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蘇妁面露窘態的垂了垂頭,腮邊剛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復又籠了過來,從臉頰一直暈染至耳根兒。 前面兩盤兒倒是下的快,可這下的快輸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細琢磨琢磨,以這人的棋藝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難以翻盤兒。 “你的臉……”待蘇妁臉頰的緋粉褪去,謝正卿才發現她的右臉上有一小片紅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蘇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覺到這會兒還很明顯,可見管家那手勁兒是當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說自己是伺候前廳的,那樣便很容易穿幫。很快她心生一計。 “是四夫人晚上召喚奴婢時正巧奴婢不在……”就讓他以為是因為伺候不及時而被四夫人教訓,她處境這般卑微可憐,想來他出于憐憫也該下的快些吧。 果然,謝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幾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著就放下了。他當然知道她是在扯謊,但是臉上的巴掌是實打實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聽過棋癡胡照麟的故事?”眼見謝正卿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舉棋忖量了半天都還未下,蘇妁便意調婉轉的問道。 謝正卿的視線自那棋盤徐徐劃向她的眼睛。紅燭灼灼,越發映的那雙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滿了繁星千萬,燦艷煒煜。 “并未,你且說說看?!边吇刂麑⑹种械暮谧与S意一落。方才中斷的忖量也就這么中斷了,他只是饒有興味的盯著她,想要聽聽接下來講的故事。 誰知蘇妁從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驀地又閉上了,只一心的盯著棋盤,推敲著這一步應當如何走。 迂久,她終于又將那粒白子落定,與此同時嘴邊淡出一抹軟笑,抬頭道:“以前有個叫做胡照麟的鹽商,據聞其愛棋如命,屢勝名家。有一回,他終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謝正卿抬頭。 見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蘇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時也再次沉默不語。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將手中的白子落定。緊接著朱唇起啟:“然后……范西屏乃是圍棋國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戰必勝。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風。” 堪堪兩句話的功夫,謝正卿便走完了自己這步。當他抬起頭來時,卻見她又閉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時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時就緘默不語。她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靜靜的看著,容著她細細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終是落了,謝正卿才略顯遲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揀了一粒黑子,淡然的開口道:“好了,可以接著講了?!?/br> 既然摸清規律了,他便舉棋看著她,遲遲不肯將棋落下。看來這個故事若想痛快聽完,自己還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蘇妁知他已識破自己這點兒上不得臺面的干擾心神小伎倆,便干脆痛快的將后半部分講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謊稱腹疾難忍,將殘局封盤,告退醫病。之后他用兩天一夜的時間來回,去請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趕回時,才終于破了那殘局。” 故事聽完了,謝正卿不由得笑出了聲。她這引經據典的大費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證明自己兩柱香下完一盤棋已是算快的?還是想證明使點干擾的小伎倆也無傷大雅? 只是笑著笑著,當謝正卿低頭看向棋盤時,奚落的笑顏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連環,愚形之筋,滾打包收……已無回天之力。 這局,竟是她勝了? 謝正卿抬頭看著蘇妁,只是這一眼與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這一眼格外的認真,像在凝視一位真正的對手。 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蘇妁趕忙開口道:“奴婢的故事還未講完。后來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沒有笑話胡照麟,反倒從此對他分外敬重。” 說到這兒,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簾,直勾勾的盯著謝正卿,柔聲問道:“大人可知這是為何?” 故事講到這,謝正卿自然聽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著抹似有似無的詭笑,沉聲道:“因為范西屏感動于胡照麟的所作所為,他雖用了歪心思,卻是因著足夠重視棋局與對手而為之?!?/br> 話畢,他見她眨巴眨巴那雙輕靈的桃花眸子,眼中滿是偃意,看來方才那番話是正巧說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靈動的纖密睫羽忽閃忽閃的冒著壞氣兒,可他唇邊那絲笑意越發顯著。此時他并不想跟她計較那些細碎的沖撞,甚至連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冊書,他都不想計較了。 只是目光掃過她右臉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給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說,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br> 謝正卿云淡風輕的笑笑:“嗯,難得碰上個與我對弈能得勝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贏一盤,我便可以允你一個愿。” “允一個愿?”蘇妁不解的看著他。 “可以是幫你出氣,也可以是幫你得到某樣想要的東西?!彼庵羰撬幌惨员┲票⒐芗叶敬蛞活D,那至少可以選要東西,免得每次偷書都被弄個慘兮兮的。若是她開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蘇明堂的書一并索回,贈她。 許是這個條件太過豐厚,以至于讓蘇妁不假思索的就點頭應了。 接下來的這一盤棋下的很是詭異,明明見謝正卿每步都極認真的在走,最終卻不著痕跡的輸了。 見他并無不悅的樣子,蘇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著膽子言道:“尚書大人承讓了。奴婢僥幸贏得兩局,還請大人不計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賭約送奴婢一樣東西?!?/br> 畢竟是他親口所說,只是眼下提出來,她仍是有些戰戰兢兢。 “說吧,你想要什么?”謝正卿將先前盤坐于棋盤前的雙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個承諾?!敝ㄖㄟ磉淼恼f著,蘇妁略顯心虛的垂下頭。 承諾?一個姑娘家的給一個陌生男人張口要承諾。謝正卿由上而下睨著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諾?” 忐忑了片刻,蘇妁還是決心說出。她早聽爹爹說過,六部尚書皆是謝首輔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話的事,他們卻可在謝首輔那兒得幾分顏面。 故而她大著膽子求道:“奴婢以前開罪過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懲罰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時還請尚書大人看在今日一諾的份兒上,為奴婢開口求個情。”她沒扯謊,只是她說的‘以前’是上輩子。 這話說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張尚書點頭應了,便算是半個免死金牌。 謝正卿臉色怔然,視線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難道她四處偷書,便是在心憂這個? “好,我答應你?!彼麥睾偷男πΓ謫枺骸翱蛇€需要立個字據?” “不必不必!君子一諾遠勝文書?!庇植皇翘矸恐玫匾惺裁捶科醯仄鯙樽C,諾言這種東西全憑屆時的心思,若有心幫便是無一憑證也會幫,若有心推諉有字據又如何。倒不如說句好聽的給他戴個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讓他太氣。 謝正卿上前扶她,溫言道:“起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