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要知道顧云浩他們這些人, 雖然分派的工作乃是撰史修書, 但其實這一年多以來, 主要任務便是撰寫整理順德一朝的史書,現在完成了,一時間眾人也都松了口氣。 顧云浩的《南巡起居實錄》自然也是完成了,現在每天到翰林院當差,卻是清閑的很。 不過他卻是絲毫都不覺得無聊。 要知道翰林院的藏書乃是天下之最,可謂是包羅萬象、應有盡有,這對于顧云浩來說無疑是一件最為可貴之事。 因此,這些日子顧云浩若是無事,基本都是泡在藏書樓里。 不過如此清靜閑適的日子沒過多久,朝中便發生了大事。 正月剛過不久,元化帝祭天之后,卻是突然下令,任用季銘為總裁,正式開始新政。 與顧云浩設想的一樣,元化帝今次的令旨中并未談及官學跟兵事改制之事,甚至連商業跟邊貿那些都沒提及,只單純的讓季銘主持,開始稅制改革。 所謂欲速則不達,新政之事牽連甚廣,還是需得循序漸進才可。 顧云浩深知元化帝如此用意。 畢竟僅僅是稅賦改制一項,便已經會惹來守舊派的不滿,更何況兵事改革跟學府、邊貿等事了。 還是穩扎穩打的好。 只是這旨意一出,還是瞬間就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頒旨這天正值大朝會,元化帝蕭穆言高坐龍椅之上,待一眾朝臣稟奏政務之后,卻是眉尖一挑,狀似漫不經心地看著殿中的朝臣。 “諸卿可還有要事啟奏?” 這時,卻見新任戶部左侍郎錢卓然出列,出言奏道:“臣有一事稟告吾皇。” “講。”元化帝雙眼微微瞇了瞇,淡聲道。 聞言,錢卓然忙上前兩步,自袖中捧出一個奏折,隨即跪拜下去,雙手高高地舉起了那奏折。 見狀,元化帝身旁的內監許斌忙雙手接過,而后恭敬地呈交與元化帝御案之上。 這里錢卓然卻是方才繼續說道:“臣初到戶部,雖時日不過數月,然卻查知我朝近五年稅入,竟是一年少似一年,如今蠻族狼顧我邊境,稅入如此減少下去,若有戰事,怕是會捉襟見肘,還望陛下明鑒,早作準備。” 這位錢卓然乃是出自閩省錢家,乃是錢家的大老爺。 要知道季家三小姐季萱嫁給了這位錢侍郎的長孫,因此,季家跟錢家其實是姻親關系。 前些日子季銘清洗戶部官員,便直接將錢卓然調任到了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今天在朝堂上,錢卓然突然提到稅賦之事,這殿中眾人都是心知肚明其中的關竅。 很顯然錢卓然不過是替季銘出言而已。 畢竟季銘乃是兩朝閣老,如今又兼任兩部尚書,有的時候還是會自持身份,不輕易出言的。 如今戶部已經盡在季銘的掌控之中,錢卓然提出稅賦之事,很顯然便是為了引出新政,改制稅賦之事。 這很明顯乃是季銘的意思,錢卓然不過是代為說出口罷了。 這些自然是眾人都懂得。 只是季銘跟錢卓然今日在大朝會上提出這件事,會不會是蕭穆言的意思?元化帝可真的是坐不住了,準備就在這大朝會上定下新政之事? 想到這里,杜允文等守舊一派的官員們面色都凝重了起來。 若真的這乃是元化帝的意思,那可真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錢愛卿起身。” 元化帝靠在龍座上,略微翻了翻錢卓然的奏折,便隨手放在一旁,只皺眉問道:“愛卿可有何良策?” 聞言,錢卓然忙躬身回道:“以微臣愚見,實乃應改制稅入之事,方才……” “陛下,不可啊!” 錢卓然話還未說完,卻聽聞一個聲音響起,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見著鴻臚寺一官員急急出列下拜:“陛下,錢侍郎此言實乃陷吾皇于不孝不義之地,陛下萬望三思啊。” 聞言,不僅是季銘面色沉了下來,就是孫惟德也是皺了皺眉。 孫惟德看了一眼那鴻臚寺官員,目色微微一頓,隨即便看向了多年的老對手——杜允文。 好似察覺到孫惟德的目光,杜允文只是瞥了孫惟德一眼,神色未變地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 錢卓然顯然是沒有察覺到此時內閣幾位大佬們的神色,只轉身看著那位鴻臚寺官員,出言道:“哪里來的這話,稅賦改制乃是為了我華朝基業,何來不義不孝之說。” 說到這里,錢卓然深深地看了那官員一眼,隨即又回身拜了下去,向著元化帝叩首道:“微臣一片忠君之心,還望陛下體察。” “陛下!” 錢卓然話音剛落,卻見那位鴻臚寺官員亦是連連叩首,滿面痛惜地道:“我華朝才立朝數十年,根基未穩,若是此時變革,怕是人心浮動,且而今先行稅制,乃是老祖宗定下的,先輩之制不可廢啊。” 這話說得顯然是頗得那些守舊派官員們的心意,當下便有人交換神色,躍躍欲試準備支持這一言論。 “這話確實有些道理,若是就此改制,豈非是在說我華朝歷代君王盤剝百姓?” “稅入乃國之根本,豈能說變就變……” 有的人不好直言,只好開始迂回的支持這一鴻臚寺官員的話。 然而守舊派中亦是有那言語直接犀利的,出列行禮道:“陛下,我朝立朝不久,當下百姓們才緩過勁來,稅賦實在不便輕易改制,還望陛下莫要信這錢大人一面之詞。” “望吾皇三思。” “臣附議。” 