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那一年的會試,徐景乃是主考官。 杜承嗣雖然考的名次并不考前, 還也并未落到同進士里面去, 反而在一個相對比較不太顯眼的位置。 對于身為左相獨子的杜承嗣而言, 如此的名次, 方才是最好的。 畢竟于他而言,已經不需要取中前列,從而爭取皇帝或是朝中權貴的欣賞,只需要有個資格可以參加翰林院的館選便是了。 杜承嗣的學問并不算很好,當初順德三十年會試鬧出了泄題舞弊的事故,徐景亦是被眾多士子聯名上書彈劾。 這一件事,雖然是被順德帝最后壓了下來,但其中的內里,也只得是他們這些當局者方才知曉。 “父親,姐夫這些年,也是有許多無奈,就拿那一年的會試,若不是因著我……” 想起順德三十年會試,杜承嗣卻是面上一紅,隨即心有愧疚地勸說杜允文。 “什么因為你!” 杜允文立馬喝罵道:“你那姐夫身為禮部左侍郎,擔任會試主考官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難道因著避嫌,你還不得參加會試了不成?” 聞言,杜承嗣沉默了下來。 父親對于這件事情始終諱莫如深。 他知道,父親縱橫官場多年,尋常的什么事,都是難不住他,即便是面對萬人之上的皇帝,也是自有一套應對之法。 只有在他跟jiejie杜柔嘉兩人的事情上,父親才會如此方寸大亂。 不讓他多提當年之事,不過是為了不想為旁人所知,是想要保住他的前程罷了。 畢竟,以他的才學是極難考上進士,并且得以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的。 對于杜承嗣來說,難的其實乃是考中進士,而翰林院的館選,對于他而言,卻是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首先,翰林院館選的規矩本來就松些,而且乃是由禮部主持,翰林院自己出題。 其次,不論是翰林院跟禮部,里面的官員大多是左相一派,身為杜允文的嫡子,又怎么可能在館選的時候名落孫山。 杜承嗣顯然不如他的父親那般有能耐,也更不似杜允文一樣心狠,即便知曉了眼下徐景是兇多吉少,但還是有些不忍心,遂在明知道杜允文不悅之后,仍是鼓起膽量,勸道:“爹,姐夫這么多年來,也是為咱們家做了不少事,即便當初為眾多人盯著,也是為了我,方才泄露會試考題,若不然,也不至于會惹出那么許多事?!?/br> 不錯,順德三十年的會試,徐景確實泄題了。 但并非是當初被士子們彈劾的是為了收受賄賂,而是為了他的妻弟——左相杜允文的獨子,杜承嗣。 杜承嗣本就才學平常,本來是絕無可能考中進士的。 那一屆的會試,他們確實做了不少手腳。 原本那一科的主考官,該是原本為禮部右侍郎的袁振才是,但因著杜允文掌控禮部多年,周躍光在內閣也是說不上什么話,故而方才臨時換成了身為左侍郎的徐景。 也正是因為成功的將徐景推上了主考官的位置,杜允文方才讓杜承嗣在那一科下場。 要知道,那時候順德帝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隨時有可能撒手人寰,若是不趁著那一次的機會取中進士,或許就只得在新帝即位之后尋找機會了。 這一點倒是與尋常士子所想的有所不同。 對于一般人而言,自然是寧愿在新朝取中進士,畢竟那時候新帝即位不久,正是用人之時,那時候考中進士,更容易被新帝重用。 而對于杜家來說,卻是不這么想。 畢竟杜承嗣并無什么真才實學,新帝即位,正是立威之際,所有官員都極為守規矩,生怕被新帝當作反面教材,成為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因而,若是想在新朝的會試上動手腳,那風險是極大的。 而且,身為杜家的嫡子,有杜允文這樣一個為左相的父親,杜承嗣只要入仕,那自然是平步青云,根本不需要擠在新朝考中進士,從而去博得一個在新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因著看見順德帝只怕時日無多,加上那一科乃是徐景的主考,故而杜允文直接當機立斷,讓兒子杜承嗣參加了順德三十年的會試。 但是卻沒想到,那一次的會試泄題之事,還是被人所發現了。 甚至發現此事的人,還是杜允文的老對手——副相陶明哲。 直到會試放榜之后,京中趕考的士子久久不見歸鄉,甚至開始流言四起,皆言徐景會試泄題,杜允文便恍然大悟。 他一心為著兒子杜承嗣的前程謀算,卻是不經意間落入了陶明哲跟蜀王的圈套。 原來自從知曉了那一科會試的主考官調整成為了徐景,陶明哲等人便開始等著杜允文跟徐景動手舞弊。 也正是由于陶明哲等人的推波助瀾,徐景泄題的消息方才那般快的傳遍了整個士林,從而引起參考士子的不滿。 只是對于陶明哲而言,當時卻并非是在意會試公平不公平,只不過是想著借此打壓左相一黨,從而減掉當時的二皇子平王的羽翼罷了。 但杜允文也并非泛泛之輩,最后還是成功的令徐景脫罪了。 雖然這事已經過去了兩年,但在此事之后,徐景的名聲也算是徹底的完了。 對于徐景此人,杜承嗣始終是心中有愧的。 畢竟這些年來,類似于那次會試一樣的事情,徐景也是為他們家做了不少。 “為了你?” 杜允文卻是看不慣兒子這樣軟弱猶豫的樣子,冷笑道:“他徐景能有今日,也是靠著咱們杜家!