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極速電梯門開啟的時候, 霍明遲仍被封閉在自己的思維中出著神，所圍繞的無非是小蓋爾。

    這一天他思考了許多許多，但一些駭人聽聞的猜想只不過冒了個尖，便被他自行給摁了下去。與其說是不敢想, 不如說他在回避某些可能發(fā)生過的真相。

    等到身下的沙發(fā)突然一沉, 淡淡的酒氣若有若無地包圍過來, 霍明遲才收斂好眼中繁雜的情緒, 轉(zhuǎn)頭看向了剛坐下的青年。

    “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穆迪亞的唇角微微勾出半月形的弧度, 溫柔如流水，眼角眉梢天然生出一段風(fēng)韻。

    對比萎靡的男人, 他看起來卻精神多了, 還伸手拿過桌上的冷凍壺, 為自己斟了一杯可口的鮮奶。

    霍明遲看到穆迪亞在低頭淺飲的那刻，幾乎每一根頭發(fā)絲上都跳躍著耀眼的光芒。

    燦爛的金光迷得男人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睛，他抬起手按揉了一會兒眼皮, 暗地里卻在感嘆——穆迪亞還真如書中所形容的那樣，不論在何時何地, 處在什么樣的情景之中, 他都能端得優(yōu)雅高貴, 美得張揚奪目。

    等到穆迪亞將那一整杯的牛奶都喝下肚, 霍明遲才出聲道，“我想了很久，你們既然是同一個人，為什么你能輕易看破的事情，蓋爾卻看不明白？”

    穆迪亞聽完單挑了一眉點頭道，“好問題。”他笑了笑，將空牛奶杯輕輕放回桌面上，幾乎沒怎么想就把答案拋了出來，“有時候并不是看不明白，而是別人丟過來的仙人球太刺手，盡管你知道它是假的工藝品，但接住時，該疼的地方一樣沒少不是嗎？”

    霍明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看著他，靜等后續(xù)。

    穆迪亞也側(cè)過身，手肘在沙發(fā)上，杵著腦袋懶洋洋地道，“以前的我把愛情看得很重，眼睛里容不得一點沙子，如果我們彼此足夠相愛還好，那就不會變得患得患失，整日里處于自我安慰和被安慰中，誰都能看出這是死循環(huán)。”

    他說著又笑了笑，“不過你放心，明天一早小白癡又會為你找好脫罪的理由，自發(fā)地重新粘回你身邊。”

    霍明遲有些啞然地看著穆迪亞，這句話看著是在調(diào)侃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更像青年在自嘲。

    他們面對面同坐一個沙發(fā)，距離靠得很近，近到連對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甚至他們中的哪一方如果稍稍往前一探腦袋，都能輕易地吻住另一個人的嘴唇。

    若有似無的酒氣混著牛奶清香纏綿在兩人鼻端，真如暖風(fēng)拂面，熏得男人也有了幾分醉意。

    他的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霍明遲迅速移開視線，借著撫額的動作，身體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歪了歪，成功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其實聽完大婊貝不溫不火地說了這一通，他之前還算沉重的心瞬時就輕了，奇跡般地恢復(fù)到了最好的狀態(tài)，說是滿血復(fù)活也不為過。

    霍明遲突然覺得，穆迪亞身上也許真的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神奇魔力吧。

    “那么你呢？”霍明遲問，“當(dāng)收到那些照片時……”他突然想知道穆迪亞的想法，也許就能搞明白蓋爾鬧脾氣的原因。

    穆迪亞坦誠地點點頭，“當(dāng)然生氣，但生氣的結(jié)果好像只會把我的遲遲越推越遠(yuǎn)？那么這氣就實在沒必要生了，日子還是要過的，而且不論生不生氣，我都無法做到不讓自己愛你——既然結(jié)果都一樣，為什么不選擇一種讓我和你都輕松愉快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件事？”

    霍明遲把他的話聽了進去，沉默了片刻，才扭頭問道，“為什么我覺得你最近脾氣變好了很多？”

    穆迪亞：“這樣不好嗎？”

    “沒說不好。”霍明遲顧自笑出了聲，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冷不丁道，“只是將我的小蓋爾襯托得太差勁了。”

    沒成想穆迪亞竟也跟著點頭附和道，“是很差勁。”

    霍明遲卻擰了擰眉，頓時沒了再往下深談的意思，他放下手，站起身道，“走吧，我們?nèi)ヂ男心阕蛲淼某兄Z。”

    穆迪亞坐在沙發(fā)上沒動，“我已經(jīng)讓人把他帶過來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路上。”

    霍明遲走到他面前，問道，“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穆迪亞回答道：“仇恨不是好東西，它能腐蝕一個人的靈魂，我希望借由這次機會徹底擺脫它。”

    霍明遲暗地里點頭，心道果然是理性至上的重生款男主，每一個決定都有他自己的考量，從來不會讓自己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

