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 夜間,紫禁城各宮已然熄了燈。皇極殿的寢殿內,卻是燈燭長明。 謝正卿舒服的斜靠在羅漢榻上,握著一只酒壺的手隨意的搭在一旁,使得瓶口朝下,卻是一滴也流不出來了。 “宋吉!宋吉!拿酒來……” 宋公公聞聲推門進來,邊往大人身邊走去,邊急蹙著眉頭勸道:“大人,這已是第九壺了,您就別再喝了……明日還要早朝吶。” 走到跟前兒,宋吉卻見大人已有些迷醉了,目光癡癡的盯著對面的墻。宋吉知道,醉了的人嚷著要酒只是出于本能,至于有沒有人會拿酒來已經不重要了。 順著謝正卿的目光,宋吉也回頭看了眼他一直盯著的那幅畫像。畫像上的女子恬靜而美好,正是蘇家姑娘。 “哎,”宋公公不免嘆息一聲,也就是趁著大人這會兒醉了,他才敢提提意見:“大人您這又是何苦呢?奴才知道您是為了保護蘇家,才在大事之前刻意疏遠并支走他們。可是這些話您為何就不肯直接與蘇姑娘講?” 謝正卿目光癡滯,墻上那畫像其實看與不看已無多大意思,畢竟一顰一笑皆已印刻進了心里。他疲怠的聲音還帶著幾分低啞:“若只是個物件兒,喜歡便可以留在身邊,無需管它愿或不愿。” “可若是個人,便想著看個明白……到底是因為我想要她留,她才留。還是她自己想留……” 謝正卿能跟他一個奴才說出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來,宋吉是惶恐的。畢竟他只是個公公,沒經歷過什么情愛之事。不過他也多少聽明白了,大人這是欲借著大婚前的這一樁突發之事,來考驗下蘇姑娘對自己的情誼。 這么說來,大人并不是真的不見蘇姑娘,更不是真的要將她送出京城,而是想看看她會不會主動爭取。 沉寂了一會兒,謝正卿好似醒了些酒,想起方才說過的那些話,突然轉頭看著宋吉,“出去。” “是……奴才這就退下。”宋公公唯唯諾諾的出了寢殿,并將門仔細關上。 謝正卿將手中的空酒壺往地上隨便一扔,然后起身往對面的粉墻走去。晃晃蕩蕩的,他走到了那幅畫像跟前,伸出手撫在那張小臉兒上小心描摹,極盡疼惜。 口中則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我若總是抓著你的手,你必然會跟我走。可若是我放開了你,你會不會主動抓起我一回?” 念叨著,謝正卿的手從畫中女子的臉蛋兒往下劃去,“讓我看看你的心……” *** 夜幕下,蘇府坐在客棧院子里的石凳上,微微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她在回想著今日所發生的事。 “妁兒,這么晚了還不睡?明日一早可還要趕路。” 蘇妁聞聲回頭,見是大哥蘇博清身著寢衣,外面披著一件斗篷出來了。看樣子像是睡了一半兒,擔心她才出來看看的。她便笑笑讓蘇博清安心,畢竟這一路上全家人都在擔憂著她。 “大哥,我只是在車上時睡多了,現在反倒睡不著了。”蘇妁解釋著。 蘇博清在蘇妁身旁也尋個了石凳坐下,伸手抓了下她的手,好在不涼。接著便問道:“妁兒,這些日子來大哥一直沒有問過你跟謝首輔的事,那是不想給你的心增加負擔。但是今日汪萼雇來的那些殺手的死,你難道不覺得是錦衣衛所為嗎?” “錦衣衛?”蘇妁臉上怔了怔,既而又將白天時的畫面回想了下。 蘇博清則繼續說道:“那些黑衣人中了暗器后皮rou外翻,像綻開般,顯然不是鏢類常見的暗器所至。且他們倒地突然,連點兒掙扎都沒有,證明下手之人是善用暗器的高手。” 順著這思路想下去,蘇妁竟想起了慶懷王府為謝正卿辦洗塵宴的那日。她扮作舞妓混入慶懷王府,獨舞時被兩個舞妓陷害,將穹頂飄落的花瓣私自換成了石子。事后謝正卿處死那兩個舞妓時,便是命人將那些石子又換成了錦衣衛的暗器,那兩個舞妓最后死于劍雨之下,死狀慘不忍睹。 “對,那種暗器我見過!”蘇妁篤定的看著蘇博清,“是錦衣衛的。” 蘇博清臉上釋然道:“這么說,謝首輔其實一直派人在暗中保護著你。” 聽聞這話,蘇妁竟然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謝正卿將她驅離了京城,卻又暗中派人保護,這到底算什么?算余情未了,還是只是可憐她想留她一條小命兒? 見蘇妁非但不喜,眉心的愁云反倒更加陰郁,蘇博清知她現在最大的痛苦便是夾在這愛與不愛之間。想著此事既已無解,倒不如讓她徹底死心,便也不想再隱瞞,將自己所聽來的一股腦全說出。 “妁兒,其實我在督察院當職時,有聽到一些傳言。說是那伽國的國王有心將自己的meimei獻給謝首輔,而謝首輔見了那伽國公主的畫像后,似乎也很是滿意,更是準允了那位公主進宮。依照那伽國到我大齊的距離,算起來也就是這兩日了。” 蘇妁只圓瞪著一雙桃花眼,怔怔的看著蘇博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頓了許久,她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起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進屋后,蘇妁將房門關上,倚在門扇上緊緊咬著嘴唇,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 翌日一早,蘇博清和云娘起的最早,叫客棧的廚房備好吃的和帶的飯菜,才去各屋叩門叫大家起床。 云娘叫到蘇妁屋時,連著叩門十幾下,仍未得到回復。趴在門上一聽,更是絲毫動靜也沒有,遂覺得不太對勁兒,用力將門一推。 屋子竟是空的! 摸了摸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尚有體溫,云娘知道蘇妁應是剛起不久。便猜著蘇妁或許是先去了膳堂,就在云娘準備出屋再去找找時,驀然看到一旁的衣柜上擺著一封信…… *** 兩日后的早晨,皇極殿。 萬道金光自雕花的窗牖射入,直直映到寢殿的羅漢榻上,刺得斜躺在榻上的男子頻頻蹙眉。 他終是將眼睛瞇開一條縫隙,宿醉尚未完全褪去,只渾渾噩噩的詰斥道:“大膽!今日休沐無早朝……”誰敢這么早就把遮光的簾子打開的? 緩了緩,謝正卿將雙眼徹底睜開,只是眼前仍有些朦朧。一連三晚醉酒,加之今日無早朝,他昨夜便更加的放開了量,直飲至天將黎明!如今雖被喚醒,卻仍是一副醉態。 迷蒙間,他看到墻上的畫兒竟動了動…… 先是那姑娘的嘴角,接著便是眉眼,之后她還抬了抬手……最終,那姑娘竟從畫里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謝正卿看得茫然,雖說他這會兒醉意未消,但人都已走到他眼前了,他自然也能分得清虛實。 “妁兒?”張口,是略帶沙啞的詫喜聲音,接著人便從羅漢榻上猛地坐起,蹙眉道:“你不是隨家人去冀洲了?” “我好奇。”蘇妁定定的望著他,煙眸如水,夾帶怨尤。 “好奇什么?”說著,謝正卿伸手去拽她的手,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 她能在他撒手后回頭,能主動進宮來,這已滿足了他想要的!如今便是她一句話不說,他也不忍心再去考驗她,試探她了。她的心,他看到了,是割舍不下他的。 蘇妁倒也不推拒,極自然的坐在羅漢榻上,似笑不笑的凝著謝正卿:“好奇傳說中你每日盯著的那個美人兒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