天底下哪有只得回報,不需付出的好事?” 說到這里,杜允文眉尖一挑,語氣冰冷地道:“再則來說,當初會試即便是出了事,為父也是幫他脫了罪,算不得委屈他多少?!?/br> “你以為當年若不是老夫,就憑他徐景,面對陶明哲一黨的圍堵和眾多士子的彈劾,還能全身而退?” 杜允文一向有些看不起徐景,此刻更是面帶鄙夷地道:“你以為他這能更進一步升任禮部尚書?徐景那點本事,能坐上禮部侍郎的位置,都是靠著老夫在朝中的勢。若不是因著乃是老夫的女婿,他哪里還能在禮部那般張狂,只怕早被周躍光跟袁振給踢出局了。” “再則來說,若非他自作主張,將試題泄露給李文旭,又豈會惹出那么多事端!老夫還沒怪他,你倒是還覺得愧對于他!” 聽了杜允文這話,杜承嗣沉默了。 當年順德三十年的會試,正是李文旭的第四名傳臚。 對于李文旭此人,杜承嗣是極為不屑的。 即便李文旭乃是他的外甥女婿,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李文旭的感觀。 雖然都是出身寒門,最后娶了官宦人家的千金,但在杜承嗣看來,姐夫徐景與這個李文旭有著本質的不同。 首先徐景是絕對有真才實學的,也是靠著自己的真本事考上了傳臚,方才為jiejie杜柔嘉所看重,從而攀附上他們杜家。 但是李文旭則不同。 李文旭進京之后,僅僅乃是一個舉人的身份,卻借著拜會徐景之時,趁機接觸外甥女徐依然,并百般討好,最后借著徐景的權勢,一舉高中。 若說徐景乃是被動的接受杜家的示好,從而成為杜家女婿的話。 那么李文旭則是步步為營,從一開始便是有目的攀附權貴。 在杜承嗣看來,即便那李文旭的才識要比他強上一些,但也未必一定就能高中,至少是沒有那個實力考得那般好的名次。 要知道,當年李文旭可是取了會試第三。 只怕不僅是會試,就是后面的殿試閱卷,只怕其中也是有徐景的手筆在,否則以那李文旭的才學,哪里就能取得中傳臚。 畢竟在當初會試之前,那李文旭便已經哄得外甥女徐依然非他不嫁。 徐景也不過是相幫自己未來的女婿罷了。 不過,也正是因著李文旭的名次過于顯眼,方才令陶明哲等人借題發揮。 雖然對李文旭此人厭惡的緊,但對于徐景,他卻始終是當成姐夫來看的,即便知曉當年之事并非僅僅是為了他,但還是不愿眼看著徐景被問罪。 第166章 第166章:左相的狠 “父親, 若是姐夫就此被問罪了, 那么jiejie跟依然可怎么活啊……況且閩地之事, 也不該全由姐夫一人擔待。” 說到底,杜承嗣仍然還是有些不忍。 畢竟他僅有這么一位jiejie。 “婦人之仁!” 聽了他的話, 杜允文卻是冷冷一哼, 說道:“他徐景也借著我們左相府的權勢橫行華朝數年, 如今即便是一死,也不算白活一輩子。再則來說,閔地之事雖然牽連甚多,但他徐景也并不干凈,若是因此事獲罪,也不算委屈了他。” 見著杜允文決心已定, 且明顯帶著幾分怒意, 杜承嗣也不敢在勸, 而是岔開話題道:“父親, 您答允了jiejie, 說去陶相府,可還要出門?” “自然。” 杜允文放下手中的茶碗, 點了點頭,說道。 “可是您不是說此次不能出手救姐夫么, 去陶相那邊, 是為了……” 對于杜允文的話, 杜承嗣卻是有些不解了, 但仍是帶著幾分期待。 他自然是知道的, 自從順德一朝,父親跟陶相陶明哲都卷入了奪嫡之爭。 當年陶明哲支持蜀王,而父親卻是跟平王走得近。 當時朝中傳言,順德帝將立太子,并且更是要在蜀王跟平王之間選定接班人。 因著這個緣故,身為左相的父親跟陶明哲自然是斗得厲害。 眼下雖然新帝即位,父親跟陶相兩派都沒押對寶,但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不是為了幫助徐景開罪,父親又何必拉下臉面去見那陶明哲呢? 聞言,杜允文立起身來,目色悠遠地看了看屋外的院子里的一排翠竹,緩緩出言。 “要想讓三司會審的結果與為父設想的一致,又豈能不去見一見陶明哲這個老小子呢……” 言及至此,杜允文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復又說道:“閩地之事,必定要借此機會了結了才好,此事不可再生波瀾,只能止于徐景這里?!?/br> 聽了這話,杜承嗣心中一緊,眼中透出些許悲涼之色。 看來此次徐景是怎么也不能脫罪的了。 真是苦了jiejie…… “父親,那陶明哲與您不睦多年,今次會不會在此事上做文章?” 這時候,杜承嗣又想起一事,遂建議道:“咱們是否應當另想法子?” “承嗣,你到底還是年輕了。這官場之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好壞,其實不過都是為了利益罷了,之前和睦不和睦有什么要緊?!?/br> 杜允文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你只當現在還是太上皇當政之時么?眼下新帝即位,為父與那陶明哲都押錯了寶,如今皆是新帝眼中的芒刺,那陶明哲更是自顧不暇,哪里還來得氣力與為父相爭互斗?” “是兒子短視狹隘了。” 一聽這話,杜承嗣便極快地回過味來,隨即神色一正,道:“難道父親您是想與陶相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