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東西整理了下，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圖書館。

    傅其琛果然在他尋常愛坐的位置上，他正專心致志地埋頭看書。

    周善腋下夾著一本書，躡手躡腳地走到傅其琛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傅大班長，這兩天過得如何??？”

    傅其琛被嚇了一跳，卻還是極其鎮(zhèn)定地把自己正在看的那本書塞到課本下，“挺好的?！?/br>
    周善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本書，把書從一堆課本中抽了出來，隨手翻了幾頁，嘖嘖感嘆，“大班長，你怎么還讀神話故事??？”

    傅其琛淡定地看著她，“不能看嗎？”

    周善嘩啦啦翻過幾頁，突然湊過去，眼底滿滿的全是笑意，“神話故事算不算是封建糟粕？”

    她剛洗過頭，頭發(fā)上還有著淡淡的洗發(fā)露香味，爭先恐后地擠到傅其琛的鼻子中，他看著周善近在咫尺的眉眼，心好像陡然亂跳了一拍。

    傅其琛神色未動，語氣也異常正兒八經(jīng)，“不，這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br>
    周善皺了皺鼻子，傅其琛淡定地直視她的眉眼，她忽而笑了，伸手捉住傅其琛的右手。傅其琛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腕就被她給牢牢握住了。

    周善強硬地掰開他的手掌，這一看，就笑了，“班長，你這兩天都沒洗過手吧?！?/br>
    傅其琛的手腕里，血跡已經(jīng)凝結(jié)成痂，組成一個黑紅色的淺淺“卍”字，那些血痂有不少快要脫落的地方，卻還是好好地留存于他的手上。

    傅其琛俊臉一紅，訕訕地縮回手。

    周善生性跳脫，最愛逗人，傅其琛擰眉不語的小模樣，似極了清源家里的那朵小桃花。天界的小桃花一眉一眼一舉一動，皆是她最愛的模樣，可惜當年不小心被清源給拐走了，失策！

    傅其琛越是如此，她就越想逗他。

    她狀似無意地伸手撣去縈繞在傅其琛周身的淡淡黑氣，“大班長，那對姐妹花你消受得如何？”

    傅其琛臉上的紅色已經(jīng)褪去，恢復(fù)了那副正兒八經(jīng)的淡然模樣，“你什么意思？”

    周善眨眨眼睛，緩聲道：“那對美人瓶啊。”

    傅其琛終是身軀一顫，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周善注意到他這次問的是你怎么知道，而非你胡說。她有些好笑，反而先同傅其琛講起了美人瓶的來龍去脈。

    圖書館的自習(xí)室里僅有他們二人，少女柔和清脆的嗓音懾住他全部心神。

    華國古時一直有個殉葬之儀，有用牛馬殉的，也有用人殉的，尤其是仆妾，用得更多。

    五代十國時候，就有個將軍戰(zhàn)死沙場，他平日里最愛一對雙胞胎姐妹花，惹來大夫人的嫉恨，如今將軍一死，大夫人把姐妹二人殉葬了。

    她們身份低微，配不起棺材，而大夫人恨毒了她們，干脆把姐妹二人挫骨揚灰，制成的骨灰撒到她們昔日最愛的美人瓶里，然后封在墓室里。

    大夫人心狠，又請了個天師作法，把她們的魂魄封印在瓶內(nèi)叫她們不得投胎轉(zhuǎn)世。

    鬼魅心性無常，大善人死后都有可能變成惡鬼，更何況無法投胎轉(zhuǎn)世的姐妹二人。

    她們每被埋在地下一日，心里的怨氣就增加一分，久而久之，早已變成惡鬼。

    恰好遲秋婷的公司破土動工，而將軍墓，就在地基的下面，他們雖然沒有挖出那個被深埋的墓，是卻也破壞了墓地周遭的結(jié)構(gòu)，喚醒了地底的冤魂。

    而傅其琛身上自帶blingbling的陰陽眼光環(huán)，不纏上他還能纏上誰？

    傅其琛眼神變幻莫測，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周善眼尖，又看到了什么東西，伸手把他脖子上掛著的那根紅繩撈了出來，紅繩上面還栓系著那塊水滴木牌，歪歪扭扭的一塊，顯然是用膠水給重新粘合在一起的。

    周善皺了皺眉，伸手就要把那塊木牌扯下來。

    傅其琛眼波一動，伸手要去撈，但是他的動作怎么可能有周善那么快，一不堤防就被扯了去。他皺了皺眉，“你做什么？”