此時,守舊派官員們也有些坐不住了,當下便有人出言說話,又是勸說元化帝蕭穆言,又是暗諷戶部左侍郎錢卓然包藏禍心。 見著這個情況,戶部的一眾官員們也都面色沉重了起來。 “改制而已,并非廢棄,哪里來的背棄祖宗一說。” 就在這時,戶部右侍郎亦是出列,開始相幫錢卓然道:“再則,若以如今的稅制下去,不僅國庫稅入漸少,就是百姓生活亦是愈發不易。這才是如不改制,只怕會引發民怨。” 這話自然是又得到了以戶部、工部、禮部三部為首的官員們的支持。 這時候,卻見錢卓然又再次出言道:“陛下,臣所言句句乃是為我華朝基業思量,絕無半點私心。只是不知這些個反對稅改的大人們可亦是如微臣一般。” “錢卓然,你這是什么意思!” 話音剛落,只聞一個帶著三分怒氣的聲音響起。 眾人尋聲看去,卻見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禮部左侍郎徐景。 徐景雖然位高權重,但現在禮部人心浮動,而且作為杜允文的女婿,守舊派的重量級人物,他此時卻是不能不出聲。 畢竟方才一眾官員都已經出言反駁錢卓然,他也應當擺出一個姿態來才行。 要知道雖然他現下處境尷尬,但好歹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在朝中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 而且,在這樣的場合,即便政見不和,身為左相的杜允文,也是不會當朝與旁人爭辯。 好歹杜允文乃是華朝上下唯二的正一品大員,是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兩朝元老,自然會與孫惟德、季銘等人一樣,自持身份,不輕易與下面的官員辯論。 最重要的是,一般這種當朝吵鬧的事情,多得是官員們能聞音之意,出言說出他們想說的話。 方才一大溜守舊派官員出面規勸元化帝,現在錢卓然態度強硬,徐景自然是要出面的。 這里面一則是為了表明立場,辯駁錢卓然。二則卻是為了安定他們這一派的人心。 “徐大人莫要誤會,在下只是就事論事罷了。”見著徐景如此言語,錢卓然也并不惱怒,只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 看著朝堂上一眾官員們爭執不下,元化帝好似早有預料,也并不生氣,只端著手里的茶碗一面吃茶,一面看著眾官員們唇槍舌戰。 第144章 第144章:死諫(二更) 太和殿內。 今日的大朝會實在是比以往熱鬧了不少。 在新政稅改這個問題上, 戶部官員們與左相等守舊派官員爭執不休。 因著守舊一派除了左相、徐景等人之外,更多的乃是世代功勛的武將, 這些人自小出身望族,本就是天子驕子, 后面雖然為官, 但多與軍中效力。 在這樣觸及自身利益的時候,言語上自然是不及戶部跟工部的那些文官,幾番爭執之間, 便被新政派的文官們駁的無所適從,竟是不知道說什么的好。 急切之下, 這些勛貴世家的武將們自小養成的脾氣便顯露了出來, 加上又多年在軍中不拒小節慣了,一個個說話便不怎么客氣。 而戶部的那些文官們也不是好惹的主。 本朝優待文人, 甚至有些重文輕武,以至于文人大多也都帶著幾分擰脾氣。 再加上這些文官大多乃是正經的科舉出身,在科舉這條獨木橋上擠掉了那么多人,這些文官們自然也帶著幾分傲氣, 平日里心底也是看不起那些靠著祖宗蔭封的勛貴之家。 而現今卻在這大殿之上, 在元化帝跟文武百官面前,被這群勛貴們言語侮辱, 戶部跟工部的那一眾文官自然是心里極為不爽的。 牛脾氣一上來, 這些新政派的文官更是了不得了, 當下便更是跟那些守舊派的武將們吵嚷不休。 見著事情發展到這個狀況, 元化帝總歸是坐不住了。 “放肆, 爾等都為朝中忠臣,一個個身居要職,現下如孩童一般在這個大殿上吵鬧不休,成何體統!” 聽著元化帝發話了,而且聲音中還帶著幾分怒氣,眾人瞬間便安分下來,不敢再多言一句。 “陛下,實在并非臣等不知規矩,確是錢大人及戶部的提議使不得。” 這時,徐景亦是恭敬地一拜,聲音中帶著幾分沉悶地道。 只見他面上盡是真誠之色,眼中還微微含淚,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滄桑悲痛之感,全然似一種‘我是為了朝廷好,陛下你不懂我的良苦之心’的正直賢臣的姿態。 不論是面容,還是語氣言辭,甚至連他說話時似乎紅了一下的眼圈,以及眼中的那抹痛惜扼腕之色。 怎么看這徐景都是一個忠義賢良之臣。 若是顧云浩在此,對此必定是甘心拜服,大贊徐景的演技。 這哪里是什么左相一派、守舊派,原來這大名鼎鼎的禮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卻是實打實的演技派才對。 不過錢卓然跟徐景打交道久了,而且又yin侵官場多年,即便見著徐景如此,仍是不為所動,還干脆直言道:“徐大人如此阻撓,可是心中有鬼?” “錢大人!你這是何意!” 聞言,徐景更是一怒,當下便一臉肅然地質問道:“本官一心為公,從未有過什么私心!今日太和殿上、陛下御前,你出言污蔑到底是何用意?” 說到這里,徐景又頓了頓,見元化帝并未有什么反應,瞬間心下稍定。