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想起自己帶來的只是草料,而非糧草,蔣梧闕的心里就格外的不是滋味。大蔣的江山多年前也是從馬背上得來的,得之不易的山河不能因為糧草軍餉再從馬背上失去。 到將軍府馬車停下來的時候,蔣梧闕就從心里做出決定,今年的這糧草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讓朝廷撥出來。 “糧草到了?”蔣梧闕的手剛準(zhǔn)備掀開車簾,就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來讓我看看今年朝廷撥了多少,這要是撥的多啊,咱們就有底氣跟北疆那群小崽子們接著耗了。” 這爽朗的笑聲,除了封老還能有誰。 蔣梧闕聽見她的聲音就頭皮發(fā)麻,剛想伸出去的手就這么又縮了回來,兩只手?jǐn)n在袖筒里裝作不知道馬車停了。 十五見封老從府里大步流星的跨出來,二話不說的就去摸車上的“糧草”,忙抬手敲馬車的車壁,小聲喊蔣梧闕,“殿下?” 蔣梧闕仿佛沒聽見,車簾絲毫不動。 封禹連同秦楚也下馬過來,讓下人將馬從后門牽進去,自己湊到封老身旁看這十幾車“糧草”。 封老滿臉笑意的招呼兒子和副將過來,絲毫沒注意到一旁的馬車,愛兵如子的封帥在看見糧草時根本想不起來護送糧草的人。 “瞧瞧,雖說不如去年的多,但這次朝廷還是撥了不少過來。” 封老說著就抬手去摸車上的糧草,本來臉上的笑意在摸到滿手的草料后頓時沉了下來。她先是一驚,隨后用力撕開麻袋,等看清里面的東西之后,難以置信的問道:“這都是些什么東西!” 封禹也是滿眼驚訝,不敢相信朝廷給他們送來了十幾車草料。 封老不死心的撕開好幾個麻袋,里面鼓鼓囊囊裝的全是牲口過冬才吃的干燥草料。 封老嘴角下壓,沉著臉,眼里隱隱藏著怒火,負手而立,這才想起來馬車?yán)锏娜耍敖衲晁图Z草物資的是哪位官員?” 她環(huán)視一圈,見京里來的眾人都低著頭不敢回話,氣的提高嗓門,怒道:“架子竟如此之大?難道還要本帥跪下請你出來不成!” 蔣梧闕是真怕封老,從小怕到大,現(xiàn)在一聽她說這話,只能硬著頭皮掀開簾子從馬車?yán)镢@出來,恭恭敬敬的站好,“晚輩替家?guī)煾鷨柡谩!?/br> 封老一瞧來的人竟是她,頓時瞪大眼睛,憋了一肚子要罵的話就這么鯁在喉嚨里,氣的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進了府。 蔣梧闕嘆息一聲,心道封老脾氣也是多年未變啊,她摸著袖子里的圣旨,跟著抬腳進去。 在場眾人沒人知道京里來的這位年輕人是什么來路,竟能讓封帥甩袖離開。 封禹多年未曾回京,更是覺得蔣梧闕面孔生,他見一旁的秦楚微微擰眉若有所思,便壓低聲音問道:“她是?” 秦楚是士族之女,來邊疆之前每年宮宴都會進宮,進進出出宮里的幾位她都見過,雖說這兩年那人容貌變了些許,但自己應(yīng)該不會認(rèn)錯,“是八皇女。” 朝廷竟然派了體弱多病的八皇女來北疆? 封禹雖說沒見過蔣梧闕,卻聽聞八殿下身體孱弱,一年到頭吃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這種體弱之人,為何會帶著十幾車假糧草來條件艱苦的邊疆? 封禹覺得這里頭有事,擔(dān)心朝廷對封家不利,忙抬腳也追了進去。 書房里封帥看著圣旨上的內(nèi)容,一張臉氣的發(fā)紅,黃紙黑字提的都是朝廷困難,但在封老的眼里,上面字里行間寫的都是要她邊疆將士們的命。 “國庫空虛?”封老將手中圣旨捏的死緊,“如若北疆突然發(fā)起突襲,軍中沒有糧草物資供應(yīng),到時候別說國庫,她娘的褲子都得玩完。” 封老從來就不是一名儒帥,氣急了話能罵的更難聽。 蔣梧闕假裝沒聽見,抬手摸起手邊茶幾上的茶盞,端起來才發(fā)現(xiàn)是空的。 沒有糧草,封老竟連口茶水都想不起來給她喝。 蔣梧闕側(cè)身放下茶盞,幽幽說道:“太女說邊疆戰(zhàn)事未起,糧草不急于一時。” 封老眼睛一瞪,將圣旨拍在書案上,“邊疆情況瞬息萬變,她懂個屁。” 