    周善把那塊木牌放在手心里一握，那個亂七八糟扭在一處的木牌就在傅其琛變幻不定的目光中徹底碎成了渣渣。

    ……

    周善直起身子，拋了一樣?xùn)|西到他手心里，道歉道得也是毫無誠意，“不好意思啊大班長，弄壞了你的東西，我賠你一個。”

    躺在傅其琛手心里的，是一根明顯是人工編織出來的精巧繩結(jié)，繩結(jié)組成圓環(huán)，是個手鏈的模樣，手鏈的末端，嵌著一粒晶瑩圓潤的白玉株。

    傅其琛抬頭剛想說什么，周善卻已經(jīng)散散漫漫地往圖書館外面走了。

    他也不管桌子上堆著的書，一路小跑著追上去。

    “周善，你這是什么意思？”

    周善步子邁得極快，但是傅其琛也沒有被她落下，仍然不遠不近地綴在她后面。周善見他死心眼，這才無奈地停下腳步。

    傅其琛抿緊嘴，想要把手鏈塞回給周善，“你這東西，我不能要。”

    周善奇怪地盯著他，“為什么不能？我弄壞了你的東西?！?/br>
    傅其琛定定地看著她，“早就壞了，我不用你賠?！?/br>
    但是這壞了的東西，你不也一樣把它當成寶貝嗎？周善心里很想吐槽。

    她只做過生意，送東西這種事情，好像確實不怎么適合她。罷了，真是冤家。

    周善的臉也板起來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傅其琛看她冷淡的臉，愣了愣才有些遲疑地開口，“我不能要你的東西?！?/br>
    周善翻了個白眼，“那如果我看上你的東西，想要跟你換呢？”

    傅其琛疑惑地看著她，“什么？”

    周善伸手用了個巧勁，把他脖子上的那根紅繩給解了下來，“我看上你這根繩子了，現(xiàn)在拿我的繩子跟你換，不許拒絕，因為我不答應(yīng)！”

    她把手鏈甩在傅其琛身上，這次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

    傅其琛靜默地立在原地，呆了一會才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根手鏈，等他再度抬頭時，周善早已經(jīng)不知去向。

    周善打了個電話回家，潘美鳳接的電話。

    母女倆先是嘮嗑了一會，潘美鳳把周善的學(xué)習(xí)生活都問詳盡了，周善也一一作答。

    潘美鳳這個人本來就很八卦，加上周善的刻意引導(dǎo)，她很快就說起了羅華縣里的一件新鮮事。

    ——李綿綿那個初三班主任，因為涉嫌謀害女學(xué)生已經(jīng)被捕入獄。

    第33章

    說起這事，潘美鳳也是不勝唏噓, 又拿此事告誡了番周善, 叫她凡事不可輕信于人, 不能早戀，即使要早戀也應(yīng)該告訴家長好做個參謀，免得被人騙了。

    李綿綿的班主任叫做楊威, 前幾年才從大學(xué)里畢業(yè), 三年前被聘到羅華一中，他教的是當時的初三三班。

    三班當時有個很漂亮的女學(xué)生，是當之無愧的校花，叫做徐芳雅。經(jīng)常有外班的男生偷偷跑到三班門口就是為了一睹女神芳容。

    初三時候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徐芳雅收了無數(shù)份情書，不少男生對她表白，她卻對談吐幽默年輕英俊的楊威芳心暗許。也是, 楊威高大帥氣又成熟, 跟初中那些咋咋呼呼的小蘿卜頭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幸運的是, 楊威在一次補課時把她留到了最后，然后隱晦地向她表達了好感。徐芳雅欣喜若狂, 卻還是拒絕了楊威交往的要求。

    她生性矜持，真有機會擺在她面前時反倒退縮了。但是一個半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遭受得住楊威那么多甜言蜜語的撩撥, 她很快就淪陷在楊威熱情的攻勢下。

    他們很快就戀愛了, 花前月下, 海誓山盟。羅華一中在一座山上, 徐芳雅又是住校生, 于是他們在無數(shù)個夜晚偷偷溜出去幽會，晴天的時候在山坡上看星星看月亮，雨天的時候則在楊威的單身宿舍里“秉燭長談”。

    這樁師生戀被瞞得很好，在所有人眼中，徐芳雅只不過是向師長請教的次數(shù)有點多罷了，正說明她勤奮好學(xué)。

    直到某日，徐芳雅意識到她的月信遲遲沒有來，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一趟小診所，然后得知，她懷孕了。

