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聽見值班室外的走廊, 有腳步聲,夏桑子回過神來, 眨眨眼睛, 她以為會有眼淚掉下來,結果并沒有。 可能熬了一夜,眼眶干澀異常,淚腺也堵住了。 電話沒掛,那頭已經(jīng)沒了聲,隱約可聽見孟行舟的呼吸,夏桑子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哭。 “三歲?!?/br> 夏桑子彎腰撿筆, 聲音下沉, 顯得有點悶。值班室是她一個人的,可能下一秒就會有人進來, 此時此刻, 實在不是一個能用來深聊這件事的時候。 “不用說對不起?!?/br> 夏桑子握著筆,彎腰站起來, 走到值班室的落地窗前, 今天天氣不錯, 外面天光微亮,太陽在地平線冒出一個頭,染紅一片天空。 說不上是疲憊,還是苦澀,夏桑子垂眸,輕聲問:“你請好假了嗎?” “請好了?!?/br> “什么時候能走?” “中午?!?/br> “你直接回家吧, 如果能做飯就更好了?!?/br> “想吃什么?” “都可以,清淡點的,你看著弄。” “好?!?/br> 孟行舟欲言又止,夏桑子似乎感受到,掛電話前,說了聲:“我想跟你見面聊,電話說不清楚?!?/br> “……行,我在家等你。” 值班室有同事進來,夏桑子應了一聲后,掛斷電話,回到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條速溶黑咖啡。 看了桌子一圈,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被子,夏桑子拿著咖啡,去護士站。 夜班之后,每個人精神都不怎么好,值班的小護士不在,夏桑子不好去翻人家的東西,喝個咖啡都困難,平時雞毛蒜皮的事,現(xiàn)在也能讓她煩躁不已。 夏桑子空著手回到值班室,看見里面多了一個人,一愣,走過去打招呼:“老師?!?/br> 溫信然在跟兩個實習醫(yī)生安排工作,聊得也差不多,聽見夏桑子叫她,余光看見她手上的黑咖啡,問:“犯困呢?” 溫信然也是夜班,昨天連軸轉,上午門診之后,就沒出過手術室,他都沒喊累,夏桑子哪里敢抱怨,撐出一個笑來,回答:“還行,喝一杯提提神?!?/br> 溫信然不太贊同地皺皺眉,合上病例:“咖啡少喝,我辦公室有提神茶,一會兒過來拿?!?/br> 這話入耳,夏桑子本來聽著沒什么,可看見另外兩個實習醫(yī)生,略帶異樣的眼神,也跟著不自在起來。 溫信然往門外走,幾步后,像是想起來,回頭看了另外兩個實習醫(yī)一眼,補充道:“還不跟上?你們幾個都喝點,還有半天班,可別給我添亂?!?/br> 兩個實習醫(yī)的眼神尋常了些,插科打諢道:“謝謝老師,我們保證好好工作。” “對,絕不給老師添亂,喝了老師的茶,肯定比老師精神還好。” 溫信然笑笑,沒再說話,走出門外。 夏桑子猶豫幾秒,把咖啡條放在桌上,還是跟了出去。 溫信然的辦公室是單獨一間,夏桑子跟他前后腳進去,平時談工作進來,大家都會順手帶上門,夏桑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沒生后手,直接就這么進來了,門大開著。 溫信然放下病例,拉開抽屜,把里面一盒還沒拆包裝的茶,推到她面前:“拿去跟他們分著喝?!?/br> 夏桑子雙手接過,笑著說:“好,謝謝老師?!?/br> 說完就想走了,溫信然卻把她叫住,從旁邊的文件夾里,抽出一個資料袋,遞給她:“下周上課的內容,我之前備了課,ppt還沒做,你拿去看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br> 夏桑子接過,點頭:“好的?!?/br> “班長的聯(lián)系方式在里面,有事直接找他。” “行?!?/br> 溫信然的聲音突然停下來,夏桑子以為他的事情已經(jīng)交待完,抱著資料袋拿著茶,準備說聲“那我先去忙了”,就走人,話剛到嗓子眼,就聽到:“夏桑子,你很怕我?” 那種不自在感又涌上來,夏桑子手指往里弓了弓,骨節(jié)泛白。 其實這種不自在感,也不是最近才開始,更不是因為溫信然前兩天,送了她一個人情。 科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這么些人,平時閑聊,無非就是哪個醫(yī)生跟哪個護士好上了,哪個醫(yī)生要結婚了,哪個護士生了個小孩,誰又給誰介紹對象了這種。 夏桑子來普外實習的時間不算長,大半年,她表面上裝著不知道,可心里門清兒。 她是溫信然手上唯一的女研究生,這大半年溫信然對她很照顧,雖然溫信然這人對誰都好,可以往帶的都是男生,冷不丁來個女生,平常的舉止在他人眼里看起來,也會變味。 夏桑子好巧不巧,聽過別人私底下嚼耳根子,話不好聽,這種老師和研究生的戲碼,說來說去也就那幾個形容詞,大部分還都是往女生身上套。 她本來不在意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各憑本事說話。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她和溫信然之間,本來就不存在流言那種關系的。 最近接連發(fā)生的事情,從溫信然突然給她一天假期開始,夏桑子就覺得有點奇怪,特別是昨天上班,聽周揚那口氣,好像就她一個人,因為年關太忙,有一天假期,這種怪異感就愈發(fā)強烈。 