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梁薇的眼神極其空洞,“大師,你算錯了,我的命格一點(diǎn)也不好,我應(yīng)該是災(zāi)星,不然他怎么一跟我深交,就開始倒霉呢。” 梁薇的身邊,有一縷幽魂若隱若現(xiàn),依稀是個清秀的少年模樣,他神情痛苦,伸出雪白朦朧的手,穿透了梁薇的黑發(fā)。 在看到這縷幽魂時,周善終于意識到,自己為什么一直看不到這第三只鬼。 他根本不是鬼,他只是個念靈,因執(zhí)念而生,在人將死未死的那一剎那,脫離軀殼,成為念靈。 人有三魂七魄,鬼魅曾經(jīng)為人,自然也一樣,而靈,卻僅有一魂一魄。 即使念靈的本體魂魄投胎了,湮滅了,他這縷念靈也會永遠(yuǎn)跟著牽掛的人,縱死不離。 念靈僅有一魂一魄,又不曾做過惡事,鬼氣自然稀薄得緊,如若再找個好去處藏身,即使是她開了慧眼,輕易也不得見。 周善緩緩蹲下身子,蹲到與梁薇平齊的地方。 梁薇痛苦癲狂,已失生趣。 周善無聲同那只念靈對視,“你想跟她說什么,都可借我的口。” 念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念靈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她怔忡不已。 念靈的聲音十分急切,“薇薇,楊洛淮要害你,你不能信他。” “他早就認(rèn)識了杜欣欣,他是杜欣欣的師哥,他一直都是在算計(jì)你。杜欣欣懷過兩個孩子,都是楊洛淮的,她把胎兒打了下來,練成小鬼就是想讓自己紅,但是后來小鬼反噬,她反而得了重病。杜欣欣就讓楊洛淮把小鬼養(yǎng)到你床下,就是想要害你。” “不僅如此,他還給你吃的燕窩下了藥,你平時吃了那些燕窩,就容易產(chǎn)生幻覺,做噩夢,吃藥吃久了,你就會發(fā)瘋。” “還有,那個平安符也是假的,只有他那個是真的,你佩戴的那個只會招來災(zāi)厄。” “我不是第一次上你的身了,第一次我上你的身,是想要把平安符調(diào)換過來,第二次上你的身,是把他買給你的燕窩扔掉。” “他后來也起疑了,開始守夜,跟你寸步不離,我第三次上你的身,就是上次。” “你沒有請他介紹給你的大師,請了別人,他懷疑周大師會看出什么東西,就想要先下手為強(qiáng)。” “他害死了你的孩子,又想害死你,你每天的血手印,都是在睡著以后被他按著印下去的,目的就是想讓別人以為你有夢游癥。那天晚上你又被下藥了,昏倒在浴缸里,在你給周大師打電話,我就上了你的身……我不能再讓你待在那里了。” 盧飛羽曾經(jīng)想過提醒梁薇,可他給梁薇的提示卻被楊洛淮先行發(fā)現(xiàn)了,自那次以后,盧飛羽就再也不敢冒險(xiǎn)了。 有時候,人心比鬼可怕,盧飛羽都想不通,梁薇到底哪里得罪過了楊洛淮,以至于楊洛淮要這樣害她。一次不夠,還要兩次三次,逼著她死,逼著她給別人讓路。 梁薇聽著從周善口里說出來的話,身軀一個激靈,她看著周善,“飛羽?” 周善搖了搖頭,“不是我。” 梁薇原本亮起的眼神又灰暗下去,周善又開口了,“盧飛羽就在你左邊,他說,他一直都在。” 那日暑熱喧囂,梁薇在警局認(rèn)識,看著破爛得不成樣子的軀體痛哭失聲。 他死得干干凈凈,僅剩下手里那只晶晶亮的懷表,攥得死緊,掰都掰不開。 梁薇嚎啕著,不顧形象哭倒在盧飛羽靈前,盧飛羽一直緊握著舍不得放開的那只懷表在那個時候“啪嗒”一聲落了下來,落在梁薇跟前。 從梁薇撿起那只懷表開始,念靈就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那不僅僅是一只表,還是一個不成熟的少年對與愛人的未來最美好的希望。 然而,一只懷表而已,是不可能讓梁家松口的。 梁薇聽到周善提起那只懷表,擦了擦眼淚,從最溫?zé)岬念i項(xiàng)處掏出銀質(zhì)鏈帶。 懷表也被卡車壓過,早就不能走了,原先的表盤已經(jīng)唄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兩張大頭照。 