    徐芳雅很天真，她愛楊威，自然也愛腹中的孩子，她覺得這是他們之間愛情的結(jié)晶。她歡喜又忐忑地找到楊威，告訴他這件事，然后期盼地等著楊威的回應(yīng)。

    楊威卻僅是滿臉復(fù)雜地問她想要怎么辦。

    徐芳雅說出自己的提議，她想留下這個孩子，休學(xué)生下他，再回學(xué)校讀書，然后等她大學(xué)畢業(yè)了，她就可以直接跟楊威結(jié)婚了。

    少女臉上的期盼與欣喜如此天真做不得一絲假，天真到近乎有些可笑的地步。

    楊威卻久久地看著她，直到看得她有些忐忑，才看見戀人點點頭，答應(yīng)了她的提議。

    徐芳雅認為自己沒有看錯人，她還在苦惱要怎么告訴父母這個重磅消息，楊威卻私下里又把她約了出去，是他們常來幽會的小地方。

    山坡上背靠樹林，坡下有一片青翠的草地，草地下面是波濤洶涌的河水。這對戀人曾經(jīng)在澎湃的河水面前起過無數(shù)的誓。

    正當徐芳雅對著蜿蜒的河流暢想未來美好愿景的時候，楊威就在這片河水面前，朝徐芳雅伸出了罪惡的爪子

    彼時，徐芳雅正坐在石頭上，高興地同戀人說著未來的人生，楊威的臉冷得不可思議，站在她背后伸手把她推進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渾濁的河水很快就滅頂，淹沒了她的口鼻，徐芳雅不會游泳，楊威知道的。

    徐芳雅在水里不住地撲騰求救，一次一次艱難地爬到岸邊，卻又一次又一次被戀人毫不留情地踢了下去。

    很快，徐芳雅就全身脫力，再也沒有力氣往岸邊爬了。

    而楊威昔日陽光帥氣的臉上俱是陰冷，“我不能讓你毀了我的前程。”

    他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自然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小小的羅華一中，等時機一到，他就會調(diào)到市里、省里……跟女學(xué)生談戀愛，會讓他的資歷背上污點，不但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升遷，反而可能會丟掉鐵飯碗。

    徐芳雅絕望地看著昔日濃情蜜意的枕邊人真面目，身體迅速被波濤卷了下去。

    她的尸體時隔兩天才在下游被發(fā)現(xiàn)，因為尸檢出懷孕，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又驚又怕之下羞愧難當才跳的河。因為探查不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案件最后只能以自殺結(jié)尾。

    可笑的是，楊威最終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因為他帶的班里學(xué)生出了事，學(xué)校追責，最后算在他頭上，他失去了調(diào)任的機會，又在羅華一中苦熬了三年。

    三年后的今天，楊威突然就跟發(fā)失心瘋一樣錄下自己犯罪的事實，并跑到警察局自首去了。真相水落石出，頓時石破天驚。

    羅華縣的民風(fēng)一向不錯，大家對老師也都頗為尊重，在管教孩子方便，有時候老師總有比家長更甚的權(quán)力。何嘗聽說過老師致使學(xué)生懷孕還把學(xué)生殺害這樣喪心病狂的大事？

    這件事迅速成為羅華縣的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也成為了父母用來教導(dǎo)女孩最好的例子。早戀不要緊，最怕遇人不淑。

    潘美鳳表達完自己的高見，又叮囑她在學(xué)校一定要跟老師同學(xué)打好關(guān)系才戀戀不舍地掛斷電話。

    這夜周善一直睡得不大安穩(wěn)，她睡覺時內(nèi)息盡收，身體法力自行運轉(zhuǎn)周天，兼顧了修煉，果然半夜時，她就感覺室內(nèi)有點寒冷。

    周善五感一向靈敏，當即睜開了眼睛。

    月色凄清，如水般從窗戶外鋪陳進來，水波漾漾如同一方上好的織錦。月光下，立在一個模糊的人影，窈窕多姿，長發(fā)披散兩邊，身上衣衫濕嗒嗒的，還在往下面滴著水，勾兌出苗條的身軀。

    她很漂亮，臉孔異常精致，只是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嘴唇發(fā)青，神色中隱隱有些哀愁。

    周善利索地翻身坐起來，“你來了?！?/br>
    徐芳雅點點頭，遲疑道：“天師，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周善見她凄楚的眼神，會意，“你的孩子？”

    徐芳雅點點頭，“求天師超度一下他。”

    周善靜默地看著她，良久方才漫聲道：“我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