直到前天,因為婦產科專家號那事兒,這種怪異感一直在夏桑子腦子里打轉。 夏桑子是個裝不住事兒的人,沒辦法帶著情緒跟溫信然好好相處,她原本還在糾結,要怎么開這個口,跟他好好聊聊。 結果他反倒先問出口了,正合夏桑子的意。 夏桑子理理思緒,抬頭看他,答非所問:“老師,您平時工作忙,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這些學生的私事。” 溫信然“哦”了一聲:“你想說什么?” 夏桑子笑笑,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喜色:“我有男朋友,在一起快五年了?!?/br> 果不其然,這句話說完,辦公室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夏桑子不想委婉,這種事情,她不知道要怎么委婉。 溫信然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幾秒之間,夏桑子腦子里轉過很多念頭,溫信然會怎么回復她,可都沒想到是這一句。 “你可能誤會了,我對你不存在男女之情?!?/br> “……” 這話夏桑子不知道怎么接,愣在那里。 “不過我對你確實有私心?!?/br> 說道這里,溫信然摸出手機,打開手機相冊,把一張照片拿給她看:“我有個meimei,如果她還在人世,今年也跟你同歲?!?/br> 夏桑子湊過去看,這是一張合照,溫信然那時候估計還在讀高中,穿著校服,身邊站著一個小女孩,抱著洋娃娃,笑得天真無邪,很可愛的長相。 “你跟她眉眼間有幾分相似,性格也差不多。” 溫信然收回手機,淡淡一笑:“不知道會跟你帶來這種困擾,我跟你道歉。” 夏桑子忙擺手,尷尬到不行:“沒事沒事,是我該跟您道歉,是我冒犯了?!?/br> “你雖然跟我meimei有幾分相似,我對你有私心,不過公歸公私歸私,你要是本身不優(yōu)秀,我也不會挑你做學生。” 夏桑子這輩子都沒干過這么尷尬的事。 你以為人家對你有意思,結果人家只是覺得你跟她meimei很像。 溫信然看出她很不自在,解釋也解釋過了,沒再留人,揮手說道:“行了,你去忙吧?!?/br> 夏桑子如獲大赦,拿著東西,匆匆忙忙離開溫信然辦公室。 虧得這時候走廊沒人,不然旁人看了,明天說不定又有什么留言傳出來了。 —— 因為這出烏龍,夏桑子半天沒緩過來,索性今天上午溫信然有門診,沒有碰面的機會。 忙忙碌碌幾小時,夏桑子跟同事交完班,換下衣服回家,已經(jīng)過了下午兩點。 孟行舟一個小時前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說已經(jīng)回家。 上午溫信然那事兒,從心里這么一過,夏桑子大清早那股惆悵,反倒被沖散不少。 本來還在發(fā)愁怎么面對孟行舟,走到家門口時,這種愁緒煙消云散,她沒用指紋自己打開,選擇敲門。 有什么不能面對的,他們什么沒經(jīng)歷過。 什么坎兒都能跨過去。 沒什么可怕的。 孟行舟關上爐上的火,從廚房出來,打開門,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夏桑子撲了個滿懷。 夏桑子跳到孟行舟背上,跟樹袋熊抱著樹差不多,掛在他身上,孟行舟托著她的臀,轉身的功夫,順便把門關上。 夏桑子環(huán)住孟行舟的脖子,貼在他耳邊,問:“三歲,你上午是不是哭了?” 孟行舟眼神閃爍,背著她到客廳坐下,含糊不清道:“沒有,你要不要先洗個澡,飯還沒好。” “不要,先抱抱?!?/br> 夏桑子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撒手,女朋友難得這么粘人,孟行舟反倒不習慣。 “你怎么了?” “你沒看出來嗎?”夏桑子抬頭看他一眼,“我在向你表達我的愛意。” 孟行舟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想笑,可心里裝著事,又笑出不出來,可又不愿意垮著臉,最后只能抬手摸摸她的頭。 夏桑子靠著孟行舟的肩膀,好幾分鐘過去,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但誰也沒動。 這種坐著什么也不做的時光,對他們來說是奢侈的,可是很奇怪,夏桑子覺得這種狀態(tài),竟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我那天去部隊找你,跟你隊友吃飯,我很開心?!?/br> 夏桑子姿勢不變,就這么靠著,陽光透過窗戶溜進來,落在沙發(fā)上,這種時刻,人最容易犯懶。 她也好久沒有享受這種寂靜午后,每次見面,他們兩個都想方設法做很多事情,吃飯看電影逛街,總之不能閑著,好像一定要在短時間內做點什么,才算是不負這短暫的見面時光。 其實這樣閑著,什么都不做,聊聊天,也不算辜負時間。 至少有些話,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顯得也不是那么困難。 孟行舟靠坐著,伸手摟住夏桑子,安靜聽她繼續(xù)往下說。 “對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