蔣梧闕也是皇女,封老話說出口后就覺得不妥了,但又拉不下臉來說別的,就梗著脖子朝門口喊道:“聽夠了沒有,進來。” 封禹那點功夫在封老眼里也就是花拳繡腿,從他站在門口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封禹見自己學(xué)術(shù)不精偷聽還被母親揚聲點出來,瞬間臊紅了耳朵,面上卻端著清冷的模樣,故作平靜穩(wěn)重的抬手推開門進去。 蔣梧闕扭頭看他,正好對上封禹的視線,心里一喜以為他還記得自己,不由偏頭彎起眼睛朝他微笑,那句好久不見還沒說出口,就被他一句話堵在了喉嚨里。 封禹回禮似得微微頷首,公事公辦的對蔣梧闕行禮,“見過殿下。” 蔣梧闕臉上的笑意微微淡化,但還不至于全部褪去。 封老隨手摸出書案上的一本兵書展開,沒看封禹,轉(zhuǎn)頭朝蔣梧闕說道:“老臣軍務(wù)繁忙無法抽身,就讓犬子送殿下去休息吧。” 糧草物資沒到,封老雖然怪的是皇上,可心里也遷怒皇女。如果不是朝上兩位皇女相斗,太女如果不是想把蔣梧闕弄到邊疆,又怎么會拿物資糧草做文章? 好在蔣梧闕還知道買些草料迷惑北疆視線。 封老雖然知道這事不該怪她,可也拿不出什么好臉色,索性讓封禹把人帶走。 蔣梧闕從書房出來之后,封禹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不遠不近的保持著半臂長的距離。 直到走到府門口,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蔣梧闕才停下腳步,連帶著封禹也停了下來。 外面聲音嚷的最大的還是賈校尉,“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東西,拿我們當(dāng)牲口嗎?用草料來糊弄我們!” 賈校尉心里窩著火也能理解,但封帥都沒敢對蔣梧闕說什么重話,她一個小小校尉在門口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話。 封禹瞥了眼蔣梧闕,見她從剛才下轎時就揚著的嘴角現(xiàn)在抿平了,就知道她怕是不高興了。 想想也是,堂堂皇女,被封老說落兩句還能當(dāng)做是前輩耐著性子容忍一二,但不至于脾氣好到誰都能來指責(zé)。 封禹皺眉,先她一步出門,冷聲道:“來人,將賈校尉拉下去,杖責(zé)二十。” 如若是蔣梧闕出口,怕是會罰的更重。 作者有話要說: 蔣梧闕:他這是維護我,肯定是的!不接受反駁,不要說別的,我不聽!我不聽! 封禹:_(:3ゝ∠)_ 第4章 八jiejie 站在府門口脊背挺直,一臉嚴(yán)肅處理賈校尉的封禹,當(dāng)真有幾分少將軍的氣勢。他身上少了男兒家的嬌弱,卻多了抹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英氣。 如果他站在那里不是為了保住賈校尉而是想維護她,蔣梧闕覺得自己恐怕會更自豪一點。 賈校尉從早上積攢到現(xiàn)在的怒氣,在看到滿車的草料時算是徹底爆發(fā)出來,封禹說要罰她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少將軍,你又不是沒看見,朝廷這是用草料羞辱咱們呢!”賈校尉氣的踹了一腳旁邊的麻袋,啐了口唾沫,“虧老娘等了大半天,等來的都是什么東西?” 她腳下踩著的草料是殿下自己掏腰包買的。 十五神色微冷,右手搭在自己腰間的佩劍劍柄上,就等著蔣梧闕開口了。 封禹眉頭緊皺,不是沒瞧見十五的動作,他怕賈校尉口不遮攔越說錯的越多,忙搶先揚聲制止,“來人,把她拉下去。” 蔣梧闕就站在封禹身后,雙手?jǐn)n在袖中,垂眸看著封禹故作老成背在身后的雙手,眼里泛起些許笑意。 他這動作,怕是跟封老學(xué)的。 封禹到底還年輕,學(xué)到了封老的動作卻學(xué)不出她沉淀多年不怒自威的威嚴(yán),如若站在這里的人是封老,賈校尉怕是半句多余的話也不敢抱怨。 說到底,在這些將士的心里,封小將軍的分量還不夠震懾她們。 賈校尉罵罵咧咧,揮胳膊甩開前來拉她的將士,“我說錯了嗎?少將軍為何要罰我?” 封禹冷著臉薄唇輕抿,背在身后的雙手微微握拳。 