    除非他跟那個‘任何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霍明遲覺得自己恰巧就撞上了這個‘不謀而合’，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

    “心肝兒，怎么了？”穆迪亞一直在注意男人臉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沒錯過對方的黑眸瞬息間的異色。

    霍明遲失笑，移動腳步重新又坐回了青年身邊，“我在想秦天明什么時候到。”

    穆迪亞打開腕表拉出定位看了看，淺笑道，“已經(jīng)到了。”

    霍明遲扭頭看向極速電梯的方向，果真聽到叮的一聲，他坐直了身體，嚴(yán)陣以待。

    整齊的步伐伴隨著重物拖曳在地面的摩擦聲，一列士兵架著一個蓬頭垢面，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來到了兩人面前。

    秦天明趴在地上，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他的頭發(fā)雜草一般擋住了整張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穆迪亞的面容是漠然的，他無動于衷地看著抖如篩糠的秦天明，就像在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秦天明，這一切該結(jié)束了……”穆迪亞輕嘆一聲，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x光槍。

    x光槍殺人于無形，不見血，對準(zhǔn)目的表腦袋射擊出x光線，最后直到目標(biāo)倒下，腦門上也不過留下一個針孔大小的黑點而已，可以說給予了尸體最大的完整，死的非常體面。

    曾經(jīng)有一位崇尚人體美學(xué)的連環(huán)殺手，就是為了不傷害尸首的完整性，獨獨青睞于使用x光槍作為自己的殺人密器。

    地上的男人在等到那句話時，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停止了顫抖，伸出血污的手在地上畫下了簡易的笑臉。

    霍明遲看著地面上那彎彎的三條血線，只覺得心臟的位置酸澀非常，正因為看過全書，又曾做過類似的噩夢，他才能感同身受，切身體會到秦天明被穆迪亞抓住后的恐懼和絕望。

    這個男人備受折磨，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處在rou體的痛苦折磨中，他想喊，卻喊不出聲；他想看看折磨自己的工具到底是什么，卻沒有眼睛……有的只是無休止地折磨，和揮之不去的黑暗。

    他生不如死，穆迪亞卻偏偏要他活著，嘗遍這世間最殘忍的酷刑。

    秦天明就這樣活到了整本書的結(jié)尾，才被決心放下過往的男主給親手殺了。

    就連《星際復(fù)仇者》的作者也評價秦天明——他是這一切的根源，只有他死了，狠狠勒進穆迪亞心間的那根名為仇恨的線才能隨之崩斷消弭。

    這也是霍明遲執(zhí)意要穆迪亞了結(jié)他的緣由。

    盡管事先在心里做下了準(zhǔn)備，但是當(dāng)士兵一把拽起秦天明的頭發(fā)，將他藏在臂彎間的那張臉暴露出來的時候，霍明遲的心還是漏跳了一拍，他眼露不忍地把臉轉(zhuǎn)到了一邊，甚至放在腿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攥成了一個拳頭。

    “遲遲，看著我。”穆迪亞的聲音突然在身旁響起，猶如一道驚雷一樣讓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就算特意扭頭不去看，秦天明現(xiàn)在那張臉也還是刻印進了他的腦海里——不，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臉了！

    穆迪亞看到霍明遲淡色的嘴唇轉(zhuǎn)瞬間蒼白如紙，盡管男人的面容還是跟平常沒什么兩樣，但是那捏得發(fā)白的指節(jié)和額角的細(xì)汗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心境。

    他在怕他，這個事實讓穆迪亞心間突生鈍痛，就像被一個重錘猛擊過一樣。

    是的，他對秦天明做的事，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眼中都過于殘忍了，甚至說他滅絕人性都不為過。

    “了結(jié)他。”好不容易壓下心里不適的霍明遲把臉轉(zhuǎn)了過來，盡量做到平靜地說道。

    穆迪亞聰明地沒再過多廢話，抬手干脆利落地朝秦天明姑且稱得上安詳?shù)哪橀_了一槍。

    當(dāng)那具跟骷髏差不多的軀體摔在地上的那刻，霍明遲一直繃著的身體才放松了一些。

    他習(xí)慣性地摸了摸褲袋，從煙盒中抽出一根香煙，咬在唇間迅速用打火機點燃。

    緊跟著吸氣嘬了一口，煙霧繚繞，尼古丁掠過舌根辛辣入喉，灼得肺腑刺激痛快。

    霍明遲抬手解了領(lǐng)口兩顆扣子，懶散了坐姿，右腿微伸，手臂擱放在左邊大腿上。

    “把尸體送去殯儀館。”

    穆迪亞說這話時，男人抬手從唇間摘下了煙蒂，夾在指間上下擺晃，一雙深邃的黑眸低垂不語。

    當(dāng)士兵們離開后，客廳重新剩下了他們兩個。

    秦天明沒有在這里留下任何痕跡，甚至地板上連一滴血都沒沾上。

    可霍明遲還是覺得有點坐不住，他將煙頭摁熄丟進了桌下的垃圾桶中，站起身不冷不熱地對穆迪亞道，“抱歉，我想回去下。”

