴清怡從錦繡閣帶來的那些布中挑出塊杏子紅的, 打算給薛氏做件半臂。

    兩人坐在一處忙,薛氏就絮絮叨叨說起從前的事兒,“你外祖母最會過日子一個人,每年都是開春做夏裳, 立秋做冬衣,樣樣想在前頭。那會兒家境還算可以,但因為你外祖父讀書花費大, 也不是每季都能做身新衣裳, 就只夏天添一身, 冬天添一身, 你外祖母為了讓我們多穿些時日, 總是特意把衣裳往大里做。我們順次差兩歲, 你大姨母穿小的就給你二姨母穿,可你二姨母穿過之后就破得不成樣子,不能再穿了。所以我跟你大姨母添得新衣裳就頻繁些,你二姨母從小有心眼兒,穿了舊衣裳要么被樹枝刮,要么走路摔跤,反正過不多久就破了……你二姨母一早就說過不了窮日子,嫁人肯定要挑個家境好的。也不知,他們蔡家能不能過去這道坎兒,咱們實在是幫襯不了她。”

    言語中頗有些對二姨母的擔心和愧疚。

    嚴清怡無言以對。

    大姨母是長姐,在家中拿主意慣了,向來有主見;二姨母不受重視,可她心眼多,自己能想道道兒;唯獨薛氏因最年幼,被外祖父寵著,養成這么個軟和性子。這馬上就要被二姨母賣了,還打算幫她數錢呢。

    嚴清怡無奈地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表哥不是說過,他家是能湊出六七萬兩銀子的,家里好幾處宅院,好幾家店面,不僅東昌府還有余杭都有店鋪,再不濟,二姨母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也能值幾千兩銀子。你看看咱們家,除了這座小宅子,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薛氏閉了嘴,片刻又道:“阿清,我是真沒打算嫁人,就算朱貴兒子不是個傻子,我也不想嫁。伺候你爹,我已經伺候夠了,現在就等著過幾年你成了親,再給阿昊娶個媳婦,我也就知足了。”

    嚴清怡笑道:“阿昊不著急,等過上六七年,到十八歲成親都不晚。我在京都時幫著錦繡閣畫過衣裳樣子,手里頭攥了點銀錢,等過些時候,看著有合適的店面頂個下來,做點小本生意,掙個糊口的錢。娘覺得什么生意好?”

    “要說小本生意那就開個小食鋪子,不過我這做飯手藝根本拿不出去。干別的我也不會,就會洗洗衣裳,縫縫補補的。咱們兩個婦道人家,哪能做得起生意來?”

    嚴清怡道:“錦繡閣的掌柜就是個婦人,做生意可一點不比男人差,沒干過誰也不知道行不行,總得先試試。不過咱也不用急,有了好點子再說。”

    薛氏臉上慢慢有了笑容,“你自己看著辦,你也是個有主意的,要能用上我就用,用不上我就專門給你做飯洗衣裳,免得你里外cao心。”

    兩人說得熱鬧,忽聽黑豹低“嗚”一聲豎起了耳朵,緊接著外面傳來叩門聲,“嬸子,嬸子,阿昊在不在?”

    是李實的聲音。

    嚴清怡因為之前的事情,對李實一直懷恨在心,可聽薛青昊說李實近幾個月對他頗為照顧,雖然勉強消了些恨意,卻仍是不愿見他,便起身避到了東廂房。

    薛氏卻是不知其中緣由,揚聲道:“在呢,進來吧。”

    李實手里提只瓦罐樂呵呵地道:“嬸子忙著呢?”

    薛氏笑道:“阿昊的棉襖脫下來一直沒洗,我給拆了。阿昊在里頭寫字……切,一看就不專心,裝模做樣地看書,耳朵是不是直豎豎地聽著外頭?”