蔣梧闕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封禹身旁,在他略微緊張的目光下,勾唇看向賈校尉,替封禹回答她的問題,“為何?因為封小將軍他護犢子。” 封禹倒是沒想到蔣梧闕會這么說,剛才因為擔(dān)心賈校尉提著的心算是放了下去。轉(zhuǎn)頭對上蔣梧闕帶笑的目光,不由微微別開眼,心虛的攥了攥背在身后的手指。 賈校尉被蔣梧闕說的一愣,“護,護什么?” “護你,”蔣梧闕嘴角上挑,笑意卻是不達眼底,“言語辱罵當(dāng)朝八皇女,不敬皇室,僅這一條罪名,本王就能讓人將你當(dāng)場拿下。” “爾不過小小校尉,卻不聽軍令不尊上峰。往小了說這是你個人問題,往大了講就是封帥治兵不嚴(yán),”蔣梧闕聲音微冷,“犢子都比你有腦子,杖責(zé)二十都是少的。” 這種人哪怕沒有壞心也做不成大事。 “八、八皇女?”賈校尉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年輕人是位皇女,頓時臉色刷白。 這才慢半拍的反應(yīng)過來封禹剛才讓人拉她下去的原因,賈校尉怕因為自己連累封帥,毫不猶豫的朝蔣梧闕跪下,抬手就抽自己嘴巴子,“都怪這張不會把門的嘴。” 巴掌甩在臉上的清脆聲,在場的眾人都能聽見,可見用了十成的力氣。 賈校尉這輩子最敬佩的人就是封帥,她雙手緊握成拳,低頭跪在地上,“末將剛才雖然口不遮攔但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心里一時氣不過,一切都是末將的錯,求殿下責(zé)罰。” 好在還算忠心。 “行了,”蔣梧闕嗤笑一聲,“本王一介文人不懂治兵,更不會壞了軍中規(guī)矩,至于如何處罰還是要聽封少將軍的。” 人前給封禹面子,封小將軍這種稱呼還是要留在人后喊。 封禹看著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低頭認(rèn)錯的賈校尉,眼神有些復(fù)雜。 賈校尉在軍中多年之所以只是一個校尉,原因跟她那張攔不住的嘴多少有些關(guān)系。 她沒什么心眼,但做事沖動,說話更是從來不過腦子,軍中最聽母親的話,但現(xiàn)在卻心甘情愿的跪在蔣梧闕面前磕頭認(rèn)錯。 封禹握緊身后拳頭,垂眸看著賈校尉的頭頂,冷聲說道:“杖責(zé)三十,再罰你自己一個人將所有草料拉到馬廄,任何人都不許幫忙。” 賈校尉跪在地上領(lǐng)了責(zé)罰,隨后被兩個身著甲胄的將士帶走。 蔣梧闕住的地方離將軍府不算太遠,就隔了一條街。這處宅子自建成就是用來招待京官的。 封老脾氣差,跟文縐縐的京官在同一府中相處不來,干脆就將人攆出去住。 封禹送蔣梧闕來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神色淡淡臉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但蔣梧闕知道他心里怕是不高興了。 軍營里最不服管教的賈校尉,寧肯聽她的話也不聽自己的,這讓封小將軍覺得既失落又很沒臉面。 蔣梧闕笑著瞥了他一眼,“小將軍這是生我的氣了?” 封禹腳步一頓,神色認(rèn)真,“臣不敢。” “那還是生我氣了,”蔣梧闕故意曲解封禹的意思,借機掏出袖子里金晃晃的小手爐,笑著遞到他面前,“我拿這個給你賠罪可好?” 剛才她盯著封禹手看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人的手都快被風(fēng)吹裂了。 “臣沒生氣。”封禹搖頭,“更不需要賠罪。” 蔣梧闕沖他挑眉,“你拿著我就告訴你賈校尉為什么聽我的話。” 讓賈校尉聽話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捏住她的命門就行。 封禹雖是少將軍,但對屬下還不夠嚴(yán)格,親疏尺度把握的不精確,這才讓像賈校尉這樣的人不怕他。 封禹抿唇,看著蔣梧闕遞到面前的手爐,猶豫了一下這才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