一張是梁薇,一張是盧飛羽,蓋子一合,他們便再度成為了這世上最親密的人,仿佛從未分開。 梁薇伸手撫摸懷表里青春飛揚(yáng)的少年照片,身軀微微往右傾了傾。 “我以為他是你,后來我知道,誰都不是你。” 說來可笑,梁薇與楊洛淮的相識,就像是這世上再狗血不過的一個開頭。 她留學(xué)歸來想要擺脫梁家的掌控,義無反顧踏進(jìn)了娛樂圈,憑借姣好的相貌跟不錯的演技很快就火了起來。 那個時候,楊洛淮不過是片場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場記,而梁薇,卻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楊洛淮的眉眼同逝去的愛人有五分相似,看到了他,就仿佛看到了他。 盡管如此,梁薇也清楚,楊洛淮不是盧飛羽。 直到她看到片場的人肆無忌憚地嘲諷這個小場記,她生氣了,后來,那個小場記就成為她身邊一個小助理。 小助理對她大肆追求,圈內(nèi)的人都看得清楚,許多人都在嘲笑楊洛淮癩蛤蟆想吃天鵝rou,而梁薇卻什么話都沒有說,仍然在自己的世界里風(fēng)馳電掣。 直到帝都那場疫病,她也成為癥候人群被隔離,在生與死的界限,大明星跟普通人是沒有任何區(qū)別的。圈內(nèi)的朋友都離開了她,以為她必死無疑。 楊洛淮卻在一個深夜敲開了她隔離室的窗,想要給她送一碗熱湯,后果便是楊洛淮同她一起隔離。 從那一刻起,梁薇方才做了一個決定,她要給自己一個機(jī)會,一個重生的機(jī)會,一個忘掉盧飛羽的機(jī)會。 她都快要成功了。 此時她方才明白,楊洛淮的深情重意,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謊言之上,他為梁薇搭建的有關(guān)于愛情的華美樓閣,地基不過是一盤散沙。 不過,無所謂了。 梁薇眼含乞求,“大師,我好想看看他。” 看看他老了沒有,瘦了沒有,是從前那番模樣,還是已經(jīng)長成另一番模樣。她只想再看他一眼,活生生的,會動的會笑的,而不是冰冷的照片。 周善一時有些遲疑。 如果盧飛羽是鬼,她絕不想讓陰陽亂序,鬼就是鬼,無論是惡鬼好鬼,只要流連人世糾纏某人,就會對那個人造成傷害。 但盧飛羽不是鬼,他是靈,是念靈。 許久,周善方才下定決心,沉沉點(diǎn)頭,“好。” 她轉(zhuǎn)身離開,跟門口守著的警衛(wèi)耳語幾句,警衛(wèi)十分迷惑,周善卻故作深沉,“聽我的沒錯。” 一個警衛(wèi)迷迷糊糊地領(lǐng)命而去了,“臍帶血?要這玩意做啥?” 臍帶血,也叫陰陽血。 人之一生,唯有生時與死辰是陰陽交渾,不屬于陽間,也不屬于陰間,而嬰兒初生那一剎那的臍帶血,更是自帶陰陽之力。 凡人沒有陰陽眼的話,一般情況下見不到鬼與靈,當(dāng)然,罪惡滔天的惡鬼另當(dāng)別論。 凡人想要見鬼,就只能把陰陽血抹在眼瞼上,陰間的大門方才會向你打開。 梁家跟醫(yī)院有點(diǎn)關(guān)系,臍帶血在產(chǎn)科不算難得,很快,周善就要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把兩滴陰陽血輕輕地涂在梁薇的左右眼上,很快,梁薇再度睜開眼,在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周善不勝唏噓,悄悄后退出去,掩緊了房門。 在人世不過十余年,她看到的東西太多了,比在天庭的萬年還要多。 周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很快,她就站在梁成的面前,如此這般,添油加醋地把楊洛淮對梁薇做的事說了一遍。 果不其然,梁成怒不可遏,楊洛淮應(yīng)該很快就有好果子吃了。 至于梁薇身上那只“鬼”,周善的答案自然是已經(jīng)料理干凈,不但如此,她還把那只鬼魅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梁成去查看了番,已經(jīng)跟周善有了默契的梁薇讓他很滿意,滿意之余,梁成就給周善的銀行賬戶里打了兩百萬過去。 