    “不是,”正從屋里往外走的薛青昊忙辯解,“我剛好寫完一頁字,正打算歇歇。”

    薛氏沒搭理他,往屋里端了茶壺出來,給李實倒了一盅。

    李實道過謝,又道:“勞煩嬸子幫我拿只盤子。”說著打開瓦罐蓋子,提出來一只雞,“府衙門口新開了家食鋪,別的不賣,只賣燉雞和燒餅,每天排隊等得人海了去,還別說,雞燉得味道就是好。”

    薛氏取了盤子來,聞到雞湯香氣,贊道:“聞著就挺香。”

    李實把雞擺在盤子里,順手將雞頭擰下來,扔給黑豹,盤子遞給薛氏,“雞rou涼著吃就好,嬸子再把雞湯倒出來,可以下湯面吃,這瓦罐我得給人還回去,押了十文錢。”

    “春蘭她們買菜去了,李公子稍等會兒,中午在這兒吃頓便飯。”薛氏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提著瓦罐進了廚房。

    李實走到樹下,順毛捋一下黑豹后背,把繩子松開,“這狗不能老拴著,栓久了就沒有了血性,得天天讓它瘋跑一陣兒。”

    薛青昊道:“等過陣子再說,我先前以為它晚上能吵鬧,沒想到不怎么出聲叫喚。”

    李實笑道:“愛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愛叫。”愛撫地摸摸黑豹的頭。

    黑豹倒是聽話,伸出舌頭舔他手指上沾的湯汁,舔一會兒忽地警惕地站起來,兩只黑眸戒備地看向院門口,沒多久就聽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緊接著,一行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連門都不曾敲一下。

    為首得便是打扮得金燦燦的二姨母。

    黑豹圓睜著雙眼,“嗚嗚”吼叫著。

    薛青昊安撫般拍拍它的頭,沒好氣地問:“二姨母來干啥?”

    二姨母揚聲道:“對長輩就這么個態度,連聲好都不問,你娘呢?”

    薛氏正在刷瓦罐,聽到說話聲,顧不得擦手,抖著兩手油膩就出來了。見到院子里十幾個婆子小廝,心頭便是一跳,問道:“二姐找我?”

    “可不就是找你?”二姨母走到她面前,“三妹拍拍屁股拔腿走了,可我呢?朱家給了銀子總得把人給娶回去。她朝我要人,我怎么辦?”

    剛說完,從門口又進來三人,其中就有穿著青蓮色錦緞長袍,咧著滿嘴黃牙,唇邊掛著口水的傻子。

    傻子見到薛氏,立刻往上撲,“娘子,娘子。”

    薛氏連忙退兩步,險些摔倒,就感覺身旁有人扶住了她,卻是嚴清怡。

    傻子直直地打量嚴清怡兩眼,又朝薛氏笑,“娘子,娘子。”

    二姨母道:“三妹,多余的話我也不想再說了,就當二姐求你還不行?小時候二姐可沒少照拂你,好看的衣裳好吃的點心,哪樣不是先由著你,你就不能幫我這次忙?”

    “我不愿意,”薛氏低聲卻是堅定地說:“朱家給的銀子是二姐收到,跟我沒半點關系,二姐答應的事情你就去嫁,我寧死也不會答應。”

    二姨母臉色一沉,“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今兒是一定要帶你回去。婚書我替你寫好了,擇日不如撞日,回去之后就成親,現在天色還早,耽誤不了吉時。”說著,手一揮,便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走上來。

    “嘿,你這臭娘們,還敢上門搶人?你也不瞪眼瞧瞧,這是濟南府,可不是你那東昌府,由不得你橫行霸道。”李實邊罵邊拍拍黑豹的頭,“上!咬死她丫的!”

    黑豹“嗷”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將二姨母撲倒在地,張嘴咬住了她的衣衫。

    二姨母嚇得直往后退,一邊退一邊叫,“快攔住它,快攔住它。”

    有兩個持著木棒的小廝過來,朝著黑豹就掄,李實怕黑豹吃虧,唿哨一聲將黑豹喚了回來。

    二姨母扶著婆子的手顫巍巍地起來,臉色蒼白鬢發散亂,玫紅色的褙子上滿是塵土。

    薛氏于心不忍,正打算讓二姨母洗把臉,就聽二姨母氣急敗壞地喊道:“薛素真,沒有你這么欺負人的,都給我拿下,連大帶小的都帶走,這世道還沒處講理了?”

    適才黑豹是鉆了空子才一襲成功,現下小廝們都有了準備,拿棒子的兩人專門對付黑豹,其余人分別去抓薛氏及嚴清怡姐弟。

    傻子也跟著湊熱鬧,張開手去抓薛氏。

    他們人多勢眾,又是有備而來,沒多大工夫就先將嚴清怡拿下了。

    薛氏看著嚴清怡瘦弱的身體被兩個婆子推來搡去的,猛地大喝一聲,“都住手,都住手,我去還不成?”