    穆迪亞偏頭看向他，“我原本以為你能接受我的一切，可你的反應(yīng)令我后悔將他帶到你面前。”

    霍明遲的表情依然沒有半分回暖，他背對著青年站立不動，背脊僵硬得跟塊鐵板一樣。

    穆迪亞站起身，走到態(tài)度不明的男人身側(cè)輕聲嘆道，“祖宗，只求你別怕我~”

    霍明遲轉(zhuǎn)眸，剎那間撞上的，卻是一雙讓他十分意外，飽含憂傷的藍眸。

    此時的穆迪亞柔和、含蓄、惆悵，讓霍明遲想起了以前在電影中看到過的，一位抱著手風(fēng)琴，坐在莫斯科郊外的田野上，輕聲哼唱著民間小調(diào)的憂郁青年。

    第84章

    霍明遲盯著那雙眼睛看了許久, 鬼使神差間竟然伸出手去觸碰了他的臉蛋。

    “我沒有怕你, 只是對剛剛的場面有些不適應(yīng)罷了。”霍明遲解釋完，又沉默了片刻, 接著才像是做下了什么決定一樣, 腳下突然往前貼近幾步，湊過去吻住了青年柔軟的嘴唇。

    穆迪亞藍眸微瞇，刻意放松了身體接納著男人的進攻，他的雙手自然垂放在身側(cè), 從始至終都沒有伸手回?fù)У囊馑肌?/br>
    等于說是把主動權(quán)全部交由了霍明遲來掌控。

    這招以退為進十分奏效, 果真換來了心上人更為熱切的親吻。霍明遲手掌后移, 牢牢摁住了青年的后腦勺, 循序漸進地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舌尖溫柔且有力, 技巧性十足地逗弄著穆迪亞僵直在口腔中一動不動的舌頭。

    如此一頭熱地吻了有三分鐘，霍明遲才退開了自己的唇舌, 黑眸對上了青年的眼睛, 仔細(xì)觀察片刻, 便篤定地牽了嘴角，“我看出來了，你是我的蓋爾。”

    剛剛的這雙眼睛, 有太多他所喜愛的影子。

    雖因某些東西的磨礪稍稍有些改變，卻沒動根本, 給人的感覺仍然是他所熟知的小天使。

    全然不是前段時間那個霸道蠻橫、陰晴不定的金發(fā)惡魔, 那會兒之所以無法接受穆迪亞, 無非就是因為對方改變太多, 簡直跟他喜愛的蓋爾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根本就沒辦法把這兩個‘人格’當(dāng)作一個人來看待。

    但是現(xiàn)在，他望著那雙眼睛，卻控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不斷發(fā)酵澎湃而出的愛意。

    借著現(xiàn)在好氛圍的余熱，霍明遲笑著在青年光潔的下巴上親了一口，鼻尖蹭到他的嘴唇，柔軟觸感經(jīng)由兩人相觸的位置一路傳至身體各個敏感的角落，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顫栗和共鳴。

    到最后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穆迪亞的唇角，方才抬起了頭，“蓋爾，你是不是已經(jīng)打敗他了？”

    問這話時，男人寬厚的掌心順著青年順滑的金發(fā)慢慢摩挲到了后頸，在白皙的嫩rou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剛剛的眼神，霍明遲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那不是大婊貝能做到的。

    那樣的眼睛，只會屬于他的天使寶寶。

    他想，或許是因為被迫承襲了穆迪亞的記憶，眼前的蓋爾才會看起來與之前有所不同。但這一點異處，不足以攔住他對他的喜愛。

    霍明遲甚至懷疑小天使其實是因為白天時兩人發(fā)生的口角，才會負(fù)氣瞞住自己早已恢復(fù)正常的事實，陪他演了剛剛那么一出放下過往的戲。

    而如果是穆迪亞的話，看到秦天明的時候絕不會這么平靜，竟沒有任何猶豫和掙扎就殺了他。

    有些過于干脆了——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句話能從古流傳到今，必然有它一定的道理。

    至于蓋爾……霍明遲暗自笑了笑，他大概能猜到一點小天使內(nèi)心的小九九，無非是想制造一個消失的幌子讓他緊張而已，或者說想測試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的份量。

    也許明天一早醒來，霍明遲看到的仍舊會是眼前這個‘穆迪亞’，一個裝得四不像的‘魔鬼’。

    他篤信，眼神最能映射一個人的靈魂，蓋爾可以演，但眼睛始終是騙不了人的。

    這邊，沉默許久的青年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笑了一聲，轉(zhuǎn)過眼眸意味不明地看著男人問道，“打敗他？他是誰？”

    霍明遲失笑，收回手捏了捏他的臉蛋，“寶寶別演了，一點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