六月,驕陽似火,娛樂圈有一重大新聞傳出,當(dāng)紅演員梁薇決定終身退出娛樂圈,從此寄情于慈善事業(yè)。 梁薇的粉絲有很多,這個消息一傳出,網(wǎng)上瞬間就爆炸了,一時之間,就連周善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都開始討論起了大明星梁薇要永退娛樂圈的新聞,周善班里那幾個梁薇的鐵桿粉絲還傷心得哭了。 與此同時,有著“小梁薇”之稱的杜欣欣頻頻被爆出黑料,先是被包養(yǎng),然后是未婚懷孕兩次,然后是養(yǎng)小鬼,每個黑料都足夠徹底毀掉她的星途。 在那個年代,娛樂圈的水還不是特別深,藝人在外經(jīng)營的基本上都是潔身自好的清純形象,杜欣欣的黑料一流出,媒體都快要瘋了。 媒體開始追著這個黑料纏身的過氣明星做采訪,急求從她身上八出更多有關(guān)于娛樂圈的黑幕,終于有一天,在狗仔們又一次瘋狂的圍追堵截以后,杜欣欣跟她新任男友楊洛淮的車撞上了圍欄,一車兩命。 七月,帝都京區(qū)一伙低級軍官被爆出貪污受賄,情節(jié)十分嚴(yán)重,被熱心的帝都群眾舉報(bào)到高層,不但帽子薅了,還進(jìn)了鐵窗。 周善在電話里告訴梁薇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梁薇也只是淡淡地噢了聲,說了句“該!” 她再也沒有主動踏入過梁家家宅一步,專心致志地忙著自己的慈善事業(yè)。 這世上還有許許多多的窮人,還有無數(shù)個過得苦的人,她的心很小,裝下了這些,從前的記憶就要逐漸從她腦子里擠出去了。 九月,帝都繁花福利院,周善與梁薇同坐一車,面容平和地看著福利院里孩子們的縱情奔跑。 周善伸手遙遙一指那從蒼翠的花架,“在那呢。” 花架下面,坐著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他正專心致志地在畫板上畫什么東西。 梁薇想了想,還是輕輕地推開車門走下去,她徑直走到那個男孩面前,聲音有點(diǎn)顫抖,“你在畫什么?” 男孩瞇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淡定地低下頭顱,“薔薇花。” 梁薇的眼睛瞬間通紅,“孩子,你幾歲了?” “九歲。” “叫什么?” “十四。” 他一出生就被人仍在福利院門口,沒有名,也沒有姓,后來跟了院長姓,名字就依著排行叫,叫十四。 梁薇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恰好落在十四頭頂上,輕輕撫了下。 十四對此的反應(yīng)也僅是微微瞥了她一眼,旋即將注意力重新聚集到眼前的這幅畫上。 福利院院長已經(jīng)看呆了,急忙快步跑上來,“梁小姐不好意思啊,十四有些呆。” 她看起來又驚又喜,“十四以前從來沒有說過話呢,今天居然開口了,梁小姐你一定是我們院里的福星!” 周善也下了車,她偏頭看向躲在車?yán)镎陉柕哪铎`,“你不去看看?” 念靈面色有些遲疑,“那個是我嗎?” 周善微笑,“那是你剩下的二魂六魄。” 念靈僅有一魂一魄,快要湊不成人形,十四早已投胎轉(zhuǎn)世,卻因?yàn)槿绷艘换暌黄堑木壒剩t遲沒有開口說話,智力較之常人也要憨傻不少。 念靈畢竟沒有rou身,在人世間消磨,魂魄的能量會越來越少,如果遲遲不跟本體融合,終有一日他會消散在這個世界里。 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周善早就同這只念靈解釋清楚了,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只念靈此時還耍起了小脾氣。 “我如果跟他融合,是不是會忘記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