    混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薛氏含著淚怒視著二姨母,“二姐,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虧你口口聲聲說咱們是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有你這樣當jiejie的?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卻非得把我往里推,他日九泉之下見到爹娘,你心里愧不愧?”

    二姨母臉色紅了白,白了紅,張張嘴,“三妹,我也是沒辦法,你不能怪我。但凡我有別的招數,也不能出此下策。三妹,你不知道,我們家上下好幾十口子人……”

    “好,好,你沒辦法,”薛氏直勾勾地看著她,“我有辦法,只要二姐你夜里別做惡夢,別天天晚上心虛得睡不著覺,記著,你要是敢動阿清跟阿昊一根毫毛,我做鬼都放不過你。”說完,一頭往東廂房的墻撞過去。

    她撞得既狠又急,眾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聽“咚”一聲,薛氏頓然倒在地上,血像是開了口的水閘般,忽忽地朝外涌。

    傻子見狀拍手笑道:“又死了,又死了!”抬腳踢了踢薛氏仍是溫軟的尸身。

    “啊!你這畜生!”嚴清怡瘋狂地尖叫一聲,沒頭蒼蠅般在原地轉得兩圈,沖進廚房抓起菜刀朝著傻子劈頭蓋臉地砍過去……

    第100章

    面前是陰暗潮濕的牢獄, 高高的天窗透進微弱的光, 獄卒端了只大盆蹣跚著走來,將盆往地下一放,“開飯了。”

    “娘, 吃飯了,”她到墻壁那邊喊蘇氏,冷不防瞧見她脖頸處插了支發簪,身體早已變得冰涼。

    只有殷紅的血,不斷地從頭頂涌出來,沒完沒了, 無休無止。

    有人拍著手在笑,“娘子又死了,又死了。”

    又有人在哇哇地哭, “疼死了,疼死我了。”

    嚴清怡分不清到底是在前世還是今生, 看不清地上躺著的到底是蘇氏還是薛氏,只覺得胸口像是被撕裂般痛得難受, 這痛讓她窒息到難以呼吸, 而鋪天蓋地的血讓她理智盡失。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憑著本能胡亂地揮舞著手里的菜刀, 以阻止別人靠近薛氏, 防止別人欺侮薛氏。

    仿佛只是一瞬, 仿佛又是一世, 嚴清怡覺得有人箍住她的手臂, 搶走了她的菜刀,緊接著那人抱緊了她,泣聲道:“長姐……”

    嚴清怡恍然醒過來,瞧見已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薛青昊正站在面前,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帶著斑斑血跡。

    在旁邊,站著身穿皂衣手提殺威棒的衙役,還有同樣狼藉不堪的婆子跟小廝。

    適才的事情洪水般灌進腦子里,嚴清怡低頭,只看到地上已經凝固了的血漬,她尖利地哭喊一聲,問道:“阿昊,娘呢,娘哪兒去了?”

    薛青昊指指東廂房,“春蘭她們在里頭換衣裳,耽擱時間久,身子就硬了……衙門里來了人,姐在家等著,我跟著去問話。”

    人死后兩個時辰身體就會變硬,得趁早換了壽衣。

    嚴清怡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聽到這話,身子禁不住搖晃了兩下,定定神,拉住薛青昊,“我去吧,免得官老爺問話你答不清楚。”

    旁邊李實道:“阿昊你聽你姐的,在家里把靈堂搭起來,我跟你姐一道過去,不會叫她吃了虧。”

    薛青昊點點頭,低聲道:“有勞李大哥。”

    衙役們吆三喝四地催著院子里一眾人出門,嚴清怡木木地跟在后面,經過二姨母身旁時,瞧見她神情呆滯兩眼一片茫然,不知道在看什么。

    嚴清怡冷聲道:“二姨母,你高興了沒有?”

    二姨母呆呆地說:“三妹,不管我的事,跟我沒關系。”

    “二姐,晚上我會去找你,”嚴清怡盯著她,冷笑道,“像小時候一樣,還跟你睡一張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